第131章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見顧九拿出來這麼多的銀票,為首一張還寫著五千兩,林氏頓時驚了,一面推拒,一面詫異的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顧九將銀票塞給她,一面笑道:「這是方姨娘賠的錢,雖說是她從錢莊取出來的,可大多是這些年從您這裡搜刮的,如今理當物歸原主。」
這些年,方清從林氏這裡搜刮出來的銀錢,必然不止十萬。畢竟那些田產鋪子外加林氏自己的嫁妝,里裡外外被她把持了這麼多年,必然是可著勁兒的搜颳了。
今日從顧九張口說要十萬兩白銀的時候,她就壓根沒想過要將這錢自己拿著,為的便是讓林氏少損失一點。
畢竟,方清吸進去的血,哪有那麼容易吐出來,便是鋪面等物歸還給她,銀錢的損失也是不會回來了。
她借著這個機會鬧一鬧,也算是替林氏出口氣。
聽得顧九這話,林氏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嘆了口氣,笑著將銀票重新給了顧九,道:「好孩子,你待母親這片心,我十分歡喜。不過這錢本就是你要回來的,再者金玉齋此番受損,拿了這銀子,也去安撫下人心吧。」
到底才是個不滿十六的小姑娘呢,又如此懂事,哪裡能讓林氏不喜歡。
若說先前只是為了讓他們兩口子好好過日子的話,那麼現在,林氏是真的將顧九當成自家人了。
這丫頭難得一片赤誠。
林氏再三推拒,顧九才將銀票收了起來,道:「那我先替母親收著。」
聽得她這話,林氏卻是笑了:「莫說是這些,便是我的東西,將來不還是你們夫妻二人的。」
她說到這裡,又摸了摸顧九的頭,溫聲道:「今日你受委屈了,崢兒那孩子一向孝順,今日若是說話不得體,你莫要怪他。」
便是有秦崢出頭,可秦老夫人是什麼人,林氏還是心知肚明的。
聞言,顧九則是笑著搖了搖頭道:「世子很好,沒讓我受委屈。」
何止是沒受委屈,秦崢去了之後,顧九簡直是覺得大快人心。
見她這模樣,林氏便也放心下來。她怕的便是秦崢還如之前那般只做壁上觀,那才是寒了人心的。
林氏才喝了葯,不過這會兒功夫便有些倦怠,顧九見狀,略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了。
只是臨走之前,到底悄然將銀票放在了椅子下面。
椅子被推在桌子下,被桌布擋上,恰好是個死角。
送走了顧九,俏蕊進來收拾房間,才看到這疊銀票,一時有些手抖,道:「夫人,這是誰放的,怎麼這麼多錢?」
這每張都是五千兩,這麼厚一疊呢!
林氏見狀,也跟著一愣,繼而無奈道:「這孩子……」
她還以為顧九已經收起來了,誰知道竟然還是給自己留下了。
俏蕊不知是怎麼回事兒,待得林氏簡略說了之後,她越發詫異的笑道:「世子夫人當真是厚道,且待您也是一片真心呢。」
別的不說,單說方清指使人做的這惡事,若有那不分是非的,怕是要直接將事情怪到林氏頭上的——畢竟這鋪面是她的,東家也是她。
可世子夫人非但沒有這麼做,反而還替林氏出頭。
她念及此,又將那夜顧九問話的事情說了,末了又道:「原本這事兒,奴婢不打算告訴您的,世子夫人要奴婢萬萬保密。只是如今我卻覺得,她一片好心,若是不為人所知,豈不是辜負了?」
林氏沒想到還有這麼一茬,如今聽得的話,卻是沉默了。
眼見得自家主子的神情變幻莫測,其間又帶著幾分悲傷,俏蕊拿不住她的意思,因試探著問道:「夫人,您沒事兒吧?」
好一會兒,林氏方才開口,卻是看著俏蕊問道:「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俏蕊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因輕聲問道:「夫人的意思是?」
林氏嘆了口氣,看著外面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呢喃道:「過去我總覺得,只要忍便好了,所以不管何事,我都選擇了忍下去,不但自己忍,還叫他們也忍。可結果呢?」
她這一生從未做過出格的事情。
閨閣女兒時,聽從父母的教誨;出嫁之後,又事事以婆家為先;可是這半生過去,到了現在,卻發現她非但什麼都沒有得到,反而還賠上了孩子們。
「這些年,秦家大大小小都在給我添堵,可我自己被欺負便罷了,連崢兒跟他媳婦都連帶著被人作踐。如今連一個小姑娘都知道為我出頭,我卻龜縮著任人欺凌,你說,我難道不是做錯了么?」
顧九那小丫頭才多大,都知道替她出氣了,她真的還要忍下去么?
聽得林氏這自嘲的話,俏蕊則是輕聲安慰道:「夫人您太善良了,只是那些人咄咄逼人,將您逼到退無可退,這不是您的錯。」
她跟在林氏身邊近十年,知道林氏是什麼樣的人品,如今見她悲傷,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兒。
俏蕊的安慰,並未讓林氏心中愁緒散去多少,她捏了捏眉心,道:「罷了,你先出去吧,讓我靜一會兒。」
見她這模樣,俏蕊也不敢再說別的,扶著她坐到軟塌前,又給她倒了熱茶,方才道:「奴婢就在外面候著,您有事兒就叫我,我隨時聽著呢。」
聞言,林氏不由得失笑,擺手道:「好,你且去吧。」
分明比崢兒還小呢,處事卻是如此得體,言談中都帶著奶娘的影子呢。
林氏想到這裡,神情又一暗。
奶娘,已經走了這麼久了啊……
她才這麼一想,就忍不住肺腑難受,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俏蕊才走到門口,就聽得林氏咳嗽的驚天動地,連忙快步回來,一面替她順氣,一面問道:「夫人,您可是哪裡不舒服?」
林氏咳嗽了好一會兒,方才覺得胸中郁色少了些,只是她才抬眼,卻見俏蕊瞬間大驚失色:「夫人,您……流血了!」
林氏的唇邊帶血,在這黃昏將暗時分,更顯得血跡殷紅。
眼見得俏蕊驚慌的要去請大夫,林氏卻攔下了她,道:「不必了,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的很。」
「可是,您怎麼會咳血呢?夫人,您稍等我一會兒,我現在就去叫大夫!」
俏蕊慌的眸子里都帶了淚,卻被林氏抓住了手:「好了,我都不著急,你急什麼?」
「夫人!」
俏蕊急的跺腳,卻又在看到林氏的神情時,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您是不是先前也咳血過,您怎麼不早告訴我呢?」
聞言,林氏拍了拍她的手,是以她鎮定下去,一面輕笑道:「便是同你說了,又能改變什麼么?」
她說到這裡,又在俏蕊無措的神情中,淡然道:「我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您別瞎說!」
俏蕊鼻子一酸,眼眶越發紅了,她咬了咬唇,道:「奴婢再出去給您找大夫,這個大夫不靠譜,咱們就再換一個!」
那個庸醫,怎麼給夫人診治的反而還更差了呢?
見俏蕊這模樣,林氏卻是失笑,道:「都說久病成醫,我這些年纏綿病榻,難道不知自己的情況么?」
近來她經常乏力,且總有種一睡不醒的預感。
她想,自己怕是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了。
「我今年已近四十,生於邊關長於上京嫁於國公府,雖不是高壽,卻也享受了人間富貴,便是如今死了,又有什麼不捨得?」
林氏說到這裡,復又低笑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道:「況且,生亦何歡,死亦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