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互相試探
難不成,他認識這個標識?
莊子期不解,現下卻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因此等到白無淵站起身的時候,他則是淡淡的問道:「可查探完了?」
白無淵確定了心中的想法,點頭道:「可以了,先生。」
他看著那一具屍首被人重新掩埋,自己卻是在蹙眉思索著。
這個人,為何會有紅蓮教的標識?
他才想到這裡,就聽得莊子期道:「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這屍首被他撒上了藥粉,即便未來會有人誤將此給挖了出來,也不會因此染上無間之毒。
至於其他的地方,方才撒的那些藥粉,也可以驅除毒素。
此地安全了。
得了他這話,眾人都鬆了一口氣,白無淵則是點頭應道:「好,先生,您先請。」
回去的路上,依舊是侍衛們在前後護著,三個人走在中間。
白無淵走在莊子期的身後,一面看顧著他們下山,一面卻在心裡畫上了一個問號。
現下的莊子期,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那麼方才他突然的中邪,到底是因為被那屍首所連累,還是因為他其實看到了什麼。
比如說,那個紅蓮教的標識!
念及此,白無淵驟然心頭一沉,捏著火把的手也緊了幾分。
若是他的猜想不錯的話,莊子期難不成知道些什麼?
至少,關於紅蓮教,他不會是一無所知!
……
存著這個疑惑,白無淵下山的一路都心中不斷翻湧著念頭。
待得上了馬車之後,他這個念頭便有些剋制不住了。
「先生。」
聽得白無淵叫自己,莊子期睜開眸子,淡淡道:「白大人想問什麼?」
從方才下山的時候,這小子就在不斷地盯著自己。
莊子期又不傻,自然猜到了緣故。
想來,這白無淵是個聰明人,已然猜出了自己方才在礦場裡面的異常是為何了。
他能忍到現在才問自己,已然十分不簡單了。
念及此,莊子期又勾了勾唇,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頓時覺得身心舒暢。
顧九都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時候藏得酒,待得反應過來后,就見對方已然一杯酒下肚了。
她頓時咬牙道:「師父!」
小姑娘無奈且氣惱的聲音,讓莊子期搖頭笑了笑,十分好脾氣道:「只一杯,阿九莫氣,為師壓壓驚。」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受驚的樣子,然而方才莊子期的模樣還猶在眼前,顧九一時心軟,便又眼睜睜的看著他再次將一杯酒入了腹。
見狀,顧九越發無奈,然而莊子期卻是笑著拍了拍她的手,一面看向白無淵道:「白大人,可要來一杯?」
這人還邀請別人?
好在白無淵並不打算喝。
他非但沒有喝,反而溫聲笑道:「老先生也適可而止吧,否則秦夫人大抵真的要發怒了。」
分明先前白無淵心裡很著急,可不知為何,看到莊子期這模樣,他反倒是難得的平靜了下來。
甚至還能跟他說笑。
聽得白無淵這話,莊子期心中道了一聲可惜,一面淡淡道:「罷了,那老夫也不喝了。」
他說到這裡,將酒壺收了起來,自己則是換了一壺茶。
眼見得顧九臉色好看了許多,莊子期又低低的一笑。
分明是最討厭人管束的,可現下被幾個小輩兒們約束習慣了,他竟然覺得還挺美滋滋。
不過他對面的白無淵,可就一點都不美滋滋了。
他嘆了口氣,道:「先生這般聰明,想必已然猜到晚輩要問什麼了吧?」
果不其然,白無淵這話一出,便聽得莊子期淡淡道:「那個圖騰?」
「正是。」
說這話的時候,白無淵的神情里滿是凝重。
尋常的紋身也好,標識也罷,都是在皮肉上的。一旦剜了那塊皮肉,便不復存在。
可圖騰不同。
那是透過皮肉刻在骨頭上,一旦鐫刻上了,便是一輩子。
比如這個屍首身上的,便是如此。
即便皮肉腐爛,還有骨頭可以昭示出他的身份。
白無淵念及此,越發慶幸自己今夜跟隨著來了。
若非如此,他怎麼會發現,這屍首身上還另有線索!
聞言,莊子期卻並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反問道:「白大人知道什麼,又想知道什麼?」
這話不是試探,而是明晃晃的詢問。
這般的光明正大,倒是讓白無淵笑了。
說來好笑,他這人一向喜歡算計人心,誰知一朝進了光明,才發現,玩弄權術的只是少部分,大多數的人,更喜歡明晃晃的對上。
比如顧九、比如鄭懷洛,比如眼前的莊子期。
念及此,白無淵的聲音里卻又多了幾分愉悅。
他神情堪稱溫和,甚至連唇邊的笑容都沒有收,格外閑適的回答莊子期的問題:「實不相瞞,晚輩知道的不多,所以才想問老先生您知道什麼。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的是——」
白無淵說到這裡,收斂了面上的笑容,神情鄭重道:「方才那人的後頸上,有一朵火焰標識,而這個圖騰,是紅蓮教獨有。」
這話一出,顧九去端茶杯的手頓時一顫,蹙眉道:「紅蓮教?」
怎麼又是紅蓮教?
聽得她這話,莊子期面上帶著散漫的笑,可一顆心卻是驟然揪了起來。
紅蓮教?!
所以,那個圖騰,是紅蓮教的?
莊子期並不知那個圖騰是何處的,是以此時從白無淵的嘴裡聽到這話之後,內心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一直以為,這會是某個位高權重之人所特有的圖騰。
不想……竟然是紅蓮教。
對面還有一個白無淵在看著自己,因此莊子期的聲音不過片刻便恢復了正常,應聲道:「是啊,又是紅蓮教。」
他的唇邊雖然還帶著散漫的笑,可任誰都看得出來,那笑容里的冷冽。
白無淵見他這表情,越發肯定莊子期知道些內幕,因道:「老先生,實不相瞞,晚輩知道的有用內容只有這些。不知您……可否指點迷津?」
聞言,莊子期卻只是睨了他一眼,嗤了一聲,笑道:「我說小子,你可不實誠。」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罷了,我只告訴你一句——這毒與紅蓮教眾有關,那這一批被做成的兵器又會被送到哪兒呢?小子,你現在與其糾結這些,倒不如順著這個線索,往下嚴查。」
這話一出,頓時引得白無淵神情一稟,鄭重道:「多謝老先生指點迷津。」
他怎麼糊塗了,現下更該追查的,是那一批武器。
而現在,紅蓮教就是一個很好的線索!
以現下的處境來看,紅蓮教絕對參與了此事。
就算他們沒有參與,若是利用得當的話……
便是紅蓮教無辜,他也能栽贓上去一個罪名!
沒有人比他更恨那個地方。
……
白無淵打定主意,回了府衙之後,跟莊子期二人道了別,自己則是去了書房。
他要做的事情還很多,縱然深夜,也沒時間休息。
莊子期倒是神情閑適,可只有他自己清楚,眼下的閑適都是偽裝出來的。
「行了丫頭,你也去休息吧。」
聽得莊子期這話,顧九則是應聲點頭,見他臉上滿是疲憊,復又關切道:「師父,您回去也快睡吧,這兩日您都沒怎麼好好兒休息。」
得了她這話,莊子期笑著應了,只是等到顧九走了之後,笑容卻是盡數收斂起來,取而代之的,則是滿滿的恨意。
忍了這麼久,直到現在剩下自己獨處,他才敢放任自己的情緒泄露出來。
火光漫天、血光漫天,他從那樣的地獄里逃出來,染著親人的血,背負著他們的仇,禹禹獨行到現在,卻發現自己依舊深陷迷霧。
而他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
是與醫術有關。
是傅家舉世無雙的醫術,為他們招致了災禍。
可除此之外,那個幕後黑手,他卻是始終都查不出來。
然而今夜,莊子期卻得到了新的線索。
紅蓮教。
這個原本已經被打壓的再無抬頭能力的幫派,到底是因何緣故,才會在這二十餘年之中,再次死灰復燃的?
還有白無淵。
他又是如何知道,那是紅蓮教的絕密圖騰的?
雖然是新的謎團,可卻也是新的線索。
莊子期念及此,復又捏緊了手,咬牙低聲道:「傅家跟莊家的仇,我絕不敢忘!」
也不會忘!
便是此生豁出命去,他也要為家人報仇雪恨!
……
今日折騰一天,顧九回房的時候,正好聽到更夫們的聲音:「夜半子時,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那聲音隔著數道圍牆傳來,隱隱約約,卻足以叫人聽清楚。
顧九捏著眉心,卻見趙老太迎了上來:「給夫人請安。」
見她居然還沒睡,顧九不由得放下手來,笑著問道:「婆婆怎麼還沒去睡呢?」
聞言,趙老太的眉眼裡滿是笑容,溫聲笑道:「您還沒回來呢,老婆子也睡不著。」
她說到這兒,又聞到顧九身上明顯的味道,復又笑道:「正好廚房燒了水,我這就讓人端過來,這天熱的難受,您洗一洗也好睡覺。」
得了她這話,顧九笑著應了,一面謝道:「那便有勞您了。」
趙老太連聲道無妨,讓人去打水來,見顧九坐在椅子上滿是倦怠,想了想,又問道:「夫人可要吃點東西么?」
她這話一出,頓時便見顧九擺手笑道:「不了。」
才從礦山那邊下來,那些令人作嘔的畫面還猶在眼前,顧九得多大的心才能吃的下東西?
等到下人將浴桶端進來之後,趙老太復又行了禮,笑眯眯道:「您有事兒就喊我,老婆子就在門外守著呢。」
顧九應聲謝了,便見她出門去了。
出去的時候,還不忘記將房門牢牢合上。
那門吱呀一聲,將室外的一切都隔絕在了外面。
顧九脫了衣服進了浴桶,那微熱的水頓時便洗去了她一身的塵土與疲憊。
她閉上眼睛,趴在浴桶邊,放任自己放鬆下來,一面回憶著今日白天發生的事情。
只是卻沒來由的想到了那一枚圖騰。
先前的時候她總覺得熟悉,回來的時候才從白無淵跟莊子期的口中得知這竟然是紅蓮教的圖騰。
可是……
她雖然聽過無數次紅蓮教的名字,卻從未真的跟那些人打過交道,那麼她到底從哪裡見過那個印記呢?
顧九苦思冥想,卻始終想不起來到底何時見過。
且不說今生她縱然出來這麼多次,可都沒怎麼跟外人打過交道,便是前世里,她也是老老實實的待在家裡的。
就連尋常去寺廟內上香,也都是有家丁跟隨,一日便歸。
只除了——
顧九驟然瞪大了眸子,連牙齒都忍不住咯咯作響。
她想起來了!
前世里,那些對她和白朮下手的那些土匪們,為首的那個人,後頸有一枚火焰標記!
猙獰的笑、白朮的血,還有她絕望的將簪子刺入自己喉嚨的一幕,都成了顧九不敢回憶起來的畫面。
顧九忍著心中的恐懼,死死的抓著浴桶的邊緣,手指因著太過用力都泛著青白之色。
可饒是如此,她也近乎自虐一般的逼迫著自己回憶。
院外有蟬鳴聲聲,將顧九從地獄一般的畫面里拖回了現實。
她虛脫一般的趴在浴桶上,一雙眸子也染上了赤色。
將那些記憶再次從腦海里仔仔細細的過了之後,顧九也真切的意識到,自己沒有記錯。
那個圖騰,的確與今日那人的一模一樣。
可是,那些人分明說他們是官家……
顧九死死的捏著手,神情里滿是徹骨的冷。
不,不對。
前世里,她在那些人的眼中已然是將死之人,所以他們沒必要跟自己撒謊。
而今生這個圖騰也不會有錯。
那麼,就只剩下了一種可能——
他們是官家的人不假,可卻是紅蓮教眾混進去的!
念及此,顧九又深吸了一口氣。
腦子裡像是有一團亂麻,她拚命的讓自己鎮定,努力的回想著。
若事情真如此的話,那前世里要殺自己的人,必然跟紅蓮教有密切的聯繫!
那個答案呼之欲出。
顧九隻覺得一顆心狂跳不已,彷彿有什麼秘密被自己不小心給揭開了似的。
前世里自己的死,即便不是泰安公主指使,她也必然是參與者之一。
那麼,這些混入朝堂的紅蓮教眾呢,泰安公主又知道多少?
那些人嘴裡的話,不管是刻意引導自己,還是他們被引導而得出來的「真相」,泰安公主,絕對不無辜!
……
這一夜,顧九幾乎瞪眼到天亮。
直到雞鳴三聲魚肚泛白,她才迷迷糊糊的捏著佛珠睡了。
只是墜入夢境時,卻又再次做起了噩夢。
依舊是她的那日。
顧九記得很清楚,那日天氣晴好,一日她出門時的心情。
可這一次,她卻像是成了圍觀之人。
真真切切的看到秦崢眸子里的柔軟,還有他那噙著笑意出口的話:「晚上早些回來。」
今生跟秦崢的朝夕相處,讓她對男人的小動作格外熟悉,見到他不自覺的捏手指時,卻是覺得心頭一酸。
那小動作泄露了他的情緒,昭示著男人此時很緊張。
彷彿有什麼想要說出口、卻又郝然到難以出口似的。
前世的顧九不懂,可眼睜睜看著夢境的顧九,卻驟然福至心靈。
那樣毛頭小子似的神態,分明是……對她有情!
這個事實,饒是夢裡的顧九,都忍不住心頭滾燙。
可一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她又有些呼吸急促。
然而,前世里的顧九什麼都不知道。
她帶著男人難得的柔情,踏上了那一條一去不歸的死路。
猙獰的男人神情扭曲,女子的哭喊跟男人的獰笑混合在一起,最終歸於平靜。
顧九滿面淚痕,饒是知道這是夢境,卻仍及無數次的試圖撲上去救自己。
可她只是一抹影子,甚至連觸碰他們都做不到。
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心如死灰的決絕,那一根發簪入喉嚨,溫熱的血濺上去,刺目而殷紅。
分明她觸摸不到實體,可那一瞬間,她竟覺得有鮮血濺到了自己的臉上,滾燙而炙熱。
這是她死前的景象。
可夢卻未完。
她看到了秦崢。
歸九院內燈火通明,而院子里的石板路兩側……
擺滿了芍藥。
這樣的季節里,分明花兒都謝了,不知秦崢從哪裡搬來這樣多的芍藥花,隨風送幽香,浸人心脾。
歸九院的大門敞開著,秦崢懷抱著一個女子,一步步的走進了院內。
那是顧九。
她身上血跡斑斑,已然成了暗褐色,秦崢難得穿了一身白衣,此時被鮮血沾染上,似是綻開了寒梅一般。
尋常時候最是愛潔凈的人,連刑訊被沾染了血跡都要將衣服丟掉,可此時抱著顧九的時候,他的動作卻是輕柔而珍重。
懷中那個早已氣絕的姑娘,如同他尋回的無雙珍寶。
站在花海中時,分明他的臉上面無表情,可顧九卻能清晰的感受到男人眸子里的陰鬱和森寒。
只是在低頭看懷中女子的時候,那些情緒卻瞬間褪卻,唯獨剩下了柔情。
他說:「阿九,我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