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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南北

  滾滾狼煙直衝天際。

  司命握著劍柄,將它從身體里緩慢地抽出,劍鋒被血水濾過,一片紅色,心臟的震顫也隔過那半寸距離打在鐵刃上,再由劍身傳達到握劍的手。

  她的手心也在顫抖。

  她身後的巨木已被靈力摧毀,緩緩倒塌,她慢慢地蹲下身子,靠在了殘破的樹墩上,看著劍上的血痕,半張著口,高聳的胸脯起伏,不停喘著氣,白色的上裳也已被血紅近濡,看上去像是一大片綻放的牡丹,而她的檀口也滲出了血,唇瓣一抿間便是一片血紅。

  過去,她曾在人間見過許多美人的死亡,她始終覺得,死亡本就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如今鮮血泊泊淌出,她雪白之處更接近瓷色,而妖冶之處也更為艷紅,如新生的蓓蕾。這種美在她的身上含苞欲放,彷彿隨時都要將每一片瓣打開,將她納入幽冥的國。

  司命艱難地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傷口。

  傷口處,時間加速流逝,飛快地止血生痂然後血痂剝落,肌膚柔嫩如新。

  只是這也消耗了她過多的力氣。

  曾經那個始終柔和,面帶微笑的女子已然不見,渾身是傷的她更像是黏稠血泊中爬起的女鬼,滿心怨恨。

  她不停地咳嗽著,回身向著那片樹林跌跌撞撞地走去。

  此刻她只想找一個隱秘的洞穴穩住傷勢,王城哪怕天翻地覆她也懶得去管了。

  此刻,她浸著血的白裙黏在了纖細勻稱的大腿上,這讓她心中生出了厭惡,這些血彷彿是擦不去的污濁,一如零落的殘紅,牆角的臟雪。

  她走在林間,一點點平復著氣息,忽然間,她渾身一冷,耳畔,有人的交談聲傳來。

  「這趟雪原之行,我們真的不隨他們一道去么,將來史冊之上,可就沒我們的名字了啊。」

  「這雪原根本看不到盡頭,那些雪虎和巨象也根本不是我們能匹敵的……沒有什麼是比命更重要的,更何況如今斷界城有難,我們必須回去。」

  「雪原上那些怪物到底是什麼?為什麼這麼強大?」

  「是啊,他們那麼強大……所以我也擔心,那雪原依舊不是盡頭,越往深處,怪物就越強大,到時候再想跑,就晚了。」

  「那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傳說斷界城每百年會出一個勇士,又是一個百年了,希望這一次的勇士,能帶我們走出去吧。」

  「嗯……對了,師兄,你有沒有聞到一股血腥味?」

  「血腥味……」

  這對師兄妹同樣察覺到了這片樹林中的異樣,他們環顧四周,看到了那一片片斷裂的樹木。

  「好像發生過打鬥。」

  「這裡有血跡,會不會是什麼妖獸?」

  「在那裡!」師妹忽然驚呼道,她指著某個方向,那裡露出了一抹白色的衣角。

  司命知道自己被發現了。

  擠壓了一整夜的傷勢一齊爆發,她的身體都像是被釘子釘住,行動艱難,哪怕是催動時間,也很難立刻恢復所有的傷。

  若是過去,這些斷界城的弟子根本入不得她眼,他們的生死她信手可以決定。

  但此刻她卻只能暫避鋒芒,繞路而行,這更讓她心中增添了幾分屈辱。

  「寧長久……」司命咬牙切齒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腦海中閃過那張少年的臉,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下一次,你絕對逃不掉了……」

  身後腳步聲逼了過來。

  「何方妖孽!」男弟子大聲喝問。

  司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猶豫之後,還是選擇直接遁走。

  那名男弟子恍惚間看到了她的臉,雖只是一面,依舊讓他失神不已。

  他從未見過這麼精緻絕美的臉,哪怕是書上極盡辭藻描繪的神后也不過如此了吧。

  這麼漂亮肯定就是妖怪變的了!

  這更堅定了他斬妖除魔的決心,他從腰間取出了一個木筒子,用力一拔,一道煙花咻得射向了高空,一縷縷炸開。這是信號。

  司命也注意到了夜空中綻放的煙火,她心中暗叫不妙。

  用不了多久,周圍的弟子便都會聚集起來。

  哪怕司命如今重傷,他們的境界她依舊不會放在眼裡,只是這很令人棘手。

  於是自此開始,一場圍獵也開始了,她明明是斷界城最強的獵手,此刻卻被一些卑微至極的年輕王族圍剿,這讓她羞怒極了,恨不得直接拔劍將他們殺光。但此刻繼續動手絕不是明智的選擇,她必須回到星靈殿,只有那裡,她才可以不懼夜除和重歲的追殺。

  天地間的光越來越亮。

  她不喜歡白天。

  而前面的烽火狼煙又像是一柄柄衝天的黑劍,讓她心中惶惶。

  她不確定,自己如今的狀態回城,會不會直接敗於重歲之手。

  哼……皇城中洪水滔天與我何干?

  於是,在那片迷霧峽谷里,她停下了身形,尋找了一個乾燥的洞窟爬了進去,殺死了原本居中其中的獨角異獸,割下了它的角,撕開它的皮肉,剖出了妖丹生吞之後,她簡單地在洞窟口設下了一個禁制,接著,她無力地靠在石壁上,石壁上爬滿了細長的花,地面上堆積著大量的乾草和蛇蟲野獸的骨頭。

  這是她第一次在這樣的環境里休憩。

  她本是極喜愛乾淨的,那種喜歡近乎於痴,一如一塵不染的星靈殿和她白璧無瑕的身軀。

  但此刻,疲憊壓垮了她,她天鵝般的秀頸枕著干硬嶙峋的石頭,很快就睡著了。

  睡夢之中,她再次見到了寧長久。

  她夢見那個白衣少年登上了神國的王座,王座之下,是無數累累的白骨,而自己卻卑賤地跪在白骨階梯下,雙膝觸地,未綰的銀髮如水瀉下,赤裸的雪足也帶著沉重的鐐銬,纖細的腿上儘是紅色的細密鞭痕,她靜靜地跪著,對著王座上的背影俯首稱臣。周圍似有攢動的人影,他們看著自己,發出的聲音彷彿嘲弄。

  她光潔的額頭觸地,然後從夢中猛然驚醒。

  司命睜開了眼。

  獨角獸的屍體還在角落裡堆著,洞穴入口的禁制也沒有被觸動的痕迹。

  她回想著先前的夢,不知道那預示著什麼,如果那是未來的昭示,那她恨不得此刻死去。

  不過夢只是夢罷了,永遠也不可能成真。

  司命恢復了許多靈力,傷勢也癒合得差不多了,她脫下了自己被血染髒的衣裙,露出了其後的單薄襯裡,她來到一片暗泉邊,將白裙浸透,用力地洗了許多遍,直到洗得指節發白,才用靈力將其烘乾,重新穿到了身上。

  如今已時近正午,外面一片明亮。

  她打理好了一切,才終於向著斷界城的方向走去。

  她傷口痊癒,肌膚如新,容顏也重歸淡漠,銀髮間的血污也已洗去,柔和垂落,她重新變成了至高無上的神官,司掌著無數人的生命,而昨晚發生的一切,在她看來也不過是天道對於自己的磨礪。

  她不願去回顧,只是緩緩地向前走著,她知道,總有一日,她會再與寧長久算清彼此之間的帳,到時候,她不會再輸了。

  ……

  ……

  冰原上,血羽君如一塊展開的木板,在雪面上高速地滑行著,拖起了一條長長的雪浪帶。

  冰冷的雪與自己的腹部高速地摩擦著,竟帶來了一股灼燙感,它覺得自己為數不多的羽毛都要燒光了。

  而它躺著滑翔也很省力,只好不停安慰著自己,說著這反正不是自己的皮囊,又這麼丑,壞了正好換個新的……

  血羽君帶著他們在雪地中滑行,衝上了高坡,高坡之下是個極長的斜坡,血羽君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激動地沖了下去。

  雪花飛濺。

  一鳥二人從高高的斜鋪向下滑去,如同魚行水面。

  邵小黎抱著寧長久,身子微微趴下,抓著血羽君頸后的羽毛,寒冷的風灌滿了裙子,尖銳的風聲在耳畔嘶鳴著后掠。

  天地皆雪,八方盡白。

  邵小黎心中害怕極了,卻也有一股莫名的酣暢之感湧現,那些故事書中的俠侶天地御劍任遨遊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她這樣想著,看了一眼身邊的寧長久,發現他已經徹底昏死了過去,她立刻收住了自己荒誕的心緒,連忙伸出袖子給他擦了擦臉。「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啊!」邵小黎張開嘴,竭力地喊了一聲,迎面的風聲吞沒了大部分的聲音。

  血羽君也張開雙喙,大喊道:「我也不知道,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血羽君確實沒用一點力氣,它只是順著極長的雪坡向下滑去,越滑越快。

  邵小黎擔憂道:「那等下我們撞到什麼東西怎麼辦啊……」

  血羽君悲從中來,道:「那我一死死一隻,你們一死死一對。」

  邵小黎抱著寧長久,在鳥背上伏低著身子,也不說話了,期間她還見到了雪原上一些土生土長的猛獸。

  只是他們的速度太快,那些猛獸也只是在眼睛的余光中一掠而過,倒是有幾隻冰原上覓食的雪兔,被他們穿行帶起的氣流波及,撞得七葷八素,倒地抽搐。

  斜坡的盡頭,又是一片微微揚起的坡道。

  他們再次衝上高坡,向著前方飛摔了過去。

  「啊!」血羽君慘叫一聲,再也無法維穩身體,傾斜著向前摔去。

  它背上的少年少女也被高高拋起。

  半空中,邵小黎忽地抓住寧長久的胳膊,手臂猛地一甩,把他背在背上,她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和毅力,背著老大摔向了雪地,她默默地鼓勵著自己,想著自己前面彈性十足,應該比較經摔,可以緩衝不少……總之不能讓老大再受一點傷了。

  可他們最終也沒有也摔到冰面上。

  他們即將落地之際,雪地里倏然彈出了一張巨大的白網,將他們猛地裹住,邵小黎驚叫了一聲,與寧長久相擁著被白網拉了起來。

  「大哥大哥,抓到了一隻禿毛雞,好像是新品種,沒怎麼見過。」邵小黎聽到有人大喊著。

  「嗯,可以帶回去研究一下了……」

  「啊?那是什麼?是受傷的豹子么?」

  「不對啊,好像是兩個人!」

  「人?怎麼可能?雪原上怎麼會有人呢?是不是部落里溜出去的人啊。」

  「不像……他們的裝束不像是我們這裡的人。」

  「該不會……」兩人面面相覷,都能從彼此的眼睛里看到震驚。

  「該不會是天國中來人了吧。」

  他們這樣想著。

  「你們這些渺小的凡人,快點放開本天君!你才是禿毛雞,我可是遨遊天空的神使,未來神主的信鴿……」血羽君在白網中撲通著翅膀,它的胸口在長時間的摩擦中羽毛掉盡,雞胸肉一片黑色,帶著的燒焦的香味飄出。

  那兩個披著白色獸皮,躲在暗處的人驚恐地看著它,咽了口口水。

  「雞都會說話……他們一定是天國來的人!我們趕緊帶著他們回去,把這件事告訴族長。」

  說話間,另一張白網已被割斷。

  邵小黎以齒咬著自己破損的劍,斬出一道劍氣,割開了網。她背著寧長久,身子輕盈落地,系著發尾的紅布裂開,墨絲自頰畔垂下,貼著她毫無血色的臉。

  那兩個披著雪白獸皮的人抬頭望去,皆震住了。

  眼前的少女身上似縈繞著淡淡的血腥氣,她紅裙的邊緣如被蟲啃咬過的草葉,破碎不堪,白暫的手臂上也布滿了血痕。

  但饒是如此,她咬著劍抬起頭的那刻,依舊帶著他們從未見過的美。

  哪怕是部落中公認最美的族長女兒,與眼前這位相比也天差地別。

  她背上的少年也散著頭髮,那清秀的眉眼讓人第一眼誤認為是她的姐妹了。

  「你們是什麼人?」邵小黎警惕著開口。

  ……

  邵小黎很多次想象過雪原對岸的場景,但這次真的見到了,卻發現一切與她所想的,依舊大相徑庭。

  雪原地盡頭沒有雪,而是一片沙化極其嚴重的荒野。

  遼闊的雪原在此處收束,眼前是一片霧氣迷濛的巨大的裂谷,極其深邃,一條狹窄的山路自灰白大霧中拔起,那山道猶如神鬼於混沌之中架起的橋樑,筆直地延伸而去,不知通往何處。

  那唯一的山道兩頭,則是不知其深的無盡淵谷,其下灰白的顏色無休止地起伏著,如魚類糾纏翻湧著的背脊。

  若是寧長久此刻蘇醒,便可以認出,這下面所翻滾之物,與那時淵中的時間粘液如出一轍。

  「這下面有多深?」邵小黎背著寧長久,跟在他們的身後,目光投向了裂壁之下,心馳神曳。

  其中一個男子解釋道:「這裡根本沒法下去,我們曾經用繩子系著石頭垂下去試探過,但是根本到不了底,石頭和繩子就都被腐蝕乾淨了。」

  邵小黎背著老大,步伐走得更穩了些,生怕一個不穩摔下去,屍骨無存。

  邵小黎雙腳平穩地踩過石道,她忽然明白為什麼老大讓自己苦練基本功了。

  若是換成過去的自己,恐怕已經下盤不穩,嚇得摔落峽谷了……

  老大不愧是老大,果然高瞻遠矚啊。

  他們走過了這片深邃的裂谷,然後在一片亂石如筍的山谷中,看到了一個土牆圍成的部落。

  邵小黎覺得自己像是來到了斷界城最貧窮的難民街,甚至此處的房屋還要更破爛簡陋一些,不知這幾百年來,這裡的人是如何生存下來的。

  邵小黎有一肚子的疑問。

  她想知道這裡的人是從哪裡來的,存在了多少年,此處的更遠處又藏著什麼。

  但沒有什麼是比老大更重要的。

  她跟著他們去往了一間破舊的茅草屋子,然後燒來了水,給寧長久治療傷勢。

  血羽君張開翅膀,疲勞無比地趴在地上,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了。

  「小丫頭,我今日可是大功一件,等寧大爺醒了,你一定要如實告訴他啊。」血羽君有氣無力道。

  邵小黎信誓旦旦道:「雖然老大說你以前不是好鳥,但這次就當戴罪立功了,下次我一定給你找一個斷界城外最雄赳赳氣昂昂的妖雀。」

  血羽君讚賞道:「小丫頭果然講義氣!」

  邵小黎端來了熱水,洗了洗有些粗糙的毛巾,道:「我要給老大擦身子,你出去。」

  「啊?」血羽君一驚,道:「男女授受不親,不該是你出去嗎?」

  邵小黎抓著它的一對翅膀,像是拎著一隻大白鵝,往門外一拋,道:「你先去這裡打探打探情況,等我好了再叫你。」

  「好了?好什麼好啊?你到底想對寧長久做什麼!」血羽君質問道。

  嘭!

  門關上了。

  血羽君嘆了口氣,心想寧大爺真是遇女不淑,這麼多女人里就沒一個是善茬。

  不過好在最兇惡的司命不會再追來了。

  那女人除了臉和身材以外,真是一無是處啊……

  唉,現在也算是劫後餘生,出去逛逛也好。

  血羽君撲棱著自己綁滿了繃帶的手,飛了起來,俯瞰整個房屋錯落的部落,最終在一片山頭看到了一個木製的兩層圓頂房子,那房子雖與斷界城的宮殿無法相提並論,但矮個子里拔高個,在這一連串歪瓜裂棗的土培房裡,倒是能與氣派二字沾上點邊。

  血羽君扇動翅膀,無聲地落在了草棚頂子上,它用爪子扒開了一點雜草,目光落下,發現那屋子的中央,擺著一張巨大的圓桌,圍繞著那圓桌,有七八個穿著獸皮大衣,形容粗獷的男子圍坐議事,他們的裝飾亦是由獸骨獸牙雕成的,臉頰和皮膚上也多多少少帶著飽經風霜的傷痕。

  血羽君豎起耳朵,他們的交談聲還算清晰地傳了過來。

  「阿景方才說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吧。」

  「嗯。這些年我們一直在進行著雪原開荒的計劃,阿景他們是走得最遠的,倒是沒想到,這路途沒到盡頭,倒是帶回來了兩個活生生的人。」

  「那是……對岸的人?」

  「是,傳說果然沒有錯,雪原對岸藏著一個國,他們豐衣足食,過著比我們好得多的生活。」

  「也就是說,他們知道通往天國的道路?難道這是這些年我們的禱告終於成功了?」

  「不,不要想得那麼簡單,你忘了先祖的訓話了么,我們真正的國永遠是在北面,而不是南方那個國,哪怕我們找到了他們,他們也不會接納我們的。先祖還說,如果南方天國來人,那麼一定要當做敵人來對待,絕不可有任何的僥倖之心。」

  「可阿景說他們好像是一對兄妹或者年輕的夫妻,只是誤入……」

  「這些年,我們自那片無生之湖,跨過了一片兩片冰原,一片沙漠,才終於遷徙至此,過上了穩定些的日子,我們是從窮山惡水中開闢生路的,絕不容許有半點馬虎,依我看,應該先將他們擒下,其他事情,我們可以慢慢拷問。」

  「嗯,那個小姑娘衣著華貴,說不定還是天國重要的人,到時候可以以她為籌碼,換取一些東西。」

  「……」

  血羽君聽得直跳腳,心想我們三人來你們這破地方做客,應是蓬蓽生輝,沒想到你們這些山野村夫竟在背後想著使壞。

  做慣了反派的血羽君激起了正義之心。

  它轉念又想,這可又是自己立大功的機會啊!到時候說不定哄那小丫頭高興,小丫頭直接把他們的契解了,到時候真是天高任鳥飛了。

  只是……要怎麼做呢?

  血羽君的腦瓜子開始轉了起來。

  ……

  ……

  昏睡之時,寧長久也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一片遼闊的天空之國,一個白骨階梯自茫茫的虛無間垂下,他走了上去,身後人影如搖曳的樹影。

  白骨階梯的盡頭,是一個巨大的王座,王座之上坐著一個穿著華麗帝王冠冕的無頭巨人,那個巨人雙手放在王座的扶手上,胸前有一道貫穿身體的傷痕,那道傷痕不似刀劍之傷。

  寧長久沉默地看著他,無悲無懼。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耳畔響起了少女的叫喊聲,那呼喚遙遠得好似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他蘇醒之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席草墊子上,鼻息間還縈繞著稻草的清香,而他視線上方,是一面土牆,土牆的四壁也堆著一些燒制不算完好的磚瓦,四面各有柱子撐著,柱子表面沒有漆,已經生出了一條條深色的霉漬。

  簡陋的房子里,邵小黎搬著一個小板凳坐在自己身邊,。

  「老大,你醒了呀。」

  見寧長久睜開眼,邵小黎終於鬆了口氣。

  寧長久起身,看著自己洗乾淨了的寬鬆白衣,道:「司命沒追來吧?」

  邵小黎佯作生氣道:「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想著其他女人。」

  「……」寧長久看著她稚嫩臉頰上那還未消退的淡淡紅痕,嘆了口氣,道:「我們總有一天會回去的,我幫你報仇。」

  邵小黎也捂了捂自己的臉,頭偏過去了一些。

  「老大,我們還是躲遠點吧,躲得越遠越好,等我們回去了,那女人的傷估計也好了,我們依舊不是對手啊。」邵小黎說道:「這裡雖然破爛了點,但是住人還是沒問題的,到時候我們修一個大一點的房子住下,好不好?」

  寧長久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虛弱地笑了笑,道:「你不想去外面看看么?」

  邵小黎道:「老大果然一直想著出去啊。」

  寧長久道:「外面還有人在等我,我也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

  邵小黎小心翼翼問道:「是女人嗎?」

  寧長久眼瞼微垂,不言自明。

  邵小黎泄了許多氣,托著腮問道:「能讓老大這樣魂牽夢繞的,應該是很漂亮的姐姐吧?」

  寧長久點頭道:「是啊。」

  邵小黎心中一沉,覺得自己身後生路盡斷,她理了理自己的裙擺,不服氣道:「那位姐姐長得怎麼樣呀,老大你說說唄。」

  寧長久問道:「你想聽哪個?」

  邵小黎瞪大了眼,捂著胸口,一口氣嗆住,一陣咳嗽,她抬起頭,淚眼朦朧道:「老大,我平日里真沒看出來,你這樣的人竟也……」

  寧長久微笑道:「她們和你一樣,都是很善良的人。」

  邵小黎微羞道:「我只是知恩圖報啊。」

  寧長久從床上支起了身子,取過掛在一旁的束帶,系在腰間。

  邵小黎眼睛一亮,立刻道:「老大,你的身子我已經看過了,你的清白沒了,所以你以後不可以隨便拋下我哦。」

  寧長久笑道:「你還是不說話的時候比較善良。」

  寧長久從鋪著稻草的土床上走下來,身上的傷勢依舊隱隱作痛著,體內的劍經之靈與金烏也陷入了沉睡,空空蕩蕩。

  三個月間的某個夜晚,寧長久曾經涉過雪原來到過這裡。

  只是那時他走過了裂峽唯一的石道之後,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明白了冰原之後並沒有傳說中的出口后便離開了。

  邵小黎跟在身後,問道:「老大,我們接下來去哪裡啊。小黎可儘力了,接下來要換你保護我了哦。」

  寧長久道:「我們先修整幾天,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吧。」

  邵小黎點頭,自語道:「也不知道以後等我們回斷界城了,我那套老房子還在不在,那可是娘親留給我的遺產呀。」

  「不在了我們就住王宮裡。」寧長久笑著說著,忽然問道:「對了,血羽君呢?它去哪了?」

  說話間,外面忽然傳來了很大的響動。

  寧長久皺起了眉頭,下意識地按上了腰間掛著劍的位置,可惜仙劍明瀾已破得不成樣子,只剩下一截劍柄了。

  門打開了,幾個精壯的漢子跑了進來,一下子圍住了他們。

  邵小黎很是緊張,心中已經開始默念劍法口訣了。

  而未等她拔劍,那幾個漢子卻麻利地跪了下來,為首的振臂高呼道:「拜見神王大人與神后大人。」

  其餘人也跟著高呼,聲音鏗鏘,如刀劍交鳴。

  神王與神后?

  寧長久聽了皺緊了眉頭,邵小黎聽了之後則覺得飄飄然的,心想這異鄉人可真是熱情呢。

  「究竟是怎麼回事?」寧長久問道。

  一番詢問之後,寧長久才知道,他們到來之後,這個部落里發生了幾件怪事。

  先是有一隻怪鳥飛過天空,那怪鳥當空投下了一個鳥蛋,鳥蛋砸碎於地,裡面寫著一張紙條:「神王至,百廢興。」

  而寨子的魚市裡,也有人從魚腹之中找到了一張紙條,紙條上赫然是:「神后臨,萬物盛。」

  而城中也有許多人聽到幾個幽暗的角落裡,有小鬼竊竊私語,說著什麼神王神後來了,不可以再作惡了,趕緊跑吧。

  甚至是寨主在議事之時去拿起水杯,只見壺底也刻著「神降」二字。

  這讓他們對於這對少年少女的到來一下子重視了起來,先前要將他們關押入獄的事自然也不再多議,而將他們尋來的兩個男子也得到了褒獎,分到了許多的肉食和兵器。

  寧長久知道這些都是血羽君搞得鬼。

  這頭妖雀大聰明沒有,小機靈倒是一堆。

  而這寨子雖然貧瘠,但因為臨近的雪原的緣故,肉食倒是很多,其中有皮毛厚實的虎豹,甚至還有一頭未成年的小象。

  這對於遠離雪原,極少能吃到一頓肉的斷界城人來說,無疑是珍饈了。

  他們獻上了自己的禮品,參拜著這對神王與神后,態度虔誠,不久之後,血羽君帶著一個野山雞羽毛編成的冠冕從天空中落下,飛到了臨近的一棵大樹上。

  其餘人也紛紛對著這頭妖雀跪下,高呼著:「拜見光明王。」

  這當然也是血羽君自己給自己寫的紙條,光明王可是它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詞。

  邵小黎看著血羽君帶著彩玉發冠的腦袋和纏著繃帶的雙翅,沉默了許久。

  所幸其他人對於血羽君的話深信不疑,其中最大的緣由,還是幾百年前先祖留下的書中,曾經有著畢方神鳥的記載,而血羽君如今的樣子,與那畢方神鳥頗為相近。

  在血羽君的坑蒙拐騙之下,最終也沒出什麼亂子。

  他們搬到了更乾淨的地方,還被請求著明日清晨去給他們講法說道。

  寧長久也算是飽讀詩書,對於這些並不陌生,便答應了下來。

  這是雪原之外的第一個夜晚。

  邵小黎熬了一大鍋的肉湯,前所未有地大快朵頤著,她看著依舊黑蒙蒙的天,想著這裡要是能和斷界城結合起來就好了,斷界城有足夠的木材和精湛的技藝,可以建造好看的房子,只是食物匱乏,而這裡則擁有著足夠的肉食。

  當然,她最想要的,還是陪著老大一起出去看看,聽說外面的夜裡,像這樣子抬頭,就可以看到滿天閃爍的漂亮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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