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報喜
周瑜斜靠在公案旁的軟榻上,望著窗欞外的萬頃波濤,沉默不語。
相比於寬大的船艙,窗戶顯得小了點,當日頭升高的時候,就看不到了。但是周瑜記得,今早起身時,看到初升的太陽是慘白色,周圍還有一圈血紅色的光暈。
據有些通曉五行災變的人說,看到這種情形,是將有性命之危的徵兆。周瑜並不真的相信這種所謂的「先哲秘論」,但今天早上,他看著這樣一輪日頭在波濤盡頭起伏,忽然覺得心浮氣躁,頭暈目眩,簡直連呼吸都無法繼續。
周瑜把身子向後仰了仰,讓自己倚靠得舒適一些;這幾日他已經沒法長時間的端坐,經常需要躺著歇息。當然這並不影響他運籌帷幄、調兵遣將。
這幾天里,己方的水陸大軍仍舊和荊州軍對峙著。不得不承認,劉備的用兵著實老到,己方多番試探,也沒能抓住他們半點破綻。不過,江夏的程普、江陵的呂蒙、甘寧等人,已經按照要求發起了對公安城的進攻,計算時間,昨日他們應該打到公安城下了。
今天一早,周瑜派出大量的人手,在多個場合向荊州軍宣揚吳軍渡江的消息,以此來動搖他們的軍心士氣。隨著公安方向的戰事進展,之後每天都會有更新的消息宣揚出去,倒不知荊州軍還能夠穩定多久。
正盤算著,忽然艙門被推開。
有陣冷風從艙門吹入,讓周瑜打了個寒顫。那開門的侍從慌忙把艙門關緊。
「什麼事?」周瑜問道。
「玄德公下屬、左將軍從事中郎簡雍求見。」
「簡雍?」
侍從恭謹答道:「是。」
周瑜思忖片刻,問道:「兩軍正在對峙,左將軍府的屬吏,來此作甚?仲異,你有什麼想法?」
原來此番被吳侯任命為周瑜副手的奮威將軍孫瑜,一直就不聲不響地坐在艙內。聽得周瑜發問,他遲疑了下,答道:「我軍大舉壓境,玄德公終究不敢長久對抗吧,或許此人到來,便是要向我們認輸、求和?」
周瑜笑了笑:「劉備是剛毅的英雄,想要他認輸求和,怕不是那麼容易……」
但他明白,孫瑜一介庸人爾,以他的眼光見識,本也說不出什麼有意義的分析。於是他對那來報的侍從說:「先請龐士元來此。」
片刻之後,龐統跟著侍從來了。
一進船艙,他就問道:「都督,為何簡雍簡憲和會在外頭?」
周瑜已經讓人撤走軟榻,手肘撐著案幾而坐。聽得龐統發問,他道:「士元,你認得他?」
「有過一面之緣。簡憲和乃是玄德公麾下負責奔走周旋之人,昔日在新野的時候,常常往來荊州各地。此君現任左將軍從事中郎,玄德公南下作唐,他與諸葛亮一起,留守公安。」龐統答道。
劉備的部下,從公安來……周瑜點了點頭,壓下隱約的不安,對侍從說:「你去喚簡雍進來吧。」
無多時,一名中年文士恭謹入來。
因為與劉備的敵對之勢甚明,所謂的孫劉聯盟,幾乎已成了廢紙,所以周瑜並不起身相迎。而簡雍也不計較,行禮謁見,舉止如儀,一抬頭時,竟然還滿臉笑容,喜氣洋洋的樣子。
如此作態,必是蘇秦、張儀之流,看來劉備確實在戰場上無所應對了,竟然想用口舌來取利。周瑜這麼想著,心裡便帶著幾分蔑視,等著簡雍行過禮,才道:「請起。」
他也不寒暄慰問,隨即道:「憲和先生不辭勞苦來此,不知是玄德公所命,還是孔明所命?又不知,有何事相告,還是有什麼請求啊?」
簡雍笑道:「此番是從公安而來,尚未去見我家主公,先來給周都督報喜。」
「報喜?」
「正是。」
「喜從何來?」
「此前數日,大江上風急浪高,吳侯麾下程老將軍所部數千人,順水飄到了公安城下,程老將軍後來雖已離去,部屬數千現為我方及時收容。現在錄得名冊在此,請都督一閱,若是無誤,日後我方便會將之遣返回江東。」
說到這裡,坐在簡雍上首的孫瑜一時間心神震動,竟然失手將杯盞落在艙板上。
杯盞骨碌碌滾動聲中,簡雍侃侃而談:「將士們雖遇災禍而性命無礙,豈不是一件難得的喜事?是以,我家軍師令我公安連夜趕來,先向周都督報喜;回頭再去請我家主公頒下教令,嘉獎有功的偏將軍雷遠、部曲將魏延等人。」
周瑜臉色有些發白,而眼神冷得嚇人:「前幾日,大江上風急浪高?」
「正是。」
「程老將軍所部數千人,順水飄到公安城下?」
「正是。」簡雍笑得滿臉真誠。
這樣一場敗仗,程德謀的通報尚未抵達,公安城的使者倒先來了。
周瑜只覺得胸口陣陣憋悶,想要說些什麼,一時竟提不起這口氣。
好在龐統及時發言,撐住場面:「我也聽說,最近江上風大。恐怕會有不少我方將士成批的飄蕩過江,希望孔明能夠一一妥善安置,莫要手忙腳亂才好。」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簡雍笑得臉上的細淺皺紋都糾成了團:「孫劉兩家,份屬同盟,守望相助乃盟友應盡的職責。此番吳侯的部下遇險,玄德公的部下能夠救助,自然要全心全意的救助。實不相瞞,貴方還有江陵出發的數千人馬,如今也飄到了公安城下,我方的雷遠將軍、魏延將軍做好了準備,隨時可以發起救助。」
龐統哈哈一笑:「吳侯此番起兵十萬伐蜀,各路兵馬隨時沿江而上。這時候,有孔明這樣心繫同盟的夥伴,真是太好了。日後待我到了公安城,一定當面感謝孔明。」
「應該的!應該的!」簡雍連聲道:「士元先生請儘管放心,人數多些,少些,都不要緊。只要貴方的將士到來,我們一定全力幫忙救助……終歸我們是同盟,軍師絕不會吝於援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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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他忽然作側耳傾聽之狀:「諸位,你們聽!」
與濤聲一起傳進艙里的,還有陣陣高亢的吹奏歌唱之聲。那聲音起伏悠揚,居然還很悅耳動聽。
「怎麼回事?」龐統猝然色變。
「我家軍師久仰周郎擅於音律,所以此番特地派了一隊鼓吹樂手隨行。他們這會兒正在貴方的水軍大營轅門處吹奏歌唱,讚頌貴我兩家的同盟情誼;當然,也自吹些救助貴方將士的事迹。我們是真心誠意地為此歡喜,難免歌之詠之,舞之蹈之……還望周都督、孫將軍、士元先生都體會我們的一片喜悅之情。」
狗屁的喜悅之情!龐統氣得渾身發抖,一時間不想再好好說話,只想跳起來指著簡雍的鼻子喝罵。可他又勢必不能如此無禮,於是只能和孫瑜面面相覷。
周瑜已經緩過了神,他保持著支頤而坐的姿態,沉聲說了一句:「孔明的一番好意,憲和先生的勞苦,我們已經切實地體會到了,日後必有回報。憲和先生,你且回去吧。」
「好。」簡雍也不耽擱,應了一聲,隨即告退離去。
龐統陪著簡雍離開,看著他換乘小舟,飄飄蕩蕩出了水寨正門,匯合了那隊鼓吹手……這才折返回來。
看了看周瑜,龐統嘆了口氣:「這簡憲和,著實姦猾……口口聲聲,竟似孫劉聯盟還在一般……」
而周瑜瞑目養神,半晌之後才低聲道:「孫劉聯盟確實還在,他說的也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