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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六十九章:皇不在殿

  魚王立在地上,妖瞳望向了窗外的天空。

  雲如火燒,本該只出現在西邊天空的濃郁黃昏蔓延了過來。

  那個方向……

  魚王眯起了眼睛,從窗戶中直接竄了出去。

  寧小齡快步跟上。

  她也向著天空中望去。

  空中的火光有些渾濁,看上去就像是塗抹著的,變質的胭脂。

  大地晃動著,山石滾落,木堂搖晃,幽月湖中湖魚躍動。

  其餘堂中,也有許許多多的弟子也跑了出來,驚恐地望著天空中發生的異象。

  魚王嗖得一下躥上了一課大樹。

  它望向遠方,妖瞳愈發凝重。

  凡有大事降臨之時,天必生異象,而且這個異象……它見多識廣,知道這預示著怎樣的未知的恐怖,它很惶恐,不知道這種黃昏籠罩下的恐怖究竟指向哪裡。

  寧小齡心中翻滾起了強烈的,不詳的預感。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打開了祝定送給她的錦囊。

  與此同時,黃昏之中,一道天火筆直墜落,它像是神靈投擲的長槍,在火光燃起的最初便鎖定了寧小齡。

  「喵嗷!」魚王也察覺到了不對,毛髮根根炸起。

  天罰!這是天罰!

  天罰指向的是寧小齡……她究竟做了什麼違逆上蒼之事?

  魚王顧不得思考,此刻它沒有境界,也無法替寧小齡解圍。

  天罰之劍砸落。

  寧小齡的頭頂上,火光遇到了阻礙,向著四面八方炸開。

  頭髮雪白的老人立在上空,他伸出了手,幽冥靈力結成了一道深厚的防禦。天罰的火焰在防禦上撞碎。

  防禦的領域同樣四分五裂。

  瞬間爆發的衝擊力將老人壓回了地面,轟然的撞響聲,地面出現了一個深坑,煙塵四起。

  寧小齡立在原地,看著老人長袍的背影,驚魂未定。

  若非祝定給了她這個錦囊,以她自己的境界,恐怕已被瞬殺了……

  「多……多謝師叔。」寧小齡獃滯了一會兒,行禮答謝。

  祝定哪怕是紫庭境巔峰的高手,在抵擋了這一擊后,依舊有無數枯槁的白髮折斷飄落。

  他轉過頭,看上去有些狼狽。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還隱瞞了什麼?」祝定神色嚴肅道。

  ……

  這一記突如其來的天罰過後,地動倒是提前終止了,天空中的異象卻沒有散去。

  「羽蛇在臨死之前給我講了一個有關天藏和冥君的秘密,但說出神明隱秘的,無論是告密者還是聽到的都會遭受大難……小齡,小齡不敢說。」寧小齡輕輕搖頭。

  祝定問道:「是有關什麼的秘密?」

  寧小齡想了想,道:「算是神明之間的恩怨吧。」

  祝定頷首,道:「此事應與我們無關,過了這次劫應該就沒事了,你若還隱瞞了什麼,千萬要告訴我,免得鑄成大錯。」

  寧小齡用力點頭。

  她回憶了一會兒,立刻想起了藥王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對了,我還見到藥王了!」

  祝定並不奇怪,因為藥王看守著一件靈物,藥王杵。

  寧小齡道:「藥王對我說了句話。」

  「什麼?」

  這並非疑問,而是吃驚。祝定道:「藥王對你說話了。」

  寧小齡微怔,不明白為何祝定的反應這麼大,她說道:「是的,藥王對我說『皇不在殿,小心』。」

  祝定正色道:「你可知道……所有的冥將都是啞巴,他們只對冥君,或者有冥君特質的人開口。」

  寧小齡也很吃驚:「那我……我算什麼呀?」

  祝定看著這個小姑娘,道:「你身上藏著的秘密你自己都不知道嗎?」

  寧小齡搖頭。

  祝定沒有追問,他自語了一遍『皇不在殿』,思索著它的含義,卻也找不到思路。

  「皇……古靈宗有沒有誰的身份是皇呀。」寧小齡問道。

  「皇?聽上去是個女子,但古靈宗從未有女子自稱為皇啊。」祝定嘆氣道:「就算有,也應該是陳麻爛谷的往事了……容我仔細想想。」

  寧小齡不敢打擾,她抬著頭,擔憂地看著天色。

  很快,外面的消息便火速地傳入了古靈宗。

  異象的源頭找到了,是無運之海海底的大火山噴發,應發了海嘯和衝天的紅光。

  此刻,中土西南處的大地上,許許多多的人都望向了天空。

  ……

  ……

  劍過十三關。

  十三關之後是一片著名的刀山。

  兩旁的黑崖上塞滿了白雪,一串串地披掛在岩壁上,旁逸斜出的怪石像是突兀的尖刀巨斧,一柄柄地刺向四周的雪,下方,烏青色的石壁之間,卷雪的長河向著遠處蜿蜒而去,最終匯入奔騰不息的廣沙江中。

  如果遠離了爭端的中心,還會遇到爭端么?

  這是寧長久當時的疑問。

  終於,疑問在這一刻應驗了。

  他們在御劍飛過一片連綿的刀山群時,天空中亮起了橘紅色的光。

  黃昏提前到來。

  「這是……著火了?」邱月用手遮著腦袋,抬起頭望向了天空,目光中充滿了好奇。

  寧長久腦海中最初閃過的,是某一種名為「黃昏」的權柄,這種權柄在不可觀中的禁書里有記載,能力不明。

  陸嫁嫁也望向了天空。

  空中浮遊的雲像是燒了起來,一朵接著一朵。

  他們向著光線照來的方向望去。

  「那裡是……」陸嫁嫁足尖點於劍尖上,目光望向了遠方。

  「洛書樓!」他與陸嫁嫁一齊做出了判斷。

  接著,寧長久神色一凜,他一把抓住了陸嫁嫁的手,將她拉到了身邊,陸嫁嫁撞入他的懷中,不解道:「怎麼了……」

  邱月看到這一幕,捂住了眼睛,手指眯開一條縫,偷看著他們。

  寧長久沉聲道:「有人。」

  話音未落,天空中的黃昏忽然黯淡。

  前所未有的劍意以比聲音更快數倍的速度衝來。

  寂靜無聲的黃昏里,更明亮的火光以吞噬蒼穹的姿勢奪去了一切色彩。

  鎮仙之劍距離他們還很遠。

  但陸嫁嫁遙遙地察覺到了劍意,她想以劍靈同體將所有的劍意同化,但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做到,那柄百里之外而來的劍速度太快太快,識海根本無法將它鎖定。

  恐懼的火種炸入心湖。

  瞳孔中,焰火轉瞬便來。

  鎮仙之劍打擊的領域足以覆蓋整片刀山,這瞬息的時間裡,以紫庭境的修為根本不可能逃離。

  黃昏與死亡一同降臨。

  陸嫁嫁做不出反應,她只看到,身邊的少年不知何時鬆開了手,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檀口微張,話語聲便吞沒在了劍光里。

  這是令人絕望的打擊。

  是幾乎所有紫庭境都不可能逃過的打擊,留給他們的結局唯有神魂俱滅。

  鎮仙之劍在淹沒他們之後砸到了山谷里。

  爆炸便急劇擴散。

  無數的光點瞬間懸浮半空,明亮到足以讓人目盲的火光推著巨量的煙塵衝上了層霄,爆炸的中心,有明亮的火柱沖了上來,開成了一朵盛大的,高過了周圍所有高山的蘑菇狀雲朵。

  環狀的氣浪裹著星火塵埃向外高速擴散,無形的氣浪像是最銳不可當的刀刃,將所有觸及到的一切,無論是崖石、樹木、青銅神像乃至烏青色的山道……一切在觸及氣浪之後便瞬間崩碎,一同被氣浪裹挾著向外推撞。

  巨大的蘑菇狀雲朵還在膨脹,爆炸聲吞噬天地,周圍的刀山被盡數夷為了平地。

  赤紅色的火光遠比黃昏更加奪目,

  距離刀山極遠的村鎮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動。

  他們遠遠望去,只看見火光衝天,狂風撲面。

  這是一場猝不及防的精準打擊。

  洛書樓以及其他三座神樓,在頂尖實力上是僅次於劍閣的存在,而劍閣之所以強,是因為劍聖太過無敵,論及底蘊,四座神樓不遑多讓。

  他們是神國之下最強大的勢力,凡人如何能逃過他們的打擊?

  而因為事關重大,褚先生破例啟動了鎮仙之劍,永絕後患。

  爆炸的邊緣處,四位捧劍者從各個方向而來。

  他們馭劍而行,在幾輪氣浪都結束之後,馭劍停在了廢墟東南西北的正方向。

  這場突如其來的爆炸已經結束。

  雲朵散去,煙塵騰空,浩蕩遮蔽。

  星火的光跡還在廢墟中閃爍著,像是古龍的噴吐龍息。

  四位捧劍著披著神袍,神色平靜地望向了廢墟的中央,像是在悼亡死者。

  廢墟的中央,原本珍貴華美的鎮仙之劍已經失去了光澤,成了一柄埋在深坑中的廢銅爛鐵。

  中間沒有一個人。

  那對道侶和那個小姑娘應是在爆炸的高溫里屍骨無存了……

  捧劍者前往爆炸的中央勘察。

  褚先生看著海河盤,神色如常。

  這場打擊與預想中的一模一樣,不會出現任何的意外。

  鎮仙之劍依舊這般恐怖……唉,這等仙力與人力的巔峰造化,每每看到都不由讓人慨嘆。

  先前沒有殺掉那個神秘女子,只是因為她身上背負的權柄太多強大。

  這對道侶除非也擁有那個神秘女子般的權柄,否則絕對沒有任何逃生的可能性。

  但權柄這樣的東西,怎麼可能復刻呢?

  褚先生靜坐了一會兒。

  他即將合上海河盤時,手忽然僵在了半空。

  事情的發展再次出乎了他的預料……

  海河盤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光點!

  那個光點距離爆炸的中心並不遠,很微弱,卻那麼地刺眼。

  他們……不,他竟然還活著!

  「怎麼……怎麼可能?!」褚先生臉色發白,嘴唇微顫,話語聲斷續。

  旁邊的侍者第一次看到褚先生露出這樣的神情,連忙詢問道:「先生怎麼了?」

  褚先生霍然起身,厲聲道:「拿古猿劍,開追仙台!」

  侍者知道事關重大,沒有猶豫,領命而去。

  在代表寧長久的光點重新出現在海河盤的那刻,褚先生便知道,那些捧劍者也殺不了他。

  他必須親自動手,儘早剷除後患。

  ……

  寧長久烏黑的長發間還冒著煙,他的長發像是被吸去了大部分的水分,乾燥的末端微微髮捲。

  他的寒毛在一瞬間被燒盡,白衣也大面積地變成了黑色,用手輕輕揉搓就能碰下許多的黑色的粉末。

  所幸沒有太大實質的傷害,只是身體內部,灼燙感還在撕裂作痛。

  寧長久捂著自己的胸口,用隱息術匿著氣息,遠離了原本的路線,向著一片堪輿圖上深山老林的方向行進而去。

  他幾乎確定這場截殺來自洛書樓,他雖然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但是這一劍的威力讓他感到后怕,以現在的身體狀況,他不認為自己可以逃掉第二次……

  當然,鎮仙之劍何其珍貴,也不會在一個紫庭境修道者的身上用兩次。

  在長時間的遁逃之後,高大的、連綿的樹冠出現在了前方。

  寧長久再次停下了腳步。

  他望向了一塊巨石的方向。

  瞳孔駭然一縮。

  先前還光禿禿的石頭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帶劍而立的男子。

  「褚先生?」寧長久認出了他的身份。

  他是先前龍母宴的魁首之一。

  褚先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手中的古猿巨劍沒有鞘,鋒芒自露。

  「你是洛書樓的人?」寧長久問道。

  褚先生看著這個披頭散髮,還帶著淡淡的火焰之息的少年,嘆了口氣。

  在半柱香的時間內,他開啟了追仙陣,帶上了古猿劍,相隔千里,轉瞬追來,看似瀟洒,代價卻是很大。

  「寧公子,先前海國宴時曾有一面之緣,你那位道侶還敗了赫赫有名的柳合,你們這神仙眷侶令多少人神往……」褚先生的笑容帶著淡淡的譏諷:「我雖不知道你是怎麼逃過鎮仙之劍的,但想來你的手段只夠一個人出逃,呵,大難臨頭各自飛,所謂神仙眷侶不過如此啊。」

  寧長久立在烏青色的山道上,獨自一人,看著很是落寞。

  黑色的煙氣騰在他的臉龐上,將他慘白的臉色照得凄涼,那雙清澈的眼眸也那麼空洞,似是落不進一滴雨。

  褚先生感受著他的情態,心情終於好了些。

  他笑了起來:「現在裝什麼悔恨呢?先前生死一線之際,你已經選擇了自己逃命,這是你心裡的鬼……在死亡之前還能看一眼自己的本心,你應該知足才對了。」

  「你們動的手?」寧長久抬起頭,咬牙切齒道。

  褚先生道:「明知故問……先前你心中的鬼是自私,此刻便是懦弱了。」

  寧長久垂下眼睛,他看上去很是虛弱。

  大難不死之後,孑然一身,沒有後福。

  寧長久插翅難逃。

  褚先生盯著他,在寧長久心緒最消沉之際,褚先生的身影消失在了怪石上。

  周圍參天大樹盡數炸開。

  劍帶著重重黑夜壓來。

  寧長久抬起頭時,一頭巨大的猿猴佔據了他的視線。

  那是古猿劍的劍妖。

  古猿掄著巨大的拳頭向著寧長久砸落。

  轟隆!

  整座峽谷都開始震蕩。

  褚先生設下了重重的黑夜禁制將寧長久攝入其中,禁制之中劍的領域同時展開。

  這個領域只有四方,上面則被巨猿龐大的身軀佔據了。

  寧長久的身影愈發孤獨。

  「為什麼要殺我?」寧長久在飛濺的碎石中避開了身子,同時持劍一躍,斬向了褚先生。

  褚先生的身影幽靈般閃現,與他對空而擊,劍刃與劍刃猛地碰擊,火光生滅,照亮了寧長久滿是仇恨的瞳孔。

  若是可以,褚先生想要再多欣賞一會兒這雙瞳孔,從中彌補出鎮仙之劍落空的遺憾。

  褚先生沒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妻子與女兒死去,你孤獨一人,與其苟活於世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寧長久被他一劍震得不停後退,後背猛地撞上了刀子似的山石,劍域像是一個個帶刀而立的無常,向著中間飛速地收攏。

  褚先生的身影無跡可尋,他幾乎是瞬移而來的。

  鋪開的黑夜遮蔽了這片山谷的黃昏。

  黑夜中似是懸挂著無數嗜血的蝙蝠,而每一隻都有可能是他。

  寧長久無暇多想,憑藉著直覺斬出了一道劍。

  雪亮的弧光才一亮起,便被黑暗轉瞬吞沒。

  褚先生的劍與古猿劍妖的拳頭壓迫而來。

  這並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在短兵相接之後,寧長久所有施展出來的劍招都被褚先生盡數抓死,褚先生追擊的鋒芒咬住了他招式最脆弱的點,撞出縫隙之後直逼要害,不給絲毫喘息機會。

  古猿的拳頭更像是開山的巨錘,將他的護體靈力一記記地撞碎,寧長久疲於抵擋,招架已是用盡全力,根本沒有反擊的餘地。

  僅僅三十餘招,寧長久的劍便被震斷,胸口也挨了古猿的一記重擊,肋骨斷裂聲炸起,古猿的拳頭將他的身影襯得渺小,他身影像是一個投擲出的鐵球,連撞了數個巨石才停了下來。

  後背鮮血淋漓。

  「僅此而已?」褚先生看著深深陷入牆體,口吐鮮血,疲於應付劍域攻擊的少年,有些失望。

  他原本以為棋道魁首應是布局很深,有許多應變和出乎意料的手段,但如今看來,這個少年不僅虛偽,一身修為也只能算是平平無奇。

  或許是逃出鎮仙之劍費了他太多力氣吧……

  原本還指望著利用這場戰鬥加深對於天地的感悟,一舉邁入五道……到時候他便可以獲得一部分永夜的權柄,然後入主洛書第六樓,成為洛書樓的第四位五道境大修士。

  如今看來是無望了……

  那就儘快了結吧。

  古猿的長嘯聲震動山谷。

  褚先生立在原地,人,劍,猿,三者共同被黑夜吞沒,於此時此刻凝為一體。

  他晉入了一種玄妙的狀態。

  肅殺之意與此同時鋪開,這片黑夜領域的顏色更加深了幾分。

  那幾乎是絕對的漆黑,沒有任何的光可以撕開。

  褚先生的劍域鎖住了寧長久的所在。

  「龍母娘娘出賣了你,她將你與亡妻的提問都告知了我,唉,你萬不該詢問有關於洛書樓神明的問題,這是唯一的底線和禁忌。」褚先生打算讓他死得明白一些。

  黑暗包裹著他的身體,古猿巨劍潛藏於黑夜,刺向了寧長久的所在。

  這是他的全力一擊。

  他內心雖輕視這個少年,但在真正出劍之時絕不會託大,這也是每一個能走到高處的修行者必備的素養。

  死神地劍鋒刺入了他的血肉,永恆的黑夜將要賜他以長眠。

  寧長久抬起頭,目光死死地盯著他。

  褚先生覺得有些奇怪……這等黑暗中,他不應該看到對方的眼睛的……

  但他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那是一對發著金光的瞳孔。

  居然有光芒撕破了黑暗!

  巨猿的拳頭也未落下,一個金色的、高大的殘甲巨像對著上空砸出了拳頭,撼住了古猿劍妖的巨拳。

  這個姿勢宛若古龍升空。

  褚先生察覺到了一絲危險,但他沒有選擇後退,因為只要將劍徹底洞穿他的心臟,那麼人死之後一了百了,他哪怕再多的手段也無濟於事。

  寧長久赤著雙手,硬生生抓住了這柄劍。

  古猿劍艱難前推,距離他的心膜只有微毫距離。

  但也是此刻,黑暗中像是有多出了一個人,隨著那個人的突兀出現,一道森寒的劍意在黑暗中亮起。

  這明明是一道劍,卻更似無意而過的流雲。

  死亡飛速逼近,他心中卻生不出危險的徵兆。

  這種矛盾的感覺將他的心靈和肉身拋向了兩個不同的維度,拉扯出了距離。

  褚先生連忙固守本心,強制自己抹去這種落差感。

  他想要抽劍而逃,但寧長久死死地鉗住了劍。

  他只得棄劍。

  但也晚了。

  金色的光伴隨著白色的劍一同亮起,將他紫庭境巔峰的黑夜領域撕開了口子。

  死亡來臨的瞬間,褚先生見到了他此生最害怕的生物。

  這種生物本該只出現在神話里的……

  那是一隻三足金烏。

  哪怕是真正的永夜也只是它的食物,這點黑色的領域怎麼可能囚禁得了它?

  黑夜死去。

  劍精準地刺入了他的咽喉里。

  他也死去。

  他渙散的瞳孔中映出了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影。

  這是在他認知里本該死去的陸嫁嫁。

  陸嫁嫁單手持劍,劍招動作奇詭,漆黑髮亮的秀髮在風中如狂鴉之舞。

  她握著劍,手臂轉動,削去了褚先生的頭顱。

  脖頸處鮮血泉涌,褚先生直愣愣地倒在地上,金烏撲上,將他想要逃逸的魂魄咬住,灼燒殆盡。

  寧長久倒在碎石堆里,他無力地喘著氣,將那柄刺入胸口的古猿劍拔出,再利用時間的權柄加速傷口的復原。

  陸嫁嫁回過身,她俯下身子,輕輕地將寧長久從亂石堆中抱出。

  「以後不要這般冒險了。」陸嫁嫁將他身子擺正,雙手按住他的背心,替他療傷。

  邱月坐在地上,她恐懼地看著褚先生的屍體,驚憂道:「娘……娘親,他是誰啊,我們剛是在哪裡啊,那個地方空空的,好嚇人啊……」

  寧長久看了她一眼。

  金烏飛回了自己的體內。

  先前,鎮仙之劍落下之際,寧長久攔在了陸嫁嫁的面前,他展開時間領域,將其摧發到極致,強行放慢了災難的到來,但陸嫁嫁也在時間領域波及範圍內,動作變得緩慢。

  他展開了金烏,將陸嫁嫁納入殘破的十目國里,隨後,他借著時間領域飛速逃離了爆炸的中心。

  他原本是不想帶上邱月的,奈何她緊緊拉著陸嫁嫁的手……寧長久無暇多想,只能將她順手也救了出去。

  而先前褚先生的到來也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所幸他也做了準備。

  他狀態很差,哪怕與陸嫁嫁聯手也很難殺勝過紫庭境巔峰的高手,最重要的是,捧劍者隨時可能追來,他們除非可以瞬殺褚先生,否則必死無疑。

  所幸寧長久的金烏對於他的黑夜天然克制,陸嫁嫁的天諭之劍也已爐火純青。

  褚先生這樣一等一的高手,便如此飲恨而亡。

  寧長久微笑道:「夫君這一招金烏藏嬌,威力如何?」

  他傷口癒合,血也已基本止住。

  陸嫁嫁憐惜地擁著他,聽他這般說,也笑了起來,問道:「你這招這般熟練,用過很多次了么?」

  寧長久假裝掰起了手指。

  陸嫁嫁黛眉稍豎,掐了掐他的手臂,寧長久佯作劇痛,笑著求饒了起來。

  邱月坐在一旁看著他們,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稍縱即逝地掠過了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

  他們的平靜未能持續太久。

  捧劍者追至。

  陸嫁嫁毫無懼意。

  這些捧劍者雖也紫庭,但境界不算高,絕不是她的一合之敵。

  第一位捧劍者立刻看到了地上的屍體,心驚膽戰:「褚先生?你們……你們居然殺了褚先生!」

  其後趕到的捧劍者同樣震驚無語。

  褚先生何等強大他們是知道的,他劍術與道法皆是出類拔萃,六十四道劍無一不精通,再有古猿巨劍加持,對上其餘神宗紫庭巔峰的大修士,他也從無敗績。

  可這樣的人,竟已屍首分離倒在了地上。

  「你們想見他?」寧長久問道。

  捧劍者看著這對道侶,他們心弦震顫,如踩在鐵索之上,下方便是火海深淵。

  寧長久看著陸嫁嫁,輕聲道:「先別出劍,我給你看個好玩的。」

  陸嫁嫁疑惑,這種時候了,都傷成這樣了,還有什麼好玩的?

  只見寧長久取出了魚王處得到的冥卷,將它放入了口中。

  冥卷與念頭勾連。

  虛空開裂,靈態的褚先生從中走出。

  陸嫁嫁也吃了一驚。

  她想起了魚王所用的招式,明白了過來,這冥卷可以驅使所有自己見過的、已經死去的生靈。

  當然,這些靈態生命是沒什麼戰鬥力的。

  寧長久這麼做也只是為了恐嚇那些捧劍者,讓他們的劍心更加破碎。

  念頭展開。

  一道道浮空漩渦般開裂的虛空里,無數的靈態生命從中走出。

  老狐、白夫人、寧擒水、九嬰、翰池真人……

  那些曾經的,給了他們巨大壓迫感,境界高深至極的修道者,竟在死活化作了他的軍隊。

  黃昏之下,死靈黑壓壓的一片。

  寧長久從中起身,宛若統御死靈的活鬼。

  只可惜這些靈體境界未低了。

  陸嫁嫁看過了寧長久表演的陣仗,她不準備拖了,此刻捧劍者來了兩個,若是其餘人盡數趕到,還是有些麻煩的。

  只是當她準備出劍時,她的目光卻停滯在了某個靈體上。

  陸嫁嫁眼眸中閃過了深深的錯愕。

  寧長久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望向了某個靈體。

  那個靈體是個女子。

  她長裙奢褒曳地,高貴雅緻,頭上是彩色珊瑚和鹿角拼接而成的皇冠,長發垂地,姿容樣貌美得驚艷,哪怕已經化作了靈體,依舊帶著高貴而嫵媚的風情。

  龍母娘娘!

  ……

  ……

  黃昏漸漸要過去,寧小齡卻越來越覺得不安。

  那隻平日里只知道吃和睡的懶貓好像比她更加不安。

  它在林野間上躥下跳的,似是在尋找些什麼。

  寧小齡則定下了心神,翻開了自己的冊子,塗塗畫畫,思考著什麼。

  羈災之劍……

  諭劍天宗的劍法和古靈宗的靈術竟能相互融合唯一。

  這是為什麼呢?

  嗯,諭劍天宗的祖師和古靈宗的祖師應是好友,這是他們共同創設的劍法……

  不對呀!

  寧小齡忽然想到,諭劍天宗開宗不過三百多年,古靈宗卻已開宗將近五百載,這兩個宗門的祖師甚至不一定是同一時代的,怎麼會是好友呢?

  而這種劍法……

  寧小齡伸出了左右手,右手模擬劍術,左手模擬靈術。

  蹦蹦跳跳真可愛的魚王也停了下來。

  它盯著寧小齡的手,像是也陷入了某種思考。

  這右手的劍法……怎麼有種熟悉之感?莫非……

  「啊!」寧小齡握緊了筆,她忽地一個激靈,想到了一件事。

  過去,她總覺得諭劍天宗的劍法有些奇怪,卻說不上來哪裡奇怪,但此刻她終於想明白了。

  諭劍天宗的劍法有砂雪、白綾、鏡花、秋妝四劍承接之劍,有雲崖石刻、閑落桂子、敲月問仙的清寒三劍,也有白虹貫日、大河入瀆、墨雨翻盆的壯闊決絕之劍。

  哪怕只看劍招名字就不難看出,諭劍天宗的劍法雖為一體,但其中剛與柔的風格確實迥異的。

  她在古靈宗的靈術上也發現了同樣的問題。

  這個劍招應該不是一個人設計的!設計它的或許是一對男女!

  而羈災之劍也是他們合力所創,後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們將劍招分開,一個去往了南州,一個去往了中土……

  其中那個男子應該就是諭劍天宗的祖師爺。

  畢竟環瀑山崩塌的時候,她也去幫忙收拾過廢墟,從倒塌的宗主殿里看到過歷代祖師的掛像的。

  既然這樣,那麼那個女子……

  可祝定師叔明明說了,古靈宗的祖師也是男子啊。

  怎麼回事呢?

  寧小齡又陷入了另一個死結之中。

  「喵嗷!」魚王在外面叫了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寧小齡有些生氣,道:「你再叫春我就不給你吃的了!」

  魚王也很委屈,心想我都這樣了還怎麼叫春?

  它只是開始懷疑寧小齡的身份。

  這個人……姓寧……這劍法……

  該不會……

  魚王心想,難道自己這是才出虎穴又如狼口,自己還認賊做主了?

  利爪從它肉墊里探出。

  它滿懷敵意地看著這個有可能和仇人有關的少女,猶豫著要不要發動襲擊。

  寧小齡感受到了它的敵意,無奈道:「不就是說了你兩句嘛……」

  說著,她挑出了幾條魚乾扔了出去。

  魚王看著草地上烘烤好的魚乾,沉默良久,最後,它收起了爪子,叼起魚乾屈辱地吃了起來。它一邊吃一邊想著,自己此刻沒有境界,不可平白無故犧牲,隱忍之後定要報仇雪恨……

  正思考著大事的寧小齡忽然起身,又掏出了那個錦囊袋子,一下打開。

  祝定感知到了,以為天罰又降,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

  而寧小齡安然無恙地坐在座位上,白貓在外面吃著魚,一切看上去很祥和。

  祝定嘆了口氣,道:「小祖宗啊,你又把我叫來幹嘛?」

  寧小齡認真道:「祖師真的是男子嗎?」

  祝定對於她這個問題有點費解,道:「當然,九幽殿還有祖師畫像,要不要帶你去看看?」

  「好啊。」寧小齡點頭。

  祝定沒想到她答應這麼爽快,他揮袖道:「我隨口說說的,你如今資歷還差得遠,我沒法帶你去祖師閣。」

  寧小齡焦急道:「你可以偷偷帶我進去啊,我跟在你身邊,假裝是個捧劍侍女什麼的。」

  祝定笑道:「那可不行,九幽殿幾個老東西看到了,要說我為老不尊了。」

  寧小齡苦惱道:「可是我真的有大事啊。」

  祝定道:「什麼大事?和那個皇有關?」

  寧小齡用力點頭:「是的!」

  祝定道:「這和祖師有何關係?」

  寧小齡低下頭,她因為焦急腦子急轉著,

  祖師……諭劍天宗……古靈宗……皇……木靈瞳……

  忽然間,寧小齡腦海中靈光乍閃,一個可怕的,有些不可思議的念頭浮現。

  「祖師是不是眉心有個紅點!然後……然後他的眼睛是這樣的,表情是這樣的,手的動作……對了!他的眉骨是不是缺一小塊!」寧小齡疾聲問道。

  祝定越聽越心驚:「這是你在靈谷看到的?」

  「祖師真的是這樣的嗎?」寧小齡感覺心跳加速了。

  祝定道:「與你描繪的,確實很像。」

  「我不是在靈谷看到的,我……我在我們宗看到的,就是諭劍天宗!那也是我們諭劍天宗的祖師!」寧小齡脫口而出道。

  「什麼?」祝定沒有理解。

  「我知道了!」寧小齡心中的脈絡一下子清晰了:「我們諭劍天宗的祖師就是古靈宗的開山祖師,他和木靈瞳合力創造了一種劍法,百年之後,祖師去了南州,重新開宗立派,木靈瞳則留在了宗門……他們應該是道侶。」

  祝定眉頭緊皺。

  他也覺得吃驚,只是不明白這之後的意義。

  哪怕她說的是真的,這也只算是老黃曆的八卦了。

  寧小齡也暫時無法想通,她總覺得這之後藏著什麼危險的東西……

  是什麼呢?

  她霍然抬頭,道:「木靈瞳會不會還活著?會不會就是藥王口中的皇?」

  祝定沉思了一會兒,他說道:「哪怕是,又如何呢?」

  對呀,又如何呢……

  寧小齡又陷入了思考。

  旁邊的魚王倒是想明白了。

  它喵喵地叫了起來,像是警告。

  寧小齡像是聽懂了魚王的叫聲,她說道:「先前師叔和我說,唯有師祖可以打開古靈宗的冥府遺迹,現在看來……或許不止師祖,木靈瞳身為他過去的道侶,可能也掌握了手段!皇不在殿……皇不在殿……」

  她捕捉到了一絲她之前想漏的東西。

  藥王稱呼其皇。

  並非她在古靈宗被稱為皇,而是她在那些幽冥鬼將中被稱為皇!

  這是截然不同的意義。

  祝定告訴過她,據祖籍記載,木靈瞳曾深入過冥府,不知所蹤,屍骨無存。

  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

  但恰恰相反,她可能不僅沒有死,反而在冥府中得到了什麼,稱為了這些冥將口中的……皇!

  寧小齡從未覺得自己竟這般聰明!

  只是……皇不在殿,那她去了哪裡?

  ……

  ……

  此刻,無運之海上,高高掀起的浪潮好似一隻只破開水面的巨大的海獸,它們膨脹著身軀,亮出了利爪,翻湧著白浪,向著岸邊撲了過來。

  一身神袍的七樓主看著漸漸黯淡黃昏,隨意地伸出手,便將磅礴的海嘯壓了回去。

  「只有這些手段了么……」七樓主話語冷漠。

  他今天是來搶人的。

  海國如今再龐大,如果也被切斷了所有的關係,無異於一個孤立之島了。

  他要將龍母娘娘從海國擄走。

  這是天藏降生很重要的一環。

  整個中土,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這般完美純凈的,可以容納神靈的軀體。

  洛書樓的高手齊出,將海國盡數封鎖。

  自囚於彩眷仙宮的龍母娘娘,逃無可逃了。

  ……

  彩眷仙宮裡,龍母娘娘搖曳著珠光閃閃的裙裾起身,她從海水凝成的王座上走下,邁過銀河為地的仙宮,緩緩向外走去。

  她面帶微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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