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敵情
建安十五年八月初十,清晨。
因為堅壁清野的緣故,公安城周邊的農田、村落,這時候已經空無一人。原本百姓們棲息之所,都已經變成了兩軍爭衡的戰場。百姓們經歷了連續多年的戰爭,本以為荊南會比較安全,可惜他們錯了。這場新的戰爭,距離上一場不過才一年多,剛剛種了兩茬糧食,家園就再度面臨著戰火的摧殘。
這幾日里,雷遠所部則屯軍於公安城外,利用城外軍營的基礎,額外再挖土為壕,壘土為牆。
如此一來,既與公安城做犄角之勢,對在公安城西面逡巡不去的呂蒙所部,形成挾擊之勢;又能連通與孱陵、作唐等地的聯繫,呼應南北。
奇怪是的呂蒙所部的動向。他們的兵力不過三四千人,其實並無強攻公安的能力,既然偷襲不成,便該自行退去,不應在敵境多作停留。可他們偏偏不走。哪怕前後與雷遠所部正面鏖戰了數場,折損了千餘兵力,也沒有退讓的意思,甚至還佔據了公安城西面的一座廢棄營壘,在那裡擺出了長期作戰的架勢。
程普所率領的一部分殘兵,這時候也離開了公安城東面的那個登陸地點,全軍登船向西,與呂蒙所部合兵一處。這樣一來,東吳水軍的優勢便顯露無疑,他們的船隻在江面上往來穿梭,不斷運輸補給,搞得聲勢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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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雷遠和諸葛亮、魏延談論過。
三人都覺得,吳人以這個營地為憑籍,看似保持著進取的態勢,其實等若把數千條人命送到刀口下面。魏延提議主動、堅決地出擊,一舉摧破吳軍營壘,將他們盡數消滅在公安城外。但諸葛亮始終有些擔心,因為南郡吳軍的另一名重將、以兵強將勇著稱的甘寧尚未出現。吳人下一步什麼打算,誰也猜不透。
雷遠本人倒是傾向於魏延的建議,但他的部屬們連續作戰,難免疲憊;再考慮到吳軍尚有重將未動,己方不能輕易做全力一擊。所以,三人最終決定,且穩一穩陣腳。
一穩就穩了三天。第一第二天,將士們還滿懷著緊張的臨戰氣氛,很多人在軍營里整理甲胄、打磨刀槍。後來發現,吳軍除了以少量兵力外出巡邏樵採以外,全沒有其它主動出擊。於是將士們的心情漸漸舒緩下來,郭竟部下的曲長鄧驤特別放鬆些,居然在營里組織手搏的競賽,當即被上司發現,責打五十軍棍,再度被降職成了什長。
其實將士們彼此有些爭競是好事,既可以發泄緊張情緒,又可以養成各部的凝聚力。雷遠前陣子還特意盤算過,趁著難得的和平時期,以曲為單位,在軍中推廣蹴鞠聯賽。然則鄧驤這廝在組織手搏的同時,還偷偷地拉人搏戲,那可就活該受罰了。
將士們如此,雷遠自己也稍微放鬆一些。
此刻他身在望樓之上,一邊眺望著對面的吳軍營地,一邊慢慢盤算軍事上的各項安排。
昨日,他調動了一支輕兵,在兩軍之間的綿長原野間展開對吳軍斥候的絞殺;鄧銅所部又襲擊了從江岸為吳人輸送補給的輜重隊伍,可惜沒搶到什麼東西;但這些都是小事,對局面並沒有大的影響。
公安城裡每日兩次送來作唐等地的軍報,由軍報上看,荊南的對峙局面也沒有什麼變化。
最新的軍報上說,吳軍在與玄德公對峙多日之後,漸顯焦躁。曾有一支小股部隊溯湘水而上,匯合了駐守臨湘的吳軍,然後繼續前進,試圖進入長沙郡的南部。然而在即將抵達酃縣時,遭到潛伏在衡山腳下的黃忠所部截擊,損失甲士百餘人以後,不得不原路折返。
也就是說,在南北兩個戰場上,己方的形勢都很順利。
還有自家的本據,樂鄉那邊。
雖說峽江水陸道被吳軍截斷了,但兩地間畢竟一派平野,並無險阻,騎士們繞個遠路往返,信息約莫會晚半天到達……這也沒什麼大問題。昨日蔣琬還來書表示,有若干蠻夷聽說護荊蠻校尉與人作戰,特意來到樂鄉從軍,想要搏個身份出來。
在這樣的順利局面下,吳軍的目標、動向卻依舊難以判斷。
或許,確實該如魏延所說,立即發起攻勢,向他們施加足夠的壓力,從而迫使他們暴露出真實的目的?當然,這需要縝密制定計劃,確保損失最小,戰果最大。雷遠覺得,這種在戰守兩途反覆橫跳的心態,大概是在軍事上不成熟的表現。不過,想得多些,應該也沒有壞處吧。
「將軍,我們回來了。」這時候,任暉在望樓下喊道。
他是今日負責帶領輕騎哨探的軍官,每日早午晚三次出入,這會兒是早晨哨探回來,看樣子,來得有些急。
「怎麼樣?可有什麼特殊的動向?」雷遠從望樓走下來,一邊走,一邊問。望樓很高,梯子有些陡。雷遠攀著木板下來,從木板的間隙,可以看到晨光映照之下,遠處的吳人營地層層疊疊,營地里有哨兵往來巡邏,隊列嚴整。
「雖沒有特殊情況。」任暉搖了搖頭:「可我覺得哪裡不對……」
任暉和部下們個個風塵僕僕,身上帶著一股人、馬汗臭混合的怪味。雷遠毫不介意地靠近他身邊,低聲問道:「何以見得?」
「說不清……」任暉皺著眉頭,讓輔兵把戰馬牽走:「總感覺今天看到的吳人營地,好像有些……太整齊,太安靜了。」
雷遠止住腳步:「太整齊,太安靜?」
「也不能這麼說……總之肯定有哪裡不對;但是吳人哨騎往來頻繁,我們沒辦法靠近去看。宗主,這樣不行。我們得用點力氣,狠狠地試探一下!」
「景叔打算怎麼試探?」
「我把本部人馬全帶上,現在就去沖一衝,干它個狠的,看他們作何反應!」
雷遠揮退身邊的扈從,站在原地想了想。任暉的想法就是所謂「硬探」,用在這時候,應當很合適。於是他說:「我看呂蒙的營地扎得甚牢,各方面的布置都很穩當。景叔,你可以沖一趟。但是等我安排幾路人接應。」
此時,營門處忽然一陣喧嘩,李貞帶著一名士卒狂奔而來。
那士卒奔到近處,雷遠發現認得。此人乃是己方部曲大規模出動以後,負責留守在樂鄉境內哨所的。因為連夜縱騎賓士,這士卒披頭散髮,氣喘如牛,似乎快要脫力。一見雷遠,他立刻跪伏在地,厲聲道:「將軍,吳軍大舉出動,攻向樂鄉來了!」
雷遠幾步來到這個士卒身邊,可以看到他臉上密布著汗水和污漬,渾身的衣袍都是濕的,反倒是嘴唇乾裂,幾乎顯出灰白色。
「水!」雷遠喚了一聲,李貞連忙又提了水囊奔過來。
待那士卒猛灌了幾口水,略微緩過來些,雷遠立即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吳軍規模多少?」
每一名在哨所值守的士卒,都學習過應當怎樣判斷敵人的規模和動向,怎樣清楚明白的彙報,但這名士卒顯然被吳軍的規模震驚了,以至於雷遠問了數次,他都講不清楚。
他只是反反覆復地說:「昨日午時前後,大批的吳軍攻入樂鄉境內了!他們兵分幾路,數量非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