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黑夜

  夜,靜謐。


  宵禁的和州城,鴉雀無聲。


  守城的兵丁跟白天的換了撥人,瞪大眼睛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不精神不行,城裡縣太爺的死令,每隔半個時辰還有巡夜的督戰隊。玩忽職守者,斬!

  「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


  和州最大的城門裡一個軍官暗罵一聲,又對兄弟們喊道,「都他媽精神點阿!別給老子找病!」


  話音剛落,身邊就有人喊,「頭,身後有動靜!」


  身後?城裡?

  軍官下意識的抓緊刀把子,回頭見身後黑暗之中幾個身影,還有一陣腳步。


  「誰?」軍官喝罵。


  「喊個屁阿,是俺!」廖永忠在黑暗中露出頭,慢慢走來。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臉色不正常的潮紅,走路打晃。他身後,跟著幾個官軍士卒,手裡捧著罈子,拎著食盒。


  「老廖?」軍官放開刀把子,「大晚上你跑這幹啥?要換班也得等天亮啊!你這是喝多啦?」


  「老子請你們吃酒!」廖永忠和這軍官很熟絡的樣子,直接攬著對方肩膀,「今兒是俺家小子一周歲生日,本想找弟兄們大喝一頓樂呵樂呵,可是趕這麼一個節骨眼上,大夥都有公務,聚不齊。


  別人俺不管了,可是老張你今兒必須喝這頓酒,俺和婆娘的媒人正是你家的三姑奶奶。」


  叫老張的軍官咧嘴笑,「老廖,心意領了。可是上頭有話,晚上值夜不能喝酒,等忙過這一陣,俺去瞧瞧你那胖兒子,你也別想躲了俺這頓酒!」


  廖永忠不樂意,「咋,俺巴巴給你老張送來,你還不領情。」見守城的士卒都立著耳朵聽,又道,「又不是啥大事兒,喝兩口解解乏,俺帶都帶來了!」


  這時跟著廖永忠來的幾個士卒,把食盒打開,頓時城門口瀰漫著一股酒肉的香氣,不少士卒暗中咽了一口吐沫。


  「這……」


  見老張還要推辭,廖永忠抓一隻酒碗道,「老子好心給你送來,你不喝就是瞧不起我!旁邊的弟兄們也過來,吃點肉填下肚皮。」


  老張無奈只能笑笑,城門口的士卒笑著圍到一起,喝酒吃肉。


  廖永忠笑笑,朝城頭喊,「上面的兄弟也下來整兩口,今兒是俺喜慶的日子,你們跟著沾沾福氣。


  快來吧,他娘的別說城外沒人,就是有紅巾,他們還能飛過來?」


  城頭的士卒見自家軍官沒說話,也大著膽子下來。


  「給兄弟們倒酒,正宗淮北的口子窖。」廖永忠指揮自己的兄弟倒酒,「老子花大價錢買的,大夥喝個痛快!」


  「老廖,不能……呃……」


  老張本想說,不能多喝。可是只說出前兩個字就嘎然而止,心口出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他瞪大的眼睛。


  手臂徒勞的推搡廖永忠卻一點力氣都沒有,嘴也被堵住,發不出聲音。只有眼神透漏出意外,憤怒和不甘。


  老張的身子軟軟靠在廖永忠懷裡,後者獰笑著對跟他來的士卒點頭。


  噗,噗,噗!

  一片利器入肉之聲,喝酒吃肉的城門守軍叫都來不及。就成了屍體。全是一刀斃命,又快又狠。


  夜色中藍玉的面容顯露出來,在身上擦擦短刀的血。


  「老廖,這些官狗子還真容易料理!」


  廖永忠皺皺眉,「藍玉兄弟,朱鎮撫的大軍真的到了嗎?」


  「五哥已經到了城外三十里!」藍玉笑笑,「咱們打開城門就大功告成!」


  說完,沖遠處胡哨兩聲,又有兩隊人馬跑過來。有跟隨廖永忠反水的心腹,還有朱五派進來潛伏的兄弟,領頭的是馮勝。


  「上城,開城門!」


  和州的城門分沒外二門,外門好說,下了門栓人就能推開。可是內門卻是一個鑄鐵的大鐵門,只有在城頭用絞盤才能拉起來。


  吱…嘎嘎嘎……


  夜色中突如其來的鐵鏈子絞盤聲,聽得人牙疼。


  「加把勁,一會巡夜的就來了!」


  隨著十幾個兄弟咬著牙用力,鐵門慢慢露出一條縫,縫隙慢慢加大。


  就此時,死人堆里忽然爬起來一個人,撒丫子就跑。


  「來人阿,城裡有反賊,有反賊………」


  這聲音如此的大,大到劃破夜空。


  「壞了!」廖永忠懊悔道,「剛才忘了補刀。」


  藍玉冷笑兩聲,「弟兄們繼續拉,別停!」說完,徑直走下城牆,來到城門口。


  「老馮!」藍玉看著馮勝,「咱哥倆釘在這,半刻鐘,等五哥大軍!」


  馮勝舔舔嘴唇,大聲道,「弟兄們,半刻鐘,等鎮撫大軍!」


  「來人阿,城裡有反賊,廖永忠反了,奪了城門………」


  那逃了一命的官軍士卒邊跑邊叫,突然間前面出來一隊巡夜的的甲士。


  「咋回事?」


  「廖永忠反了……奪了城門……」


  甲士的領隊瞳孔緊縮,咬牙道,「派個人去通知萬戶大人,吹銅哨,讓其他巡夜的弟兄過來,咱們把城門奪回來!」


  尖銳的哨子聲響起,和州城的守軍迅速反應,就在城門被拉起來的那一刻,大隊的士卒,黑壓壓沖了過來。


  城門口藍玉和馮勝並排現在方陣的最前頭,冷冷看著衝過來的官軍。


  「賊人在那,兄弟們殺阿!」


  官軍頭目大喊,舉著火把的官軍潮水一樣涌過來。


  「準備!」


  藍玉高舉右手,看著敵人越來越近。


  「扔!」


  後排突然之間黑壓壓的掌心雷,從天而降。


  「啥玩意?」


  官軍還在迷糊著,掌心雷就在他們頭上,腳邊爆炸。


  轟隆!轟隆!

  黑夜中,伴隨著爆炸的火光,是一張張恐懼,尖叫,扭曲的臉。


  「啊!」


  衝鋒的官軍割麥子一樣倒下一片,許多人捂著眼睛脖子滿地打滾。


  「弟兄們!豎槍!」


  藍玉高喊,「推過去!」


  當銅哨的聲音響起,和州的駐軍萬戶豁然驚起,和州是大縣,萬戶手中有差不多五千多兵,守城足夠。


  可若是城裡有亂,又是在這裡,他這人數的優勢就沒多大用處。


  「哪吹哨,備馬!」


  營裡面的士卒被迅速叫起來,一隊隊的人馬在軍官的叫罵中,衝出營地。


  大營拐角處,一個角落裡,郭家兄弟冷笑著看官軍集結,涌到了營門口。


  「老四,今兒給這個銅疙瘩開葷了!」郭興摸著銅炮笑笑,兩門剛鑄造出來的小銅炮,早就瞄準好了敵軍的營門。


  「放!」


  砰!

  營門口亂鬨哄的官軍,只聽耳邊一聲巨響。緊接著,人群之中暴出一股血霧。


  剛才還睡眼朦朧,活生生的人突然之間就變成了四分五裂的渣子,炮彈巨大的衝擊力,在擁擠的官軍中直接打出一條血色通道。被擊中者肢體橫飛,倖存者滿頭滿臉的血肉。


  「咋回事?」


  「有鬼啊?」


  門口的官軍紛紛嚎叫,前面的想回營。後面的不知道前面怎麼了,想出去。


  砰!又是一炮。


  開炮的人根本來不及觀察效果,機械的裝葯裝彈複位。


  「妖法!」


  「天雷!」


  人總是莫名的畏懼未知的事務,官軍開始怪罪於滿天神佛。


  只有官軍萬戶看清了火炮發射位置的火光,兩個盞口銃一樣的東西,在吐著火舌。


  「賊人在那,給我殺過去!」萬戶大喊,手下的精銳兵馬不要命一般殺過去,


  「呸!」


  郭興吐口唾沫,「弟兄們,釘在這!」


  郭英大喊,「釘死官軍,等五哥!」


  城內滿是火光,殺聲爆炸聲。


  水軍營里廖永安和馮國用,胡惟庸三人對視。


  「是時候了!」馮國用去了讀書人的打扮,一身勁裝。


  廖永安重重點頭,回頭看看身後的心腹兄弟,大吼,「兄弟們,反了!」


  「反了!」


  嘶吼之後,胳膊上纏著紅巾的士卒,跟隨廖永安沖向縣衙。


  馮國用緊隨其後,走兩步卻發現胡惟庸還就在遠地。


  「想啥呢?走阿?」


  胡惟庸尷尬的笑笑,「這殺人的事兒,俺一個讀書人……」


  「讀你姥姥!」馮國用塞給他一把刀,「跟俺來!」


  和州的縣衙亂成一團,外面的喊殺聲,血腥味傳進來,縣衙的人瑟瑟發抖。


  「外面咋回事?」和州縣令,披著一件衣服,憂心忡忡的問。


  一個親兵跑過來,「小的出去打聽了,城裡的官軍有人反了,城裡殺成一片,現在分不清敵我!」


  官軍中只是廖永忠反了,可是傳到他嘴裡,卻變成城裡的官軍都反了。


  「老爺!」管家跌跌撞撞跑進來,「快走啊,亂兵衝到臨街了!」


  「本官不走,來呀,拿本官的官服來!」縣令有幾分膽氣,「本官到要看看,誰敢造反!」


  轟隆!


  外面突如其來的爆炸,似乎在回應縣令的豪言壯語,


  忠心的親兵和僕人不管不顧,抬著縣令就往外跑。


  管家在後面喊,「往南城的秘宅跑,那沒人知道!」然後,又指揮僕人,「快去請夫人小姐準備,快!」


  縣令掙扎著,「爾等孽仆,放開本官。本官為大元天子守城,為天子守城!!」


  親兵和僕人們一頭汗,心說老爺你別喊了,這功夫你喊天爺都沒用,亂兵可不認這個。


  「快點!」


  前面突如其來的腳步,忽然讓眾人的心提起來,腳步為嚇到停止。


  「前面可是縣令大人?」前面有人問道。


  縣令整整儀錶,「正是本官,前面何人?」


  「末將廖永安!」


  「原來是水軍的廖百戶!」縣令大喜,這廖家兄弟是官軍中少有幾個他能看上咱的。


  「縣令大人請隨末將坐船出城吧!」廖永安帶著士卒跑過來,恭敬的說道。


  這話,讓縣令的隨從高興起來。


  可是縣令卻道,「本官哪也不去,就在城裡。廖百戶你身受皇恩,也是忠貞之士,願不願意跟著本官平叛。咦……你胳膊上為啥纏著紅巾……」


  「動手!」


  馮國用一聲大喝,縣令的親兵隨從頃刻間被亂刀砍死。


  「你……」縣令指著廖永安,「本官自問待你不薄,你為何從賊?」


  「大人,投降吧!」廖永安低頭,不去看縣令的眼睛,「憑著往日的情分,俺保你全家的性命。」


  「哈哈哈!」縣令狂笑,「投降?本官乃大元兩榜進士,替大元天子牧守一方,豈能降賊!


  死則死耳,本官為大元天子……」


  「天你姥姥!」胡惟庸在後邊刷的一刀,砍倒縣令,「你先幫你家天子去陰間打個站!」


  「胡惟庸!」廖永安大怒,「說了不殺縣令的,他對俺有恩!」


  「狗屁!」胡惟庸冷笑,「你以後多給他燒點紙錢兒!」


  「胡惟庸,我朝你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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