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九死南荒魂歸處
神國之上九死南荒魂歸處第一百六十九章:九死南荒魂歸處九嬰的蛇首深深嵌入了巨蟒的皮肉里,滿嘴的鋸齒也濺滿了鮮血。
陸嫁嫁拖著劍影躍起,在九嬰的瞳孔泛起劍光之時便來到了高空,那一劍斬落之際,明瀾上還亮起了許許多多道金色的絲線,那些線像是纏繞在鋼鐵上的電絲,嘶嘶作響。
這是金烏覆於劍上的力量。
劍當空落下,如斷頭台上閘刀天降,乾脆利落。
這一次,那柄劍與金烏近相呼應,竟爆發出了無窮無盡的劍氣利芒,九嬰瞳孔中原本的輕蔑之色很快變作了驚懼。
九嬰鬆開了死咬著修蛇的利齒,仰頭扭轉,向著這個空中落劍斬下的白衣女子衝撞過去。
雷電劈斷巨木般的爆裂聲里,九嬰的一首便陸嫁嫁瞬間斬斷。
死靈之氣鮮血般噴涌而出。
陸嫁嫁身形落下,於空中驟停,一折之後躲過另一個巨首的襲擊,重新落回了修蛇的背脊上。
寧長久握著金色的韁繩的手微微顫抖,他指肚之間,已被勒出了一條深紅的血線。
陸嫁嫁斬下那劍之後,傷勢更甚,心中卻像是浪濤奔涌,渾身劍氣意猶未盡。
不待寧長久說話,在另一首襲擊而來之時,陸嫁嫁再次起劍,這一劍雖不比第一劍那般強大,卻依舊斬斷了那一首的脊骨,它的腦袋直愣愣地垂下,溢出的死靈之氣浸滿了瞳孔。
而寧長久馭使著修蛇,更用力地勒住了九嬰的身軀,九嬰狂雷般舞動的巨首如長鞭般打向了修蛇,其中一首甚至在修蛇抬起頭之後直接撞向了它的胸腹處,在它本就傷痕纍纍的身軀上砸出了一個血洞。
修蛇的同樣甩動頭顱,不顧傷勢,巨大的錐形巨首直接撞上了九嬰居中的頭顱,在它將撞得不穩之後,側面突襲,一口咬住了它的脖頸,將它壓在了地上。
而九嬰居中之首也下達了指令,其餘未被斬斷的幾首,紛紛襲向了寧長久所在的位置。
砰砰砰的撞擊聲里,陸嫁嫁結下數道劍域,替寧長久攔下了九嬰的衝擊。
而寧長久一手拉著金色韁繩,一手按在了黑蛇的背脊上,牙關緊咬,控制著修蛇,想要一鼓作氣咬斷九嬰的脖頸。
陸嫁嫁劍氣未盡,在另一條想要撕咬寧長久的巨首落下之前,剩餘的劍氣抖擻而出,直接於數十丈外,一劍將其橫頸而斷。
蛇瞳之中光芒消散,落地之後血肉成灰,再次化作了森然白骨。
九嬰發出了痛苦的吼聲,它們狂亂的話語已難以辨認,只是橫衝直撞地撞向了修蛇。
陸嫁嫁在斬出那劍之後,背後的傷口撕裂得更大,白衣已成血衣,她雪白的手臂上,青色的經絡也分明了起來,看上去就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喉嚨微動,湧出了一口血,卻緊抿嘴唇,將血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此刻若是自己倒了,她與寧長久就都必死無疑。
陸嫁嫁將自己的精氣神強行提到了頂點。
九嬰此刻已去三首,那三首懨懨垂地,還在緩慢地再生。
而其餘巨首對於陸嫁嫁也多了些畏懼,它們本就貌合神離,此刻在那劍的鋒芒之下也隱有退縮,但它們同樣明白,若是九嬰居中頭顱被殺死,那它們也會淪為待宰的豬狗。
陸嫁嫁見它們短時間內只是佯攻試探,而自己的傷勢也已拖不得了,她主動躍起,明瀾劍再次附著上了金烏的亮芒,向著其中一個最近的頭顱斬去。
它們亦有準備,空間的權柄發動,它將陸嫁嫁的劍氣轉移到了一個頭顱前,然後自己再對著陸嫁嫁奇襲而去。
而陸嫁嫁對於它們三番兩次使用的空間權柄亦有堤防,在空間法則開啟的那刻,她直接以劍碎開了一部分虛空,她身體移動之時,那劍氣卻並未斷絕,沿著虛空的裂縫向前延伸,依舊斬上了那個蛇首。
劍氣並非致命,真正致命的是劍氣上附著著的金線,那金線割開蛇首,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創口。
陸嫁嫁身影再次出現的位置,九嬰再次以血盆大口相迎,陸嫁嫁以身為劍,不退反進,沖入了它的巨口中,接著它頭顱之後破開了一個血洞,血洞中陸嫁嫁拖著白虹而出。
這兩個蛇首雖受了傷,但並未死去,傷勢反而更激發了它們的憤怒,兩個蛇首一上一下再次夾擊而來。
陸嫁嫁出劍的動作被強行打斷,她不得不收劍防守。
交擊而去的蛇首撞向了陸嫁嫁,陸嫁嫁橫劍抵擋——這幕畫面在空中持續了一瞬。
寧長久瞳孔驟縮。
陸嫁嫁在被蛇首撞上的那刻,竟主動卸去了大部分的抵擋之力,她被蛇首撞擊之後,以恐怖至極的速度徑直向下墜去。
寧長久雖然明白她的用意,但這般舉動實在太過冒險,這一刻他的心臟隨著毛髮一起張開,像是要爆裂一樣。
陸嫁嫁身影下墜,以身為劍,撞向了被修蛇撕咬,狠狠壓在地上的主首。
九嬰察覺到了危險,想要掙脫,卻怎麼也抽不出身子。
但陸嫁嫁先前卸去了大部分靈力,此刻她身體虛弱也無法再次提起力量,這落下的一劍哪怕再快,也只是純粹的劍,無法創造出爆發性的傷害,而與此同時,沒有了陸嫁嫁的護法,蛇背上的寧長久再次被其餘的蛇首襲擊,寧長久在騰挪了數次之後,不得不將手暫時鬆開韁繩,暫時沿著拱起的蛇背後撤。
嚓!
陸嫁嫁疾墜而落,狠狠地撞在了九嬰中央的頭顱上,那一劍雖沒有太激烈的劍氣,但是足夠快也足夠鋒銳,依舊精準地刺入了九嬰的瞳孔里,如穿腐肉。
混雜著瞳孔碎片的血水在陸嫁嫁的眼前炸開,將她的前裳也濺成了猩紅顏色。
九嬰在痛苦也暴怒之中猛地扭轉起了身子。
陸嫁嫁的手無力地搭在劍柄上,這一劍幾乎耗去了她最後的靈力,卻遠遠沒有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只是刺瞎了它的一隻眼睛。
而隨著九嬰劇烈的甩頭,暫時脫離了寧長久控制的修蛇未能制住她,陸嫁嫁的身體同樣被高高拋起。
在另一頭顱對著拋跌而出的陸嫁嫁銜咬而去時,寧長久直接以手中的韁繩,一圈圈纏繞住了陸嫁嫁,然後猛地一扯,將陸嫁嫁重新回來拉回了身邊,此刻陸嫁嫁被金色的繩索五花大綁著,她覺得前裳脹得厲害,衣服都像是要被撕裂了。
幸好,寧長久極快地收回了繩索,將一邊將陸嫁嫁擁入懷中,輕聲說了一句別怕之後,重新以韁繩止住了修蛇,讓其去攻擊試圖掙脫的九嬰。
陸嫁嫁靠在寧長久的胸膛上,他能聽到她劇烈的心跳聲,這種心跳聲急促而不安,就像是受驚的小獸,令人想要撫平。
陸嫁嫁伸出手,卻使不上什麼力氣,她無力地被寧長久箍住了腰肢,護在了身邊。
「別怕……」寧長久貼靠近她的耳朵,又說了一句。
陸嫁嫁耳垂髮紅,身子顫了個激靈,她抿緊的嘴唇微動,想說什麼,又怕唇口微張時鮮血從中溢出來。
她想告訴寧長久自己一點也不怕,但她聽著寧長久的心跳聲,忽然明白,原來是他怕了……他怕我們一起死在這裡。
這一刻,陸嫁嫁氣血翻湧,她忽然有種衝動,她覺得若是今天他們可以活下去,那她天窟峰的峰主也不要了,她想和身邊這個少年一起去遊歷天下,將那個心魔劫中的所有的場景再次經歷一遍,山嶽間的煙雲,荒原上的白雪,巫山間的雲雨……
只是如今夢境成真也成了奢望。
寧長久注意到了懷中女子微微的變化,他低下頭,看著她的眼睛,覺得她的秋水眸子里像是藏著雪與火,他問道:「怎麼了?」
陸嫁嫁有許許多多的話想要說,但話到唇邊,她又冷靜了下來,只是輕聲道:「等這些事過去,我們……我們去看蓮花。」
話語間,她口中的血溢了出來。
寧長久心中酸澀,以指按住了她的唇,示意她別再說話,隨後點頭道:「嗯,我們說好的。」
此刻的交流也成了奢侈之事。
他們不過是說了兩句,令人喘不過氣的攻擊再次接踵而來。
九嬰被刺瞎了一眼,這一擊使得九嬰原本對於身體控制的意識弱了許多,原本被壓在意識下方的翰池真人取而代之,但他畢竟是外來者,是被認為是生長在體內的瘤,整個九嬰的身軀也排斥著他。
九嬰的眉心出,鱗片開裂,翰池真人的身體竟被一點點擠了出來。
這一幕很是詭異,那明明幾乎如九嬰糅合一體的老人,此刻像是陷入沼澤地里一樣,雙手扒在九嬰開裂的血肉上,大部分的身軀依舊陷在模糊的血肉里。
翰池真人的模樣夾雜著驚恐與滑稽。
他既像是要擺脫九嬰的束縛,又像是極其捨不得這個居身的巢穴。
混亂的纏鬥與撕咬還在繼續。
修蛇與九嬰皆是傷痕纍纍,白骨綻露,說不出誰傷勢更重,而九嬰被斬去的頭顱正在緩緩恢復著,用不了多久,實力的天平將會再次傾斜。
翰池真人近距離盯著那撕咬著九嬰的修蛇,他與九嬰共享著意識,所以也共享著痛苦。
與九嬰原本意識的交融與錯雜便讓他有些瘋癲,他一時間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寧長久抱著陸嫁嫁,一邊閃避著九嬰的攻擊,一邊於縫隙間出劍。
他原本想喚出劍經,但他今日已喚出過一次,若再來一次,他可能會被劍經直接吞噬。
哪怕他使盡手段,控制了修蛇而來,這局面卻依舊一點點陷入了無解的深淵。
寧長久的靈力也在被不停壓榨著,他對於修蛇的控制也越來越弱,說中韁繩將斷,身下的野馬發起瘋來,最先殺死的很有可能是自己。
而這一刻,變數發生了。
這個變數卻是來自翰池真人。
翰池真人睜大了眼睛,一邊感受著無邊無際的痛苦,一邊眼睜睜地看著修蛇撕咬著自己的身軀,他本就錯亂的精神終於無法繃住,他覺得今日九嬰必死無疑了,他不想陪九嬰去死,他的腦子裡,忽然湧現出了一個瘋狂至極的想法!
「你要做什麼?!」
「停下!」
「你是瘋了嗎?你這個毒瘤!」
「停下!停下!停下!這身軀的主動權可以給你,你住手!」
翰池真人卻像是魔怔一樣抬起了手臂,猛地斬下,直接切斷了主首與九嬰身軀的聯繫。
在天窟峰底之時,九嬰之首便是獨立存在的,它獨自存在了上千年,此刻與九嬰的融合併不算完美,在翰池真人全力的操控之下,竟然如蜥蜴斷尾一般與身體脫節了。
「與你們這些蠢貨為伍,哪怕今日活下來,以後也絕對會被天誅而死!」翰池真人怒吼著,他這麼做相當於直接放棄了其他的八首,而沒有了九嬰中間的一首作為依託,其餘的蛇首在被斬去之後也無法再次蘇生。
寧長久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住了,他與陸嫁嫁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很快明白過來,這對於自己來說,反而是更災難性的。
修蛇此刻死死纏繞住的,是九嬰的身軀,而它此刻的頭頸斷開,再次獨立成一條巨蟒,而且沒有了其餘八首的影響,九嬰原本的意識再也無法壓制翰池真人,翰池真人徹底奪取了這一首的控制權,他操控著九嬰,在修蛇還未來得及掙脫之際,直接反咬而上。
九嬰剩下的殘軀見到這一幕,一邊激烈地聲討著翰池真人的背叛,一邊瞅準時機,對著修蛇做出最後的猛攻。
無論九嬰這一首走不走,它終究是要努力存活下去的。
寧長久再沒有任何的僥倖,他將身負重傷的陸嫁嫁扛在肩頭,用手扶著她的雙腿,狂奔過修蛇的背脊,施展隱息術遁逃而去。
陸嫁嫁趴在他的身上,環住了他的脖子。
金烏重新飛回了肩膀上。
它也像是費了不少的力氣,羽毛從暗金色變得更偏黑了些,就像在煤炭中滾了一遍,再壓榨下去就要成尋常烏鴉的模樣了。
它無力地趴在寧長久的另一個肩頭,好像在祈求這個無良的老闆將它收回紫府之中好好休養。
但他們的逃跑也未能持續太久。
沒有了金烏的控制與刺激,修蛇的力量同樣大打折扣,翰池真人竟直接放棄了對修蛇的窮追猛打,轉而再次去追逐這對逃跑的男女。
「站住!你要去哪裡!」
「回來!殺了修蛇,我們的身軀還有機會相融!」
「你這樣離開,總有一天,你體內的力量無處供給,你也會死掉,然後再次化作白骨的!」
「冷靜一點!」
翰池真人駕馭那一首離去之時,最著急的反而是九嬰原本的身軀。
翰池真人放聲狂笑:「三千年前你們被人殘殺如豬狗,三千年後亦不足為謀,我今日終於明白,要想在這個世界存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成為真正頂尖的存在,你自稱神明,但與真正的神相比又何異於螻蟻?!」
「你到底在發什麼瘋?」
「殺了他們,然後趕緊回來!」
「這個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另一副這樣強大的身軀了!」
對於其餘幾首的懇求與威脅,翰池真人置若罔聞。
先前一個早已在心中積蓄多年的念頭衝上腦海,讓他激動得顫抖不止,他終於在此刻下定了決心。
九嬰早晚會死,但如今擺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條通往永生的道路啊!
寧長久帶著陸嫁嫁遁逃的身影被很快追上。
天地籠罩在一片絳紅之中。
陸嫁嫁側目望去,瞳孔便被不那麼熱烈的夕陽徹底佔據了。
他們的衣裳比夕陽更紅。
而身後,陸嫁嫁眼睜睜地看著翰池真人駕馭的九嬰之首壓了過來。
她閉上眼,聲音低而決絕:「放我下來吧……你自己跑,你可以跑掉的……」
寧長久緊緊抱著她,毫無鬆手的跡象:「別說話。」
九嬰迫近,他們遁逃的身影籠罩在了巨大的蛇影里。
寧長久的身法再怎麼樣敏捷,也不可能一直遁逃下去。
而他的隱息術和鏡中水月之術只能庇護自己,因為他要帶著陸嫁嫁逃命的緣故,這些原本壓箱底的手段,此刻都派補上什麼用場。
這一點陸嫁嫁和寧長久都清楚。
「放我下去!我是你師父,這是師命,你膽敢違抗?!」陸嫁嫁話語冰冷而嚴厲,她強忍著淚水,模糊的瞳光里,九嬰不斷逼近,她原本夢幻般的願望,變成了寧長久可以活活活下去就好。
忽然啪得一聲脆響,陸嫁嫁低吟了一聲,隨後身後腴軟之處傳來了火辣的痛意。
她此刻渾身都是撕裂般的疼痛,這抹痛意本不該明顯的,卻令她心中劇顫,耳垂一下子紅艷欲滴。
他……他怎麼敢……陸嫁嫁絞緊了手指。
寧長久收回了手,同樣嚴厲道:「我說了,不要說話!」
這一刻彷彿師徒的角色倒轉,陸嫁嫁端著的師尊架子被這一巴掌打散,她雙手扣著他的脖頸,竟真被他的威嚴壓了下來,沒有去質問他以下犯上的行為,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九嬰已至身後。
寧長久閉上了眼,心中忽然狂吼著:「劍經!你想看著我死嗎?」
劍經當然能察覺到寧長久的變化,它深深地覺得自己寄生錯了人,覺得哪怕跟著那個名為嚴舟的老頭子,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跟著這個少年才幾個時辰啊,就要與他陪葬了?
劍經之靈對於自己的遇人不淑叫苦不迭,它無奈道:「我也殺不死這個怪物的啊……」
寧長久道:「殺不死也得試試!借我一劍!」
劍經之靈無奈點頭。
他雙目再次睜開之時,渙散的瞳孔里又有金光燃起。
九嬰的巨首重重砸下。
寧長久猛然回頭。
他一手扶著陸嫁嫁的大腿,一手持著劍,身子微蹲之後似彈簧般躍起,一劍直斬翰池真人。
哪怕翰池真人此刻處於絕對的優勢,他對於這必殺之劍也不敢有任何的掉以輕心。
而他也早已料到,寧長久會做這殊死一搏。
被料敵先機之後,這恐怖無比的一劍便大打折扣了。
寧長久的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一點生機的光,他如常一樣,似天狗食月般,用劍鋒去填補這點生機的光。
但那個原本的光點卻錯開了。
寧長久黑暗的劍再次落入了黑暗裡。
黑暗與黑暗本無區別。
這一劍便是落在空處了。
劍經原本想徹底奪走寧長久的意識,但陸嫁嫁忽然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肩膀,同時她生出手指連點了寧長久數個穴位,將他渙散的意識拉回來了一些。
寧長久體內,此刻不知是烏鴉還是金烏的生物嘶鳴了一聲,這一鳴似蜈蚣聽到雄雞報曉。
此刻的寧長久轉過頭,怨毒地看了陸嫁嫁一眼,接著他渙散的瞳孔重新凝聚,在短暫的恍惚后恢復如初。
寧長久大口地喘著氣,一顆心依舊懸著。
他看著手中的劍,這劍偏移了軌跡,深深地刺入了修蛇的身體里。
最後的底牌也落到了空處。
身前不遠處,翰池真人伸出了手,以空間的權柄一下子制住了寧長久。
陸嫁嫁的劍體顫鳴不已,也在極力反抗,但因為傷勢實在太重,氣海中根本榨不出一絲靈氣了。
大勢已定。
翰池真人將寧長久扯到了身前,他一把掐住了寧長久的咽喉,死死盯著他的眼睛,道:「你逃不掉了。」
寧長久手臂一松,陸嫁嫁的身體滑了下來,她順手抹過身前,畫下一道虛劍,回身一劍朝著翰池真人斬去。
翰池真人如今的真實實力不如陸嫁嫁,若非此刻陸嫁嫁受傷太重,他甚至可能被這一劍直接刺殺。
而哪怕如此,這劍上所挾的劍意依舊逼得翰池真人暫退鋒芒。
寧長久得到了短暫的喘息,卻也無力去掙脫這個空間的囚籠。
「你走!」寧長久對著陸嫁嫁嘶聲大喊。
陸嫁嫁看著他,忽然輕輕笑了起來,眼淚奪眶而出。
她沒有說什麼,僅僅是一個眼神,寧長久便明白,她是不可能走的。
世界永遠這樣戲劇性,幾息之前分明還是陸嫁嫁在勸著他拋棄她獨自逃走啊……
「師父……你快走啊……」寧長久身軀顫抖,聲音無力地好似低吟。
「你現在知道喊我師父了?」陸嫁嫁嘴唇煞白,她閉上了眼,聲音哽咽,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再畫一道虛劍。
但翰池真人並未給她這個機會。
「你確實是天窟峰百年來最天才的女子。」翰池真人看著她,說道:「你不該來的,情字是每個天才女子的墳墓。」
話語間,一道空間凝成的大劍向著陸嫁嫁砸去。
陸嫁嫁悶哼一聲,她雙手環於身前,試圖去攔下這一劍,卻被劍氣攪碎了雙袖,身體順著巨蟒倒滑了下去,險些直接摔落,但陸嫁嫁卻以指甲死死地扣在了修蛇的血肉里,她的指甲與鱗片刮擦,盡數后翻,十指鮮血淋漓,卻沒有絲毫要鬆手的念頭。
而這短短的時間內,修蛇一直高速地移動著,轉眼之間竟跨過了與南荒分界的紅河。
九嬰過紅河時,一切皆如白骨。
水面的骨影一閃而過。
九嬰一刻不停,向著南荒的中心狂奔而去。
困在空間囚牢里的寧長久瞪大了眼睛,震驚地看著翰池真人,如看一個瘋子,他的眼神似在質問翰池真人到底想做什麼?
翰池真人似也覺得自己的宏圖壯志若無人訴說,未免寂寞。
他的神情狂熱無比:「你們知道南荒的中央葬著什麼嗎?」
無人回答他,他只能自語:「南荒的中央有個葬神窟……那個深淵裡面,葬著一個真正的,可以比肩主神的存在!」
寧長久也曾經聽白夫人說起過,因為她就是那個深淵裡爬出來的,據說修為不足的人,根本無法進入那個深淵,每次躍進去,便會重新回到岸上。
翰池真人狂笑道:「那個神如今被稱為無頭神!當年,定是有其他主神背叛了他,聯合其他存在將其殺死……還砍下了它的頭顱防止它復生!要不然,世上有什麼存在可以摧毀它呢……無頭神……無頭神……」
翰池真人不停自語,也不去想傳說的真實性,只是驀然爆發狂笑:「無頭神!它是缺失頭顱的神啊……這個世界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它缺少頭顱,我這裡恰好有一個次神的頭顱可以送給它!」
「神會接納我的……」
「神永遠不會死去……」
「這是天命。」
「天命在我……」
翰池真人有些語無倫次,他像瘋子也像是痴人。
他盯著寧長久看了一會兒,才忽然想起這是自己要殺的人。
他再次捏住了寧長久的脖子,道:「你將是我祭祀給神明的,第一個供品!」
……
……
張鍥瑜不知道跟著這個兵器少女走了多久。
他不明白,她的境界明明已經在五道之中了,卻還要選擇步行這樣最耗時耗力的辦法。
而司姓少女背著巨大的兵器匣,始終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面。
某一刻,她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首望去。
「怎麼了?」張鍥瑜問道,他順著她的目光遙望,卻什麼也看不到。
司姓少女眼眸微眯,忽然道:「走吧。」
說著,她背後的兵器匣盡數展開,所有的兵器四散飛出,拼湊成了一隻兵器組成的大鵬鳥,司姓少女躍上兵器大鵬,拔出了腰肢兩側的刀與劍,插在了大鵬鳥的瞳孔上。
她示意張鍥瑜上來。
張鍥瑜戰戰兢兢地上了鳥背。
大鵬鳥向著天空中飛去,很快遠離了南州。
「仙師……到底怎麼了?」張鍥瑜忍不住問道。
接著,這位少女說了一句讓張鍥瑜渾身顫慄不已的話:「罪君親自投影到了人間。」
……
翰池真人沒有去過南荒的深淵,但師門的祖師曾經去過,並且留下了史書資料,而張鍥瑜當年也與他說過南荒深淵的所在和無頭神的傳說。
九嬰深入南荒。
九嬰背脊上的所有人,幾乎都在此刻聽到了一陣陣嘈雜的低吟聲,那邪靈耳語般的低吟像是一隻只手臂,想要去篡取每個皮囊深處的靈魂。
寧長久衣袖垂下。
那身白衣在陸嫁嫁的視角里好似吊死鬼一樣飄蕩著。
她在幾息內恢復了些力氣,身影陡然向前,以身為劍直接撞向翰池真人。
交鋒短暫而急促。
九嬰碾過無數巨大的樹木,驚散大片的走獸與怪鳥,向著中央的方向飛速蛇形而去。
陸嫁嫁此刻不是翰池真人的敵手,她失去了太多的血液,按理說如今早該昏迷過去了,也不知是什麼一直在強撐著她。
她血肉模糊的手再次抓在了九嬰的斷尾處,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手。
寧長久衣袖間的拳頭握緊了。
他積蓄了一口氣,想要施展鏡中水月逃脫,但翰池真人像是把他當做了最珍貴的祭品,以層層疊疊的空間囚籠壓制著他。
樹木一排排地斷裂,修蛇碾過,開闢出了一條永無止境般的道路。
整個世界都像是瘋癲了。
寧長久再沒有一絲的反抗,而陸嫁嫁則死死地將自己固定在九嬰的身軀上,她低著頭,不知是昏死了過去,還是一意孤行地要陪寧長久同生共死。
翰池真人同樣沒有多餘的動作。
他就像是出海遠洋之人,向著一片嶄新的、滿是寶藏的陸地駛去,從此以後,過往皆在身後,唯有枯萎的王座在命運中呼喚著他。
許久之後。
陸嫁嫁抬起了頭。
寧長久也睜開了眼。
翰池真人回身望去。
那是一片浩瀚如大湖般的深淵。
深淵的周圍,平面向裡面凹陷,那平面像是由無數線條密密麻麻構成的,它們在不停地流動,卻分不清是往上還是往下。
那一刻,翰池真人見到了深淵,他的心中卻生出了後悔的情緒。
這抹情緒轉瞬而去。
一切已不可逆。
忽然間,寧長久抬起了手。
他心中的劍經嘆氣道:「美人皆是英雄冢,你還不是英雄,卻偏偏要犯這種病啊……」
寧長久不置可否。
陸嫁嫁忽然大聲道:「不要!」
翰池真人皺眉。
寧長久斬出了一道劍氣,他一路上蓄積了一點力量,勉強夠這最後一劍。
劍氣貼著九嬰的鱗片而過,陡然一斜,恰好斬去了陸嫁嫁所抓附的地方,她手中一空,自九嬰的身體上甩下,她於空中伸手,像是溺水之人於水中無助地揮動手臂,而那襲白衣卻已遙不可及。
他才是真正的即將溺亡之人。
九嬰如神舟乘風破浪,向著最終的目標點衝刺了過去。
寧長久遙遙地看著陸嫁嫁。
他知道她在說著什麼,自己卻無法聽到了。
九嬰墜入了深淵裡,為了一個關於無頭神的,縹緲的夢。
世界一片漆黑。
一切都消失在了視野里。
渾身浸透了血的陸嫁嫁滿臉都是淚水,她拖著傷痕無數的軀體,失魂落魄地走到了深淵邊,她在深淵邊跪倒,心如死灰,也跌了下去。
幾息之後,她的身體再次出現在了岸上。
她想起了深淵的傳說,難以置信。
深淵接納了他們,為何偏偏不接納自己呢?
她不停地墜入。
只是一次次的跌落,最終她都會回到原點,就像是千回萬轉的宿命。
天人相隔。
夕陽徹底沉入了山谷。
萬念俱灰。
「我們……我們明明說好的啊……」
她跪在深淵邊,嚎啕大哭了起來。
她不知道,此刻她的身邊,也立著一個遲來的影子。
那個影子披著黑色的斗篷,斗篷的前端,有一段如烏鴉巨喙般的東西凸了出來,似是詭異的帽檐。
他的斗篷邊緣上,黑羽無數,那是只在九羽身上才出現過的絕對黑色。
他沒有理會女子的哭聲,沒有理會世間任何的其他,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深淵。
深淵也靜靜地看著他。
相顧無言。
黑袍的影子最終於夜幕中無聲退場,似從未來過。
陸嫁嫁的身前,數片黑羽落了下來。
那些凋零的羽毛,好似史書中散落的書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