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初戰
視線之內,一隊黑甲的騎兵,在遠處緩緩勒住馬頭,隨後兩騎轉頭飛奔,剩下的三人一組策馬散開,死死的盯著,
官軍,朱五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血他見過,人也殺過,可是官軍還是第一次見。麾下的弟兄們也忽然有些慌亂,畢竟他們不久前還是流民。
「大人!」朱五的游騎累到人馬脫力,「遇到一隊官軍騎兵,怕是有百十來個!」
「只有騎兵?沒看到別的?」朱五問道,騎兵不怕,怕的是這些騎兵是官軍的先鋒,若是那樣,他這不到兩百人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游騎大口的喝水搖頭,李賽在朱五身邊說道,「是漢軍!」他當了一輩子兵,搭眼就知道對方的來頭。
此漢軍非李賽等原來守城的漢軍,乃是隸屬各個達魯花赤麾下的漢人野戰部隊,戰時為蒙古色目人先鋒,自備兵器戰馬。戰鬥力極強,軍紀極差。
「五哥,咋弄?打還是撤!」郭興緊張的問道。
「來不及撤了,你看!」朱五馬鞭指著敵人方向,又有十幾騎呼嘯而來,和原來的敵人匯合。
朱五已不是當初那個軍事小白,他手下都是步兵,慌亂中撤退被騎兵咬住就完了,人家根本不用沖陣,遠遠的吊著就能把自己這些人累死,嚇死,就跟狼抓羊一樣。
敵人就是狼,想讓他們不吃自己,唯一的辦法就是來狠的,打騰他們。
環視一周,身後有座小山求,朱五大聲道,「老三,老四,帶著弟兄們上山列陣!」說著,縱馬在對麾下兄弟說道,「怕個球,咱們人比他們多。官兵也是倆肩膀一個腦袋,一刀下去還不是血胡連啦的搬家!」
他在故作鎮靜,韁繩嘞進了掌心裡,心砰砰的跳,將為軍中魂,他不能讓兄弟們看出任何的軟弱,否則不用敵人來打,大夥就敗了。
「跟俺來!」
郭家兄弟帶著手下兒郎,原地轉身一跑著跑向小山。
朱五又沖李賽吩咐,「給游騎換馬,回濠州求援!」
多虧了日常訓練,快兩百人上山列陣,倉促之間也井井有條。隨軍帶著的雞公車,騾子拉的打車橫在陣前做路障,隨後是長槍刀盾牌,弓箭手隱藏在後面。
「把咱們的掌心雷拿出來!」朱五咬牙道,事到臨頭他反而不緊張了。掌心雷就是土製的手榴彈,火藥是席應真老道配的,外面竹筒,裡面裝著鐵釘鋼球,威力極大。
這次出來,朱五把營里做好的帶了一半出來,差不多人手三個,敵人敢來就夠他們喝一壺的。
不過這玩意全是撒手鐧,朱五把所有的掌心雷集中起來,交給手下親衛,香頭也被點燃隨時準備點火扔出去。
席應真帶著徒弟跟在朱五的親衛里,這倆也是奇人,這幫當兵的有的緊張到手抖,他倆出家人沒事一樣。
還指點那些被朱五臨時抽調為擲彈兵的士兵說道,「點燃之後,查三個數在扔,三十米內正好能在敵人腦瓜頂上炸!」
這邊一通忙活,那邊的騎兵開始動了。
影視劇中的騎兵衝鋒,風馳電掣,地動山搖,眼前的騎兵卻慢慢悠悠,不急不忙的迎面而來。就像是散步一樣,溜達著。
然而敵人越慢,心越慌。越多兄弟握著槍杆子的關節捏得發白,頭上都是汗,還有的兄弟胳膊在隱隱發抖。
「喲呵,對面的蠻子也不孬,還沒亂!」
敵軍漢軍千戶全旭是個臉上有道蜈蚣般疤痕的漢子,在馬上冷笑。他胯下一匹棗紅色的口外駿馬,身披帶著護心鏡的鐵甲,馬鞍後頭掛著刀弓。
他身邊一個年輕點的漢子,跟他面目有幾分相似,笑道,「大哥,剛才他們列陣之前,小弟直接帶人衝過去就好了!」
全旭笑笑,「無妨!左右他們都是一死,聚一塊殺起來省事,沖亂了還得四下抓,浪費馬力。」說著,用馬鞭指著小山丘上的朱五,「派個人過去喊話!」
「諾!」話音剛落,一騎竄出隊伍,打馬飛奔。
朱五手心裡都是汗,黏糊糊的。郭家兄弟在他身側,一副如臨大敵模型。
「老三,老四,怕么!」
郭家兄弟同時回頭,郭興強笑道,「五哥,俺不怕!」
郭英揮舞兩下手裡的鋼刀,猙獰道,「五哥,咱們兄弟在一塊兒!」
「好兄弟!」朱五也擠出幾分笑,「重申軍紀!」
「一人退殺一夥,一夥退殺一隊!」郭家兄弟等扯著脖子喊,「怯懦不前者,殺!不聽號令者,殺!」
冷冰冰的軍紀從腔子里吼出來,朱五的隊伍站得更穩了。紀律是這支隊伍最重要的東西,也是朱五一直灌輸的信念。
那敵軍騎兵策馬陣前,五十步之外大聲喊道,「對面蠻子聽著,俺家大人慈悲,投降可留爾等全屍。不然,則大卸八塊喂狗!」
「李賽,射他一傢伙!」
朱五話音落下,李賽手中強弓去滿月,啪的一聲,一道羽箭呼嘯而出,可是對方更快,拉著馬頭原地騰空,轉眼間打馬回了本陣。那一箭,只射在了地上。
「弟兄們!」朱五放聲說道,「你們聽到剛才那狗日的說啥嗎?咱們投降才能留個全屍,我日他先人,對面的官軍根本沒打算讓咱們活!」
「跟他拼了!」有兵士喊道。
「他想讓咱們死,咱們手裡的傢伙也不是吃醋的,打起精神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殺!殺!殺!」
………
兩百人的吼聲,就是回答。
「不知死活!」
漢軍千戶全旭眼神冰冷,揮揮手,「成全你們!」
令旗動,兩隻騎兵小隊約有四十多人,策馬小跑殺了過去。
準備!準備!
朱五心中默念,他在高處敵人在低處,所以騎兵沒有直接衝過來,而是在五十步外徘徊不前。
「狗日地,怕是碰著漢軍世襲的精銳了!」李賽說道。
蒙元軍中,有大量漢人軍隊,最佼佼者是那些世襲的將門,這些人從生下來就什麼都不幹,專門打仗,論戰鬥力比色目人還要強上幾分。
「你咋看出來的?」朱五驚問。
李賽指陣前的騎兵,「他們在換弓!這些騎兵帶了雙弓!」
騎兵多是角弓,太大的弓在馬上不方便。下面的騎兵有一半人從馬後拿出一人高的長弓,箭也比尋常箭枝,更粗更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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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見敵軍中一個騎兵,伸出手指試下風向,讓坐騎小跑幾圈蓄力之後,大喝一聲,馬兒發足狂奔。緊接著在馬兒速度最快的時候,馬上騎士竟然腳踩馬蹬站直了身子。
嗖!
馬上騎士一箭射出,巨大的慣性讓他的身體附在馬鞍上,那一箭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呼嘯而來。
啪!嗡!
一箭正好落在陣前木頭車上,箭頭完全射了進去,箭尾嗡嗡的響。
他是由低到高射,居然也有如此威力。還來不及感嘆,陣前一隊敵軍下馬,圓盾彎刀。另一隊學著剛才弓箭手的樣子,兜馬熱身。
敵軍三十步外,騎兵跑了起來。在山腳下劃了個整齊的斜線。隨後突然之間,數十箭雨,鋪天蓋日從馬上射出。
「舉盾!」
朱五聲嘶力竭,放聲大喊。
咻咻咻!
呼嘯著的破空風,三菱的箭頭帶著肉眼可見的旋轉。
嘡嘡嘡!
弓箭射在鐵皮盾牌上,像是雨打芭蕉葉。
啊!
朱五親眼見到第一排長槍兄弟,一直弓箭直接射穿了脖子,只發出一個音節,就直挺挺的倒下了。
娘阿!
有兄弟的胳膊被弓箭射穿,大腿被穿透。在泥土上翻滾,哭泣哀嚎。
朱五腦子裡嗡嗡的,視線里的人都變成了慢動作,眼神中也只有一種色彩,紅色。
這就是戰爭,真正的戰爭,生死就在一瞬間的戰爭。怪不得李賽說是漢軍中的精銳,人家四十人就敢進攻兩百人,而且一個照面就讓這邊躺下好幾個。
軍官們聲嘶力竭的吼叫,「別亂,別特娘的亂!」
混亂之中,山丘下衝鋒的敵軍已在十五步之內。馬背上的弓箭手隊列整齊的畫出一個圓形之後,又一波箭雨來襲。
後世有步炮協同,現在有步箭協同。敵人踩著弓箭的落點往上沖,他們武裝到牙齒的猛虎,這邊是剛放下鋤頭沒幾天的農夫。
「舉盾!」
又是陣陣慘叫,又是一片赤紅,士兵們的戰襖就是破布,根本擋不住。
「老子讓你退了嗎?」
一個年輕的士兵扔了兵器想跑,被郭英抓著頭髮,直接抹了一刀。捂著喉嚨,咯咯的倒地,在朱五面前掙扎,眼神里一片絕望。
郭興在大聲喊,「第一排的舉槍,舉槍!」
李賽指揮這邊僅有的幾個弓箭手,「射!」
「五哥,上來了!」
郭興在第一排大聲叫喊,敵軍猙獰的面容就在眼前,要看他們就要擺著陣前的雞公車跳進來。
朱五豁然大喊,如野獸,「殺!」
地上一桿掉落的長槍,杆子上還帶著通紅的血,朱五抓了起來,瘋子一樣嚎叫著,衝到第一排。
一個黑甲的敵軍沖在最前面,借著衝擊的力量,甩出來一把短斧,正中一個士兵的腦門。剎那間,第一排出了一個缺口,那敵軍獰笑著,踩著雞公車想往陣裡面跳。只要跳進來,這裡就會變成一個大大的缺口。
然而他的身體還沒跳起來,一桿長槍突兀的出現在他視線中。
「俺日恁娘!」
朱五一槍扎在敵人的檔部,那人慘叫著滾落。
「弟兄們,咱們得活著!殺!」
活著!對,活著!咱們都得活著,咱們忍飢挨餓就為活著,咱們為活著失去了家園土地,為活著看著爹娘病餓而死。咱們得活著,咱們得給家留個種!
活著!
郭家兄弟渾身是血,跟在朱五身邊高喊。
活著!
原本還心慌害怕的兄弟不在軟弱。
活著!
把敵人殺了,我們才能活著!
長槍如林,正面的敵人暫時被逼得慢下來。
可是側面,剛才放箭的弓箭手也都下馬,手持彎刀,從側面摸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