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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何平

  雷遠最初時的扈從,如今大部分都已在歷次戰鬥中犧牲,少部分分散到了各支部曲擔任骨幹軍將。眼下的扈從親兵,是逐漸從各部精挑細選出久經沙場的勇士補充而成。他們都有在灊山中追隨雷遠的經歷,不僅忠誠,而且善戰。每個人都身手矯健,不僅精通大規模戰陣搏殺,對小隊行軍和戰鬥也都在行。


  又因為雷遠一方面不斷抽調,一方面又不斷將自家看好的、有培養前途的扈從外放出去擔任基層軍官的緣故,這些扈從們的鬥志也極其旺盛。雖然此前在宕渠與徐晃的大戰中折損不少,可不斷的勝利和提拔,使得他們的信心高漲,哪怕此刻在者只有百人,也覺軍氣衝天而起。


  更不消說,這些扈從們的裝備也精良出眾了。只看此刻,雷遠下令以刀盾、槍矛、弓弩的次序列陣前行,可幾乎每一名將士的腰間,都額外掛著精製的手弩。一旦進入射程,必定是上百發箭矢齊出。


  雷遠在隊列中央一同前進。他恰到好處地控制著步伐的節奏,使得隊列始終嚴整,以較少的人數製造出較大的威懾力。


  他希望戰鬥能夠在較短時間內結束。眼前這些賨人本身並無罪過,雷遠並不打算靠他們的首級來積累功勛,他也想到,可不要把何平殺死在戰場上,如果這廝死了,自家可就空歡喜一場。


  心中想著,腳步不亂。他們踏著河灘邊的碎石起步前進,細小的石塊在他們沉重的腳步下發出嘩嘩的聲音,好像是什麼阻擋在前的東西被他們踏碎了。


  聚集在亂石崗上的蠻夷愈發慌亂。


  何平看著雷遠所部逐漸迫近,臉色越來越沉重。


  齊步迫近的這些人,他此前是見過的。這支軍隊沿著宕渠水進入巴西郡的路途上,何平和其中的好幾名將士打過交道,還處得不錯。當時何平覺得,這是一群和善的人,很少有人擺官架子,也沒有誰歧視賨人。


  到了後來,當何平接受了徐晃給予的校尉職位,又成功糾合了自家部族的年輕人,信心十足地抵達宕渠城下時,看到的則是他們的另一面。


  那場景,何平記得清清楚楚。成百上千的荊州甲士咬著不斷潰退的徐晃所部狠狠砍殺,彷彿嗜血的猛獸。而曹軍潰兵們在衝擊下慌不擇路,四下亂奔亂走。可他們已經被圍堵在宕渠水的灘頭,還能走到哪裡去?

  絕望的潰兵們,有些人甚至還沒來得及脫下甲胄,就跳進河水;還有些人是被同伴推擠下去的,一邊哀號著,一邊拚命拍打水面。很多人拍打著,拍打著,就消失不見了。


  而後繼的曹軍士卒們以為他們跳水脫身了,於是更加瘋狂地湧向河岸,爭先恐後地跳進水裡。宕渠水不是什麼大河,但春夏兩季的水量也不算小了,雖然流速不快,可波浪起伏,將他們或者吞沒,或者帶得很遠。


  與此同時,大批荊州軍的弓箭手趕到岸邊,兇殘地向水中射擊。隨著箭矢落下,水中爆發出慘叫,紅色的水波蕩漾起來,再被衝散。


  那些曹軍士卒,何平也是見過的。他之所以選擇投靠曹軍,也因為被曹軍的威風所懾服,更是被徐晃口中,曹公擁兵百萬的強大勢力所震駭。但他們在水裡浮沉的時候,什麼威風都不存在了。


  兩軍相逢勇者勝,失敗者失去一切,勝利者拿走一切。


  何平只記得自己立刻收兵向北,沿著宕渠水上游收攏了一些水性較好的曹軍將士,然後就不斷的奔逃,瘋狂的奔逃。一直逃到漢中,昏昏沉沉的頭腦才略微冷靜了一點。


  何平很明白,自己糾集起的賨人戰士,根本不可能和雷遠部下的精銳抗衡。賨人所依靠的,只有一股子血氣之勇,而雷遠所部才是真正的強兵。


  打不贏的。


  無論如何都打不贏的。


  現在這支部隊直直地沖著自己來了,雖然他們只有一百人。可……何平向四周看看……可我身邊的這些老弱病殘、歪瓜裂棗,還不如此前糾合的賨人戰士哪!

  一名部下顫聲道:「快走吧,待在這裡不是辦法!」


  「沒路可走了。」何平搖頭:「句扶帶著人在南面呢。」


  「這個無恥之徒!定是這廝出賣了兄長!」何平的幼弟憤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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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句扶沒關係。」何平搖頭道:「他帶人這麼窮極聲勢地出來,多半就是為了告訴我情況有變。是我急躁了,以為可以利用袁約、杜濩所部的兵力沖一次,結果沒衝過去而已。」


  「那現在怎麼辦?」他的幼弟握緊了刀,有些緊張。


  這孩子今年才十二歲,也學著其它人的樣子,一手拿著木盾,一手持刀。


  此前何平糾集部眾的時候,並沒有叫上這孩子,這次潛入巴西,是存著帶走親眷家屬的念頭,所以才讓他一路跟著。難道說,接下去就得帶著這孩子上陣,然後讓他去死?


  一名作曹軍軍官服色的中年賨人厲聲道:「我去讓袁約手下那些人再沖一衝!乘他們前沖的時候,我們分散往山裡走,各自翻山越嶺,各自想辦法去漢中!」


  何平瞥了他一眼。


  太難了。米倉道確實不止這幾條主要的道路,但其它的小路,太難走了。自家身邊這些人,想翻越上百里的深山?翻越過去以後,還能剩下多少?

  何必呢?

  「找跟繩子來,把我捆上。」他沮喪地嘆了口氣:「然後你們也都把武器扔了吧。雷遠將軍是個寬厚的人,只會砍我的腦袋,應當不至於要你們的性命。」


  「那怎麼行!我們可不會投降!殺一場再說!」有人暴怒地道。


  也有人開始眼神遊移,去找繩子了。


  繩子總是有的,要翻山越嶺,這是離不得的重要工具。


  何平把手背到身後:「不想死的話,你們動作快點!」


  須臾之後,何平垂著頭,邁步走出隊列。在他身後了,有幾名部下低聲抽泣起來。


  繩子綁得不緊,自傢伙伴們到底不好意思下重手,但不知道這麼鬆鬆垮垮的樣子,雷遠會滿意嗎?


  何平跪下來,低垂著頭,看著地面的碎石。


  他聽到後方的賨人叮叮噹噹丟下武器的聲音,他聽到一個年輕人分派命令,使得扈從戰士們分散隊列,形成包圍。那是李貞的口音,何平聽得出。


  又過一會兒,有個不疾不徐地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留在何平面前。


  雷遠來了。何平覺得額頭有汗水流淌,滲進了眼眶,很不舒服,但他不敢擦,也沒法擦。


  「何校尉,我們又見面了。」雷遠道。


  何平感覺,雷遠的聲音並非殺氣騰騰,語氣與此前在宕渠水畔同行時,幾無區別。他小心地道:「是。」


  「唉。你說你這是何必?」


  何平只能沉默以對。事到如今,有什麼好談的呢?對於一個區區賨人來說,許多選擇由不得他,根本就是碰運氣。如果能重來一次,何平希望自己留在雷遠的麾下,從帳前吏開始;但既然選錯了路,那就認命,賠命。


  雷遠繼續道:「老實回答我幾個問題,我留你族人性命,怎麼樣?」


  只死我一個,這樣就很好了。何平鬆了口氣,沉聲道:「打了敗仗,還有什麼可說的。雷將軍請問便是。」


  「哈哈,哈哈。何平,你長進得很快啊,說話說得漂亮了。」雷遠輕聲笑了笑:「我問你,徐晃戰敗以後,負責統領漢中曹軍的為什麼是趙儼,而非夏侯淵呢?夏侯淵現在身在何處?」


  何平遲遲不語。


  「何平,你以為我不敢殺人么?」雷遠有些不悅:「來人!」


  何平惶惶然抬頭:「雷將軍,我不知道誰是夏侯淵啊。我在漢中時,只見到一個叫趙儼的文官,從來沒見到過夏侯淵,從來沒聽到過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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