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驚殿
「時淵動了!時淵有動靜!」
「難道她真是王族的後裔?」
「這……」
「快結陣!困住它,然後結契!」
「希望這次的靈溫順一些,別再是轉生邪靈了……」
參相盯著那深淵之中漣漪泛起的光幕,然後緩緩轉身,望向了那個王族少女。
「回來吧。」他的聲音依舊低沉,聽不出任何情緒,但明顯緩和了很多。
王族少女睜大了眼睛,淚水依舊止不住地留著,她身邊的侍從立刻給她解去了鐐銬,她狂奔到了石門之前,撲通一聲跪下,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做什麼,只是聲淚俱下地盯著前方,就像是懷胎十月的婦人,激動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在分娩中露出了模樣。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那道白光越來越近,一點點勾勒出人的形狀。
她屏住了呼吸,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接著,一襲白色的衣角飄了出來,那衣角沾著塵沙,有些破舊,但在她的眼中卻像是世間最美麗的旗幡。
光幕漾動。
一個白衣少年從光幕後走了出來。
過往王族後裔從中召喚出的神靈皆千奇百怪,有高大巍峨差點擊破殿門的,也有小巧靈活宛若跳蚤的,更有人形的殺手刺客。
少女也曾無數次幻想過,若自己真有王族的血脈,那她召喚出的靈,會是什麼樣的呢?
但此刻,她發現自己過去所有的幻想都那樣的蒼白。
那少年白衣墨發,眉目清秀,臉頰的線條有些柔和,瞳孔中卻帶著說不出的凜冽,他腰間佩著斷劍,手中握著一截黑鐵枯枝,身子筆挺,哪怕是衣裳破舊帶血,也無法掩蓋住他身上那股出塵的仙意。
不知是不是此刻精神太過虛弱,她只覺得自己從沒見過這般俊美而耀眼的少年,平日里伶牙俐齒的她,此刻在那少年出現之後,則像是失聲了一樣,只是默默流淚,將雙手絞在身前,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考慮著自己要不要從蒲團上站起來,畢竟按理來說,以後自己才是他的主人呀,哪有主人給靈仆下跪的道理。
但是她又覺得,這樣的仙意出塵的少年,哪裡能作僕役呢……
對!他是我神靈爹爹啊!
「動手!」參相開口了。
「不要!」王族少女下意識開口,聲音因為驚慌而尖銳。
所有的神靈,從時淵中走出之後,都會被困在他們的縛神陣中,然後強行與那以血開啟時淵的人立契,從此以後成為主僕,化作王族之人征戰城外世界的絕對殺器。
這是約定俗成的事情。
這規矩她是懂的,只是一剎那的衝動讓她想要制止,而很快,她腦子裡也閃過一抹清明——自己根本沒有王血。
這是她十幾年來總結出的事情,不會有假。
她不知道這個白衣少年的神靈,是如何神通廣大出來的,但是若要她以王血與對方勾連,說不定會再次露餡,好不容易等來的奇迹也會隨之化為烏有。
她想阻止這一切,可參相在前,她又能做什麼?
兩列黑白衣裳的人動了。
他們像是一柄柄出鞘的兵器,在短時間內聚攏到了深淵之前,他們手腕擰轉、翻開,取出了一樣樣形態各異的器物,那些器物發出了光,與大殿上方瑰麗多彩的藻井相照應,藻井上相對的圖案也亮了起來,一道道光束從天落下,貫穿整個殿堂,連成一個以大陣為核心的枷鎖。
這座大殿創造出來便是困囚深淵中走出的神靈的。
從古至今,沒有任何一個深淵中走出的神靈躲過了縛神陣。
在大陣之下,那襲白衣顯得那樣的孤獨。
……
寧長久從光幕中走出,他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哭得梨花帶雨,朝著自己跑來的少女,他在心裡盤算著,若是她撲上來,自己該如何推開她。
幸好,她跑到一半便跪在了地上。
接著他望向了那個看上去很強大的男子。
他發現,他們的語言與深淵之外的世界,幾乎沒有什麼區別……難道這是深淵的另一頭?南荒的更北處?
他還在思考之際,一道道貫穿大殿的光柱亮了起來。
參相身形幽幽退到了大陣之後,冷眼旁觀。
他隱約覺得,這個神靈似乎哪裡不太一樣,但時淵之中本就異種無數,出來什麼樣的生命都不算奇怪,更何況它們根本不是神靈,哪怕它們前世再怎麼耀眼,如今也不過是即將成為王族兵器的僕役罷了。
但沒過多久,參相的眉頭鎖了起來,越鎖越緊,幾乎就要觸碰到一起了。
他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情。
只見那個白衣飄飄的少年足尖微微點起,踏入了這個大陣之中,他看了一眼上空華美精緻的藻井,再看了一眼這些束縛魂靈的光,腳步不停,徑直向前走去。
那些光打落到他的身上,像是最尋常的陽光,未能驚起衣角絲毫。
他自如地穿殿而過,目光緩緩掠過場間的眾人,似是也有疑惑。
跪在地上的王族少女看著他,神色激動無比……太厲害了……過去那些都不過是沒有感情的兵器,這才是真正的神靈啊!
參相盯著他緩緩地走過大陣。
那大陣隨著他的腳步慢慢煙消雲散。
這是歷史上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他到底是什麼來歷?
參相終究是斷界城的大人物,他立刻穩定了下來,道:「劍陣!」
黑白衣裳的十餘人聽命,如索命的無常,鬼魅般落在了兩側。
這些人都是斷界城中一等一的高手。
在參相下令之後,一道道白光從他們的袖間掠出,那些白光皆是一泓泓清泉般的劍氣,男子劍氣皆筆直剛硬,女子劍氣則如彩帶纏繞而上,兩者交錯,自上俯視竟像是一朵白蓮,而白衣少年恰在蓮心之中。
寧長久看著這些圍繞而來的劍氣,腳步微停。
他不明白為什麼才一照面,就要這般你死我活。
而他的體內,劍經已經趾高氣昂地點評了起來:「這個劍陣應該是七八百年前流傳下來的東西,那個時候的人學劍和寫詩一樣,喜歡取材自然,追求對稱的美感,所以導致了許多華而不實的花哨劍招。本以為五百年前那場天地大劫之後這些都失傳了,沒想到這裡還能見到。」
它點評之間,寧長久已邁出了腳步,向前走去。
寧長久掄起手中縈繞著白色光霧的枯枝,向著劍陣的前方砸去。
白光劍氣,四散的劍氣像是一柄柄向外激射的小箭,然後在空中互相撞碎,化作一片雪白的劍氣影子。
寧長久看著枯枝,灌滿了時間法則的枯枝展現出了比他想象中更強的威力,那劍陣在它面前顯得不堪一擊。
參相看著繼續向殿門外走去的寧長久,臉色已經變了。
他是斷界城中,僅次於君王的強大存在,他絕不容許有任何人或者魂靈,公然踐踏王族的尊嚴。
參相沒有佩劍,他所施展的是一種特殊的靈術。
寧長久望向了他。
參相的足下,湛藍地鋪開了一道幕布,幕布上,雪白的光點瑩瑩閃爍,它們是傳說中的星宿,雖已在斷界城的天空中消失了數百年,但參相苦讀星羅之書幾十載,終於按照書中的記載將它們盡數排列而出,化為己用。
寧長久在踏下一步時,周圍的一切瞬息間斗轉星移,他感覺自己像是離開了殿堂,被拉入了一片獨立的空間之中,滿天星辰都是自己久違的敵人。
但對於曾經經歷過蓮田鎮的寧長久來說,這空間的秘法還是顯得簡陋了些。
王族少女看到那少年與參相皆憑空消失,心中緊張極了,對於參相的厲害,她再清楚不過,但沒過多久,她的眼睛又被白光佔據了。
眼前有白線亮起、撕開,然後那白衣少年如山谷中吹來的雲朵,身影重新落回殿中,然後向著殿外走去。
他走過了自己的身邊,像吹過的風一樣。
王族少女抹著眼淚,想要說些什麼,但少年腳步未停,繼續向外走去。
「攔住他!」參相也出現在了身後,他口中溢著血,直指寧長久離去的背影,憤怒道。
寧長久覺得這個參相其實很厲害,只是自己這根鐵樹枝太過強大了些,又正好與他的術法相剋。
參相一聲令下后,其餘人只得聽令。
王族少女眼睜睜看著那些黑白衣裳的身影掠了過去。
她轉過身去。
眼中的場景是逆著光的,但她卻睜大了眼睛,不願意放過任何一絲細節。
她看見那少年手中拎著一根鐵樹——神劍!將那些王族護衛的寶劍像是破銅爛鐵一般打爛,掄在地上,動作瀟洒至極。
整個大殿,沒有人是他的對手,哪怕是參相大人,也敗在了他的劍下。
這才是傳說中可以帶領斷界城找回陸地的神靈啊!
只是……為什麼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呢?
明明是我召出來的啊……
眼看那少年就要走出大殿了,參相絕望地想著,難道必須要讓王上出手了嗎?
「等一等!」
少女忽然出聲。
立在門檻前的少年,真的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看了他們一眼,道:「我無意傷你們。」
這麼善良啊……
少女默默地想著,道:「那個,神靈爹爹,你叫什麼名字呀,我……是我把你召喚出來的!你看看我啊。」
「我不是你爹。」少年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離去。
少女立刻從地上躍起,追了上去,她想要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卻被輕盈地避開了,少女撲空,趴在地上,抬起頭,淚眼蒙蒙道:「神靈哥哥你初來乍到無處可去,要不就住我家吧,我家很漂亮的,我娘還剛死了,正好有空房間,我可以幫你清清。」
「你真孝順。」寧長久沉默片刻,說道。
少女就當他在誇自己了,她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可憐兮兮道:「那個,我……是我把你召出來的呀,你長得這麼好看,應該也是要守規矩的吧,我娘死了,我可傷心了,以後我就孤苦伶仃一個人,你現在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你總不能丟下我不管吧?」
少女並不知道的是,這個看似平靜的少年身邊,其實有兩個聲音在不斷地慫恿他。
「這小姑娘雖然哭得丑了點,但胚子好像湊合,要不然收了吧?」
「我呸,虧你先前還張口閉口陸嫁嫁,看到一個妙齡小姑娘就走不動路了?我就一直堅定不移地支持寧大爺娶我們殿下!當然……現在初來乍到無處可去,到她家中去住幾天也未嘗不可。」
「嗯,反正陸嫁嫁也不知道。」
「殿下也不知道。」
「……」
寧長久默默地吸了口氣,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女聞言,雀躍不已,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名字有點奇怪和普通,情緒低了一些,道:「我……我叫邵小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