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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八章 聰明

  孫桓一驚:「自盡了?」


  他領數十名親衛當先突陣,本想著抓住士燮脅迫交州諸軍,真沒想到士燮居然自盡。久聞這老兒在交州數十年,靠的是縱橫捭闔的手段、柔軟謙和的態度,倒不曾想遭逢大變的時候,竟然如此剛硬?


  身邊幾名親衛持著明晃晃的刀,厲聲逼問范巡:「死在哪裡了?」


  孫桓輕咳一聲,親衛們立時退開。


  「還請足下領我去看看。」孫桓向前一步,對范巡道:「此際兵荒馬亂,士威彥的屍身也須得保護,否則……」


  范巡頷首:「這位將軍,請跟我來吧。」


  一行人轉到帳后,果然見到士燮的屍身神情平靜地端坐著,在他身側,還有數名扈從一同赴死。


  畢竟士燮是朝廷封拜的綏南中郎將、督交州七郡、交趾太守,更是著名的儒生。人已離世,還是遭到江東人突然襲擊而死,總不至於還要懸首示眾。


  孫桓雖是武人,卻頗曾讀書,基本的臉面不能丟。他當即端肅姿態,凝重地行了個禮,又讓部屬去安排擦拭血跡、收殮屍身。


  此時交州諸軍潰如山崩,沿途挾裹後方營地的交州將士,形成聲勢巨大的洪流,一路奔逃。偶爾有些勇猛將士試圖反抗,都被江東武射吏所殺。戰線越過了中軍,很快推向東方。那甚至已經不能叫戰線了,只是江東人在單方面追殺屠戮而已。


  於是中軍帳周圍,反倒平靜下來。


  部屬們忙忙碌碌,孫桓和范巡站在一旁看著。


  須臾間,步騭也到。


  孫桓向他介紹說,士燮起兵的時候,拘押了正在交趾勘查貿易線路的護荊蠻校尉從事范巡,而這位范從事又目睹了士燮自盡的經過。步騭仰頭再低頭,上上下下地打量范巡一陣。


  「范從事,我聽說過你。你是徐州下邳人,後來才投入奮威將軍麾下?」


  「回子山公,我確是徐州下邳人,家中世代販鹽。因為青徐兩州戰亂不休,族人星散,我意圖避難交州,卻被山越所阻,後來輾轉流落到荊州。因為有些互通有無、往來貿易的心得,而被我家將軍提拔。」


  聽到步騭詢問,范巡趕緊躬身回答。


  他與雷遠麾下的其他管事不一樣,非灊山舊人,而是在樂鄉投靠的後進。但家族世代都是商販,熟悉長途運輸販賣的手段,所以被雷遠委以重任。


  他受雷遠之命,作為廬江雷氏的代表往來交州各地,明面上的任務採購物資,實則也聯絡交州各地豪強,拓展人脈。只不過此番交州內亂,幾方勢力大打出手,范巡猝不及防,成了士燮的階下囚。


  本以為只怕會在某個時刻被士燮用來殺頭祭旗,誰料忽然間局勢突變,士燮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敗了。究竟誰是敵?誰是友?范巡一時想不明白,而士燮在臨死前特意對范巡說的那番話,給出的那些東西,更讓他心驚肉跳,一時竟至失措。


  「呵呵,伯虞先生無需多禮。你是奮威將軍的部下,便是江東的盟友,我們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束。」步騭的口氣很親熱:「雷將軍從江淮至荊州,不過數年功夫,就打下赫赫威名,我步騭很是佩服。此番雷將軍也來了交州,說不定這幾日便有親近的機會。」


  范巡只道:「子山先生的威名,想來我家將軍也久仰了。」


  他畢竟不是周虎、黃晅這種資歷很深、執掌政務的親信。那個護荊蠻校尉從事的身份,純只是個名頭,其實長期遠離廬江雷氏的軍政事務,一門心思為宗族圖謀財貨利益。這陣子忽然牽扯進廝殺場合,他心裡十分驚懼,更深怕說錯了話,節外生枝惹來麻煩。


  步騭倒是很輕鬆。他在血泊間與范巡寒暄幾句,待到氣氛融洽了些,才忽然問道:「伯虞先生看來不是尋常的俘虜?」


  「什……什麼?」


  「士威彥臨到離世,卻請足下陪在身邊。卻不知,有什麼特別的託付?」


  范巡連連擺手:「沒有託付!沒有託付!」


  步騭只看著他,不說話,范巡便一直搖頭擺手,賭咒發誓。


  步騭垂首看看地上漸漸洇乾的血跡,半晌再抬頭時,臉上沒有了笑意:「今夜我先發制人,奇襲士燮所部,殺戮甚多。可這也是為形勢所迫,只因亂世之中,英雄奮起,惟有自強,才不至成為他人俎上魚肉。這舉措落在世人眼中,只怕會有不屑,不過,吳侯定能理解我的苦衷,不以虛偽相責。」


  范巡愕然。


  孫桓躬身道:「自是如此。」


  「那就不必留他了,亂軍之中,死幾個商人算得甚麼?」步騭舉步就走。


  「不要啊!」范巡慘叫跪倒,從懷裡取出一份密封好的帛書,雙手高高捧起,動作順暢無比:「士威彥什麼都沒說,就給了我此物!」


  步騭轉回身來,接過帛書,查看過印信無錯,一把扯開,細細瀏覽。


  這帛書由十幾份信件疊成,以士燮的語氣分别致達交趾、九真、日南、合浦、南海等各地的士氏族人和有力邑豪。信上的內容說,自己數十年來保境安民,孰料受江東蠱惑,攻打鄰郡,犯下滔天罪行,心中十分悔恨,如今已蒙恩主寬宥,即當改弦更張,顯明義舉,希望卿等相助云云。


  一份份看完后,步騭嘆了口氣,他的臉上生出幾分無奈,幾分欽佩。


  士燮固然敗了,卻不影響他本身堪為亂世中的一方人傑。就在士燮與江東聯合起兵的同時,他就已經抓捕了荊州人在交州的重要人物,作為萬一的溝通渠道,甚至連書信都已經提前寫好,以顯誠意。


  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江東與士燮的聯合,彼此都不存在什麼誠意,江東能夠勝利,只不過因為下手比士燮更快,決心比士燮更堅定而已。


  而士燮死前反擊也很簡單,就是把這些信件都給到雷續之的部屬。畢竟士氏在交州耕耘七世,根基深厚無比,雷遠以荊州精銳之兵為依託,再以這些書信為號召,在交州便足以掀起巨大的風浪。而雷遠要利用這些書信,又必定要寬宥士氏的罪行,使士氏宗族得以保全。


  好在這些信件都已到了自己手中。


  步騭將這些信件探向一旁的松明火把,燒了。


  「范從事,你是個聰明人,我不為難你。且跟著扈從去休息吧。」他客氣地道:「如果這幾日荊州來人,我就放你離開。」


  「是,是。」范巡看著書信燒成灰燼,片片落下。他的眼睛骨碌碌轉著,有些失落,又有些慶幸。


  其實按照士燮的希望,范巡應當躲在中軍的角落裡,待江東人走後伺機逃竄。只是范巡終究是個商賈罷了,沒有在亂軍中掙出一條生路的膽量。所以江東人殺入大帳的時候,他完全慌了神,下意識地就出來求活命。


  沒完成士燮的委託,有點可惜。不過,能活命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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