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劍堂第一課
「你想說什麼?」寧長久問。
寧小齡認真地盯著他,道:「師兄,你現在是不是有些緊張?」
寧長久心意微動,又很快平復,微笑道:「怎麼會?師妹別賣關子了。」
寧小齡抿著嘴唇猶豫了一會兒,才支支吾吾道:「師兄……我最近忽然覺得,我好像可以感受到你的情緒。」
寧長久一怔,很快明白了過來,自那日,他摘取婚書上「永結同心」四字作為他們彼此的錨點之時,他們的精神與情緒便相互勾連,隱有某種微妙的影響。
但不知為何,他明明情緒總比較平淡,寧小齡卻可以感知到,而寧小齡明明比較跳脫,她的情緒,寧長久卻比隔霧看花還要模糊。
當然,這件事情,他肯定不會承認的,要是承認了,他以後在師妹面前便會有種沒穿衣服一般的錯覺了,更何況,那封婚書是趙襄兒,他擅用上面的字,這件事趙襄兒還不知道……
寧長久順勢問道:「感受情緒?什麼意思?」
寧小齡想了一會,道:「比如那日醒來之後,我你問我師父的錢藏在哪裡,我說完以後,我能真心實意地感覺到你的開心……你和襄兒姐姐鬥嘴的時候,好像也蠻開心的,分別的時候,好像還是挺開心的,上了天窟峰,你看雲霧的時候,好像有些傷感,但是你給陸姐姐說門規哪裡哪裡不對的時候,又好像開心了起來……」
寧長久越聽越心驚,但是一想到她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緒,很快以清心咒撫平心湖,波瀾不驚,他微笑著語重心長道:「這當然不可能呀,那趙襄兒與師兄可是三年之約的對手,與她吵架之時我心煩意亂得很,怎會開心,師妹呀,你是不是被那妖狐影響,腦子還有些亂呀。」
寧小齡雙手抓著椅背,眉頭緊鎖,身子也微縮了些,她想了一會,道:「可我真的感覺到了啊,難道師兄沒有感覺嗎?」
寧長久微笑問道:「那你告訴師兄,我現在的情緒是什麼?」
寧小齡定定地看著他,心中琢磨了一會,最終搖頭道:「不知道唉。」
寧長久心中冷笑道,我修心二十多年還怕你個小丫頭片子?
「你看,興許是錯覺,以後莫要多想了,安心修行便是。」
以後師妹開始正式修行后,他與師妹接觸的時間肯定也會越來越少,而那「永結同心」四個字的影響應該同樣會隨著時間而慢慢減弱!
寧小齡眼睛忽然一亮,脖頸如小麻雀般倏地一動,道:「師兄,你現在是不是很開心?」
寧長久身子微緊,表情差點沒有繃住,他立刻再次撫平心湖,面不改色道:「我開心個什麼?師妹,你快些回房休息吧,以後好好修行,莫要耽擱,若是有修行上的疑難,也可以問我,總之莫讓師兄擔心。」
寧小齡鼓著香腮,將信將疑地看著他,落到側靨的柔軟頭髮在夜風中微微晃動著,她還是不死心,問道:「師兄!你真的感覺不到嗎?」
寧長久平靜道:「快回去,若讓其他同門發現了,可就要讓陸姑娘為難了。」
寧小齡狐疑地看著他,問:「師兄,你現在是不是有幾分害怕,幾分生氣還有幾分無奈?」
寧長久忍無可忍,揚起了手,皺眉道:「討打了?」
寧小齡這才立刻閉嘴,悻悻然地溜出了房間。
寧長久的手緩緩垂下,大袖輕晃。
「這冷風吹得頭疼,早就說不要選朝東南的房間了,傻子師妹。」他難得地抱怨了一句,一伸手,啪得一聲關上了窗,身子晃晃悠悠地走到榻邊躺了上去,唉聲嘆氣。
……
……
清晨,寧長久再次推開窗時,外面的山水間,已覆上了一層白白的細雪。
夜雪落得悄無聲息。
他在窗邊靜坐調息片刻,感受著身體間流動的靈氣,如果說每個人的靈脈都是無數條溪流的話,那他的靈脈便極窄,而那紫府氣海則像是一顆巨大的供血的心臟,將靈力順著靈脈輸送到身體的各個部位,靈脈的數量與寬窄,直接導致了靈氣輸送的效率。
而這種先天資質的問題,後天勤勉修行可以改善一些,但終究是有限的。
此刻寧長久的身體問題則是更大,許多原本的靈脈,已不是狹窄,而是如一團亂麻一般,糾纏堵塞著,皇城數日的奔波,各種傷勢壓身,更加劇了身體的問題。
若是尋常人擁有這樣的身體,他會在最初因為可以修行而喜悅,但又很快會因為大道無望而悲傷。
但寧長久不會這樣想。
因為他此刻確定了,如今這副身軀和上輩子用的是同一副。
他確定了那風化的石頭之下,掩藏的是絕佳的翡翠,只是他暫時還找不到劈開那堅硬石層的刀。
而上輩子在不可觀中,自己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他想不起關鍵所在。
寧長久調息了片刻,心緒微亂,接著敲門聲響起,寧長久轉身望去,看見換上了一身嶄新劍裳的寧小齡正對著他揮手。
「師兄,這是新衣服,可比我們以前那道袍舒服多了。」
寧長久笑了笑,道:「師妹越來越可人了,想來過不了幾年,天窟峰又要出一位小劍仙了。」
「師兄又說瞎話。」寧小齡俏臉微紅,隨後擺了擺手,道:「師兄,那我上課去了!」
寧長久對著她揮了揮手。
寧小齡關上門,恰見廊道上,亦有幾扇門打開,幾位內門弟子從中走出,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寧小齡,隨後看了一眼她前面那座房間,神色微異。
寧小齡還不適應被這麼多陌生人盯著的樣子,她差點直接打開房門躲進去,可手伸過去,卻還是縮了回來,她假裝沒有看到眾人的視線,轉身走開。
……
這山峰之中,幾乎很難看到礫石岩體,大部分都是木製構造的房間和隔層,很多時候,身在其中的人只會覺得自己似在一處尋常大戶人家的廂房裡,哪裡會想到這竟是一座崢嶸高聳的偉岸山峰內部。
寧小齡惴惴不安地順著一條台階向上走去,身邊沒有同行之人,她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樓梯口的盡頭,光線落在臉上,她握緊了拳頭,走進了天窟峰的朝陽里。
冬風吹寒,雪映晨光,仙峰之上似覆金芒萬片,刺目耀眼。
劍堂門外,那看管弟子名牌的老人拎了一把掃帚正掃著雪,劍堂中,陸嫁嫁冠簪端正,秀髮如瀑,一身嶄新的劍裳勾勒著窈窕身影,晨光透過木格子的窗,分割成千萬道落在了她的衣裳上,寧小齡早早地來到門外,恰看到了這一幕,那驚鴻一瞥的容顏,似勝過了天窟峰新冬的雪色。
可惜師兄沒有看到。
她這樣遺憾地想著。
今日,寧小齡是第一個到的,她在陸嫁嫁的示意之下,找了個靠邊一些的位置坐了下來,那書案俱是木紋極美的良材,溫潤秀麗,其上疊著幾本厚度不一的冊子。
每一本冊子都是人間不可見到的珍品。
陸陸續續有人走入劍堂,他們不約而同地對著陸嫁嫁行了一禮,然後坐下,而陸嫁嫁只是點點頭,冷冰冰的,很有一脈掌門人的高冷氣質。
寧小齡小心地打量著這間劍堂。
她雖未上過私塾,但總覺得,這裡除了更開闊一些,似乎和民間的私塾並沒有什麼不同。
陸嫁嫁身前是一張漆黑的書案,案台上端正擺放著一把筆直的木尺。
而陸嫁嫁的身後,是三道巨大的屏風,那屏風敷著一層烏色的輕紗,輕紗之後,是三幅斬魔圖,第一幅是荒人騎象斬殺蛇魔,第二幅是群仙入海獵殺一頭人面龍身的怪物,第三幅則是萬劍升空,斬一頭擁有九首,口噴冰火的大魔。
三卷屏風皆墨色大氣,其中人物勾畫卻又精巧至極,讓人一眼難忘,金砂繪作的劍氣又帶著劈面而來的鋒芒,亦真亦幻。
寧小齡隱約覺得,那三卷屏風中的人物,似都蘊含著某些劍招,只是此刻的她只能模糊感受到大概。
那屏風之後她無法看清,但隱約可以看到,是一片環形的書架,其上竹簡古卷無數。
她默默地打量著,想靠著觀察周圍的一切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她依舊覺得不安,這是置身到一個陌生新環境里時,難以抑制的風聲鶴唳。
錚!
驀然一聲劍鳴。
寧小齡神色一震。
只見陸嫁嫁以手指扣彈那把木尺,卻發出了劍鳴般清朗聲響。
與此同時,那劍堂四角懸挂的銅鈴也一柄搖動,叮鈴鈴的聲音清脆地傳遍天窟峰頂。
原來這把木尺是傳音的啊……
寧小齡這樣想著,卻見側方的大門口,一個小姑娘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她聽到了那鈴聲,臉色有些發白。
寧小齡想了起來,這個小師姐好像叫……樂柔?
陸嫁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名叫樂柔的小姑娘極不情願地走到案台前,伸出了手。
陸嫁嫁拿起木尺,啪啪地連打了五下,小姑娘柔軟粉嫩的掌心頃刻紅彤彤一片。
「下次再遲到,翻倍。」陸嫁嫁嚴厲道。
樂柔揉了揉自己的小手,乖乖點頭,回到桌邊坐下。
寧小齡立刻從那戒尺上移開了視線。
原來嫁嫁姐姐這麼凶啊……
一番平靜之後,陸嫁嫁清冷的嗓音響起:「開卷,閱劍經。」
只見身邊的弟子們各個正襟危坐神色肅穆,他們取過了桌案上第一本的書卷,翻開,閱讀。
寧小齡心中咯噔了一下,她學著他們的樣子,取過那本劍經,攤在身前。
旁邊的弟子見她臉色難看,只是想著她半路而來,肯定是有許多落下之處,但畢竟師父將她收為內門,想必天賦極佳,很快就能追趕上來的。
陸嫁嫁也注意到她糟糕的神色,微笑安慰道:「不要怕,稍後我會親自給你講劍說經,讓你早些趕上師兄師姐們。」
寧小齡抬起頭,哭喪著臉,道:「師父,我……不識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