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兒女
飯桌上,氣氛有些詭異。
明明都笑著,可就是眼神不對勁。
朱五和老頭的視線,一直在暗中交鋒。
「真不說?」朱五敬酒。
「就不說!」老頭回敬。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查不出來?」
「你手下那些廢物點心還真查不出來!」
兩人鬥氣似的,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朱五隻知道張嘴,嚼,咽,連吃的什麼味都沒品出來。
老頭倒是美滋滋的,該吃吃該喝喝。
「你們爺倆,有話一會單獨說去!」謝蓮兒看出朱五和老頭眼神的交鋒,笑道,「吃飯就是吃飯!」
朱五點點頭。
席老頭卻眉開眼笑,「小五聽著沒,你媳婦說咱們是爺倆?哈哈!」
朱五剛夾餃子的筷子一頓,說點啥吧不是老頭的對手,說不過。不說吧,心裡憋氣!
可是這種憋氣,憋著憋著變成了笑意。俗話說人老就是老小孩,老頭自從大難不死之後,越發的喜歡逗人,也越發的喜歡開玩笑。
只要他高興,隨他吧!只要他健康,他愛說啥說啥!
朱五笑呵呵的夾一個水餃,放在老頭的碟子中,「老爺子,別光喝酒,吃點飯!歲數大了酒少喝,真斷不了這口,回頭找李家藥鋪要份藥酒的方子,弄點活血化瘀養生的藥酒喝喝!」
席老頭卻是看著餃子有些發愣,認識這麼多年,小五還是第一次對他這麼恭敬,這麼關心。
再看看朱五那張臉,情真意切,沒有半點偽裝,真像是一個關心長輩的晚輩一樣。
心裡暖暖的,可也怪怪的,甚至還有些酸酸的。
老頭下意識的想回嘴佔便宜,卻忍住了,把餃子送嘴裡,小口的咬著,皺紋隨著嘴巴顫動,「恩,我知道了!」
飯桌上,開始有一種溫情涌動。
搖籃里的小朱岳,似乎也被感染到。伸著胳膊腿,在裡面呀呀的喊著,胖臉上全是笑。
席老頭捏著酒盅,咧嘴大笑,「狗蛋兒呀,來,咱倆也喝一個!」
朱五看看滿臉慈祥的老頭,在看看搖籃中的兒子,老頭的臉,瞬間和記憶中那張隱藏多年的慈祥的臉重疊在一起,眼角有些發酸。
「如果當時自己要是也成家有了孩子,老爺子該有多高興!」
腦子裡正想著,朱玉從外面進來。
「有事兒?」朱五放下筷子問。
桌子上沒外人,朱玉也不避諱,「爹,齊魯傳信,朱重八準備打仗了!」
「忍了一冬,他也該動了。」朱五問道,「北上.……還是?」
朱玉給出了答案,「濟南!」
朱五想了想,「給襄陽老三下令,幹嘛呢慢吞吞的?早點把徐壽輝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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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五這邊在吃餃子,朱重八那邊也在吃。
元寶形的水餃剛出鍋,放在滾燙的餃子湯中。
朱重八喜歡吃燙嘴的餃子,越燙越好。
「別忙活了,讓下人們干!你爺們都是王爺了,還用的著你幹活?」朱重八在炕上盤腿笑道。
「你就是玉皇大帝,俺也是幹活的命!」馬秀英爽朗的笑笑,忽然臉上帶著些難受。
「趕緊,坐下歇歇!」朱重八從炕上跳下來,把媳婦按在凳子上。
馬修英又有了,大夫給看過,說胎位有些不穩,千萬不能生氣,勞累。
「知道你閑不住,但是身子要緊,這些家務活,就讓下人們干,咱養活著他們呢!」朱重八溫和地說著,拉著馬秀英的手,「妹子,跟著咱,你受苦了!」
不但受苦,還擔驚受怕,死亡線上掙扎了幾次。
可是馬秀英去沒一絲哀怨,反而笑道,「苦啥?你都做了王爺,俺也做了娘娘,有啥苦!」
「狗屁王爺!」朱重八哼了一聲,「狗帶犄角,裝羊!」
「吃吧,趕緊趁熱!」馬秀英笑笑,把餃子推過去,看看大口吃喝的朱重八,「那個,重八,俺身上有了不方便,晚上俺翠花過去伺候你?」
後天男人就要出去打仗了,作為女人有義務伺候爺們。
朱家的血脈單薄,正是要開枝散葉的時候,所以馬秀英才有此一說。
「真心地?還是假賢惠?」朱重八笑笑,「假賢惠就不必了,咱這正宮娘娘只有你一人。」說著,壞笑兩聲,「要是咱真忍不住,外面那麼多女人,隨便找。何必找一個家裡的,回頭你看著鬧心!」
一句正宮娘娘只有你,讓馬秀英心裡甜蜜,嘴上卻道,「臭德行!」說著,眉頭忽然皺起,臉色瞬間蒼白,很是痛苦。
「咋了?」朱重八放下筷子,伸手攙扶。
馬秀英的身子躬成了蝦米一樣,痛苦的吸著冷氣。
「妹子!」朱重八伸手去扶,有力的手忽然定住了。
妻子溫熱的大腿上,滾燙滾燙的感覺傳來。這種感覺他太熟悉了,是人血。
不敢置信的看看手掌上的鮮血,朱重八瘋了一樣大喊,「來人,叫郎中!叫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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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怎麼了?」徐達在門外,看著眼前晃來晃去的朱重八小聲道。
朱重八沒說話,臉色卻能嚇死人,臉上眼裡都是殺氣,青筋乍現。
吱嘎一聲,門被推開,戰戰兢兢的老郎中出來。
「咱婆娘咋了?」朱重八的大手,直接勒住老郎中的脖子。
後者頓時上氣不接下氣,似乎馬上就要斷氣,兩腿發抖,嚇的快要哭了。
「說呀!」朱重八吼一聲,如同餓虎。
「哥!先放開,不放開他死球了,還說啥?」徐達趕緊掰開朱重八的手。
「咳!咳!咳!咳!」老郎中猛烈的咳嗽一陣,不敢看朱重八,「娘娘,性命無恙,只是.……」
「說!」朱重八低吼。
「娘娘滑胎了!」老郎中低下頭,邊退邊說,「肚子里的孩子,流了!」
嗡,朱重八的腦子嗡的一聲。
孩子沒了!
雖說剛一個月,還沒成型,可那也是他朱家的子孫呀!
朱家,原來那麼大第一個朱家,現在就剩下自己一個成年男人!
即將成年的侄兒,被給高麗狗給暗殺了,現在妻子的第二胎,居然流了!
「老子宰了你!」朱重八要拿郎中撒氣。
「重八,少拿被人撒氣,進來!」裡面忽然傳來馬秀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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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子!」朱重八趴在窗前,看著蒼白臉色卻在強笑的妻子,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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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現在,越來越婆媽了!」馬秀英無力的笑道,「流了就流了吧,俺還年輕著呢,以後再懷就是了。」說著,拍拍朱重八的手,「你是男人,女人的事你不懂!生孩子,可不是有了就能生下來!」
朱重八看著強顏歡笑地妻子,不知該說什麼好。
夜色降臨,寂靜的屋裡,馬秀英躲在被子中哭泣。
白天,她不只是在強顏歡笑,甚至是在撒謊。
以後再懷?老郎中說,以後可能也懷不上了。
自從當初郭子興一病不起,她沒日沒夜的在床前伺候,就落下了病根。
能誕下第一個孩子,已經是老天保佑。
「俺地命,怎麼這麼苦!」
馬秀英咬著被子,無聲的大哭,淚如雨下。
「娘娘,翠花來了!」外面一個婦人小聲說道。
馬秀英迅速的擦乾臉上的淚水,坐在床上露出女主人的威嚴,「進來吧!」
隨後,一個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子,乖巧的跪下。
「抬頭!」馬秀英聲音的低沉。
女子抬頭,美得驚艷,年輕得讓人嫉妒。
「一會把你狐媚子的妝卸了去,這家裡容不得擦脂抹粉!」馬秀英面無表情。
「奴婢知道!」女子小心翼翼的回答。
「你原來是官家的小姐,你爹是知府?」
「是,奴婢的父親,是泰州的知府!」女子低著頭,細聲細氣。
「現在你父親,是軍營里的小書辦,對吧!」
「是!」
馬秀英笑了兩聲,又道,「後天王爺要出征,你去伺候,明白嗎?」
「奴婢!」女子身體顫顫,「明白!」
「伺候好了,俺抬舉你,你父親也能落個官做,要是伺候不好!」馬秀英看著她,「你知道下場!」
「奴婢一定伺候好王爺!」女子落淚。
「收回你的眼淚珠子!」馬秀英皺眉道,「伺候王爺,是你的福氣!」說著,對外面喊道,「王媽!」
「奴婢在!」一中年婦人進來。
「帶她好好洗洗!」馬秀英似乎有些累了,「然後給王爺那屋送去,就說俺說的,他不能推辭!」
「是!」王媽轉頭點頭,幾個僕婦夾著女子下去。
「姑娘!」王媽是郭府的舊人,一直跟在馬秀英身邊,私下叫姑娘,「那賤婢,留不留!」
留,說的是男人的種子!
馬秀英沉思下,「留!不但要留,還要保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