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九章 就是來惹事的
賭場大廳人滿為患,燈光照在賭桌上,將圍著輪盤的男男女女和繚繞的煙霧照得纖毫畢現。
有人滿臉激動,大聲罵著髒話,似乎輸了錢。有人左手摟著妝容妖冶的女人右手端著威士忌酒杯,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樣子,還有人左看看右瞧瞧,給正在賭博的人提建議,然後迎來厭惡的目光或者呵斥。
戰爭和難民的湧入沒有影響賭場的生意,相反,過來玩兩把的人更多了。因為只有在賭桌和煙攤上,困守於此的富人才能忘記家仇國恥,從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子,明天會不會是生命最後24小時的迷茫和焦慮中掙脫出來。
醉生夢死,也是戰爭百態的一種。
林躍無視香煙、烈酒和體味混雜的味道,走向坐在大廳最裡面。賭場看護刀子叼著煙坐在一把紅色椅子上,一面打量那幫賭徒,不時往外噴出一口煙圈兒。
「我姓林,是對面四行倉庫守軍88師524團謝晉元中校的朋友,蓉姐在不在?」
「啊?」刀子瞄了他一眼:「國軍不是都撤走了嗎?」
「沒有,524團還在。」
「你要見蓉姐?」
「對。」
刀子一臉不耐:「蓉姐是你想見就能見的?走,走,走,趕緊走,惹煩了我把你交到巡捕房的警察手裡。」
林躍笑笑:「不見是不是?」
刀子看也沒看他,扭過臉去,雖然蓉姐的老公曾在軍隊任職,也是他最敬重的人,但是「軍隊」這兩個字,可以說是蓉姐的夢靨,老公老公死了,兩個兒子也先後戰死沙場,現在一個自稱是524團團附朋友的人過來租界找蓉姐,難不成害死她的老公兒子不算完,還要讓她也淪為戰爭的犧牲品?
他不會容忍這種事情發生,就像之前在垃圾橋上,他無償幫助工部局的人維持治安,勸退國軍逃兵。
要不是看到這個姓林的傢伙給對面台階上的難民送了很多雨披,他早就招呼巡捕房的人緝拿可疑分子了。
林躍在賭場里走了一圈,看看玩輪盤的賭桌,又看看推牌九的賭桌,還是走到最經典的搖骰子比大小的賭桌前面,在兜里翻了翻,只有三塊錢,對比別人手裡的鈔票面值,那叫一個寒酸。
穿著侍應服的荷官面露鄙夷,旁邊坐的英國佬偏過頭去,跟邊上穿旗袍的女伴附耳低語,看起來不是什麼好話。
林躍皺了皺眉,這次系統給他的身份是湖北保安團的新兵,城郊小鎮家庭,哪裡比得了大上海的市民,就這三塊錢還是臨行前老媽抹著眼淚塞他手裡,給他路上花的。
「手錶要不要?」林躍摘下手腕上的精工表,又從兜里摸出一塊懷錶往桌上一丟。
侍應生說道:「你以為這裡是當鋪呢?」
在座男性看他的笑話的時候,英國佬身邊穿旗袍的女人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拿起從日軍軍官手裡繳獲的手錶和懷錶。
「你叫什麼名字?」
林躍說道:「林躍。」
「這個我要了。」穿旗袍的女人從兜里摸出五十塊錢遞給他。
林躍說道:「謝謝。」
「不客氣。」
她說話的時候,英國佬過來拉她的手,被她一下甩開,吃了個大癟很是尷尬。
「我聽到你跟他的對話了。」旗袍女人瞥了對面坐得刀子一眼:「你想喝點什麼?」
「一杯威士忌,加冰。」
穿旗袍的女人轉身走了兩步,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微笑說道:「我叫高敏。」
林躍笑著點點頭,目送她離開,把手裡的五十三塊錢往桌上一推,旁邊穿白馬褂的中年人看了他一眼,似乎很難理解他兜里只有三塊錢,卻敢於把全部身家都押出去。
荷官看了他一眼,端起骰盅。
「慢。」
林躍伸手制止他:「身為顧客,我要檢查一下骰子。」
旁邊英國佬瞟了他一眼,用英語說了一句:「中國人好麻煩。」
林躍回了他一句「英國人真傲慢」,唬得英國佬臉色一變,全沒想到一個渾身上下只有三塊錢的年輕人的英語說得這麼流利,而且「字正腔圓」十分地道。
荷官的目光也有變化,少了一些輕蔑,多了幾分凝重,這裡是英租界,會講英語的中國人比不會講英語的中國人地位要高很多。
林躍迎著賭徒們的目光接過骰盅,揭開看了看,又把三枚骰子放在掌心掂了掂,感受一下重量放回去,不動聲色說道:「沒問題,你搖吧。」
「蓉姐的賭場,從來都是正當經營,童叟無欺。」
荷官拿起骰盅一抄,桌上三粒骰子沒了蹤影,隨著嘩啦嘩啦一陣響,幾個呼吸后把骰盅往桌面一扣,手拿開。
「請幾位客人下注。」
英國佬從一沓錢里抽出一張二十的拍在「大」上;穿白馬褂的中年人搔了搔頭皮,拿著二十塊錢先放到「大」上,幾個呼吸后又覺不妥,按著錢幣往「小」上一推:「買小,上次開的大,這次一定是小。」旁邊幾人也跟著下注,輪到林躍時,他把僅有的五十三塊錢全推到「小」上。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啦。」
荷官做開盅前的通告時,高敏端著兩杯威士忌走過來,一杯給林躍,一杯給自己:「買了什麼?」
林躍指指押注區左上角的「小」。
「你全押了?」高敏愣了一下,雖然五十三塊錢對上海生活的富人來講不算什麼,可是放到地方上,買一頭牛還是不成問題的。
沒等林躍回話,那邊荷官揭開了骰盅。
二二三,七點,小!
穿白馬褂的中年人撫掌讚歎:「我就說這回該開『小』了吧。」
旁邊押中的人面露喜色,沒押中的一臉不爽,英國佬神色如常,看起來並不在意那些錢。
高敏看著荷官把一百零六塊錢推到林躍面前,握著杯子跟他碰了一下:「你運氣真好。」
林躍笑笑,迎著她的目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英國佬在旁邊氣得牙痒痒,要不是日本人打進上海,他不一定有機會接近高敏,結果剛才就說了一句「可憐的傢伙,沒錢就不要來賭場玩」,她就惱了。
嘩啦嘩啦嘩啦~
那邊荷官繼續搖盅,少頃往桌面一拍。
「各位賓客,請押注。」
穿白馬褂的中年人拍拍林躍肩膀:「小夥子,來,跟我繼續押『小』,這局一定還開『小』。」
說話間,他又把二十塊錢推到賭桌左上角。
「你要不要玩一把?」林躍問高敏。
「押什麼?」她抽出五十塊錢夾在指間。
林躍捏著那五十塊錢往身前標著「三」的地方一拍,又把手裡的一百零六塊都放上去。
英國佬撇撇嘴,還押「大」。
「買定離手啦。」隨著萬年不變的吆喝聲,荷官一揭骰盅。
三三一,七點,小!
穿白馬褂的中年人哈哈一笑:「又被我猜中了吧。」說完愣了一下,低頭看看押在「三」上的一百五十六塊錢,表情很古怪。
他押「小」,猜中了賠率一比一,林躍那邊押的是單個點數,如果三個骰子有一個是「三」賠率是一賠一,兩個「三」,賠率一賠二,三個「三」就是一賠三。
現在盅里兩個「三」,那就是一賠二,一百五十六塊轉眼變四百六十八。
「看來是你給我帶來了好運氣。」林躍舉杯示意,同高敏共飲,完了夾著兩張五十的遞過去:「喏,你的。」
她用手往外一推:「我相信你。」
「那好吧。」林躍把一百塊放回去,等到荷官再次落盅,按著面前的四百多塊錢往押總點數那塊區域的「十四」點一推。
英國佬用英語喊了一句「瘋了」,轉而去押「小」。
馬褂中年男拿著「二十塊」猶豫片刻,十塊押了「小」,另外十塊狠狠心,跟著林躍押了「十四」,其他人各有選擇,有押「大」的有押「小」的,也有押單一點數的,除了馬褂中年男沒人跟「十四」,畢竟開這個的幾率太小了。
「買定離手,哎,開了。」
荷官一聲叫,骰盅揭開。
六六二,十四點,大!
開「大」沒什麼,關鍵是開了十四點。
桌子旁邊的人看著林躍一臉懵,骰子總點數「七」和「十四」賠率是多少呢?一賠十二,也就是說,轉眼間四百六十八變成六千零八十四,放在戰爭沒有爆發前,足以在大上海買套房子了。
跟了十塊錢「十四」點的馬褂中年男高興得直抓頭髮,看著林躍兩眼放光。
何止他兩眼放光,其他人看林躍的目光同樣很複雜。
連押三把都對了不算什麼,關鍵是押中的賠率越來越高,這就變態了。
林躍沒有理他們,看著對面頭冒冷汗的荷官:「你怎麼不搖了,搖啊……」
荷官從兜里掏出一塊手帕擦擦腦門上的汗,瞥了不遠處坐得刀子一眼,見他沒有說話,只能硬著頭皮重新搖盅,完事往桌面一扣,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下注了,下注了,買定離手。」
林躍沖高敏笑笑,迎著周圍賭徒的目光,把身前成堆的錢推到總點數「四」的區域。
四點的賠率是多少呢?一賠五十。
全場嘩然,連周圍賭桌上的人也湊了過來,緊張地盯著桌面上那些錢。
真要開出四點來,一賠五十就是三十一萬零二百八十四,蓉姐再有錢也得肉疼十天半個月。
「我,我押二十『四』點。」
「我也押二十『四』點。」
「富貴險中求,我押一百塊『四』點。」
「……」
周圍的人跟了一票,接近八百塊,馬褂中年男翻了翻衣兜,掏出皺皺巴巴的錢數了數,差不多三百塊,全押了上去。
「小兄弟,我的身家性命可都押在你身上了。」
英國佬在旁邊直搖頭,用英式漢語說著「瘋子,真是一群瘋子,其實他也想押總數「四」,可是拉不下臉呀,剛才還取笑林躍是個窮小子,扭臉跟在人家屁股後面喝湯,說出去有損洋大人的名聲不是?
荷官看著桌子上那一堆錢,用力咽了口唾沫,準備開盅的手直打哆嗦。
不中還好,這要裡面真是「四」點,幾十萬從他手裡賠出去,搞不好會被刀爺打死的。
便在這時,坐在大廳最裡面的刀子站了起來,林躍注意到一團煙灰由袖口滑落,輕飄飄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