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四十九章 杜社長你媽喊你回家吃飯
時間回到1987年初。
小推車幾乎無聲地在紅毯上行進,咔的一聲響,前面房門打開,一名穿著白色工裝的婦女抱著要換洗的床單和枕套從裡面出來,發現本該停在門口的小推車離他還有五六米遠,不由得緊蹙眉頭:「吳倩,吳倩, 你幹什麼呢?」
「哦。」吳倩聞言驚醒,趕緊推著小車往前面走。
工裝婦女把床單和枕套往車上一塞,趁機朝走廊的窗戶探了探頭:「你剛才看什麼呢?那麼入迷?」
吳倩指指對面:「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又打起來了?這是月內第幾起了?」
「第三次還是第四次,記不清了。」
工裝婦女搖搖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這才幾年時間,好好一個吉膳堂就給整成這樣子了, 也不知道那些人都在幹什麼。」
84年的吉膳堂,那客流量,尤其是春節期間,放在整個吉春都是數一數二的,各個廠子的領導在那兒招待客戶,機關單位的人員在那兒聚餐,就連其他地市的達官顯貴也會特意開車過來這邊吃飯。是,普通人確實消費不起,可是口碑沒得說,朋友間要是講起什麼時候在吉膳堂被誰請了,那是倍兒有面子的事,現如今呢?
呵呵
誰談起吉膳堂不搖頭說一句自從換了東家,什麼都不一樣了。
菜品質量、服務、口碑那真是每況愈下,一天一天衰敗下去,以前吃飯得等,如今就算是節假日,大廳的餐桌都要空一半以上,而且隔三差五有人打架,生意能好才怪。
吳倩一面拿著洗好的床單和枕套往房間走,一面說道:「你是農村的, 以前沒在國營飯店干過, 我可是吃了好幾年大鍋飯的人,就說坎子口的長河飯店吧,都是走後門進去的關係戶,那時候不興私人做買賣,整條街就一家飯館兒,客人來了先掏糧票和飯錢,然後你就等吧,后廚心情好,炒得快點,量給多點,后廚心情不好,有你難受的,覺得錢花得不值?趕緊拿東西走人,沒人會問你滿不滿意,合不合口味,這吉膳堂自從換了老闆,招的人都是金土地雜誌社領導的親戚和朋友,就奔著熬幾年轉正這事兒去的,一群想要吃文化飯的人,你指望他們去干伺候人的營生?可省省吧。」
工裝婦女待要說話,這時放在小推車上的對講機響了,是前台問她們把房間收拾好了沒有,客人著急入住。
她趕緊止住心思,拿起對講機回應同事的問話。
另一邊,杜東海得知吉膳堂出事後,第一時間趕來這邊處理。。
「崔主任,不好意思,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都是我們的疏忽,我們管理不嚴格,這次一定汲取教訓認真改正,您和您朋友這次的飯錢我做主免了。」說完他朝身後的瘦猴兒使個眼色,那人趕緊把一疊鈔票遞過去。
「上次回來過年聽朋友說吉膳堂是吉春市服務最好的飯店,現在看來純粹是浪得虛名。」崔主任接過杜東海遞來的鈔票,連句客氣話也不講,冷哼一聲往外面走去。
杜東海不敢多說什麼,像孫子一樣陪著笑臉送到門口。
這很難看,很丟人,可是不這麼做不行啊,對面的崔主任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北京新華書店經營管理中心的一位主任,他這個金土地雜誌社的副社長可惹不起。
點頭哈腰送走幾位客人,轉過身去他的表情就變了。
「有你們這麼做事的嗎?這麼蠢的事情也乾的出來?人家一個電話打到了市文化局,雜誌社的臉都給你們丟光了。」
說起今天的事,他氣就不打一處來,客人喝了不少酒,崔主任出來結了一回帳,組局的人又結了一回賬,他的店長侄子一反一正收了兩份錢,以為別人喝得七葷八素,這事兒稀里糊塗就過去了,沒想到東窗事發,給人家抓了個現行。
且不要說那位崔主任是北京市新華書店的主任,不是吉春市新華書店的主任就算是後者,這事兒鬧起來雜誌社也挺丟人的。
關鍵是吧,還不知道他的店長侄子是第幾回幹這種事。
「這事兒干過多少回了?」
谷骾
「第一次,真的。」
他當然不信:「就你這還想轉正?轉個屁!」
杜東海的侄子杜林高瞥了一眼對面酒店經理辦公室的窗戶,小聲說道:「叔,咱們裡面說話成嗎?」
「你也知道丟人啊。」
杜東海也往那邊瞥了一眼,雖然火氣依舊足,但是聲音已經弱了很多。
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雜誌社方面接手吉膳堂,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都出來了,隔三岔五就有人喝醉酒打架,這廠那院的吃干抹凈囑咐一句記賬,完事拍拍屁股就走,他們吃飯喝酒容易,真金白銀掏錢就難了,就這一年時間,酒店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別說給社裡盈利,還得往裡面貼錢支付員工工資,社裡現在是怨聲載道,背地裡罵他的人大把,就說春節福利吧,往年都是十幾塊二十塊這麼發,前年十塊,去年降到八塊錢,這還是在職的,那幫退休的員工只有四五塊錢,以致他們跑到社長那裡鬧了好一陣子,至於今年這事兒他不敢想,更不敢跟會計照面,
也不知道那個丁霞是如何經營的,到了雜誌社手上,怎麼就變這樣了呢?
更可氣的是,那個周秉昆把吉膳堂的人打包賣給了一位hk老闆,人家把電線廠的舊樓買下來開了個大酒店,這一翻新一裝修,嚯,那叫一個氣派,而且集吃飯住宿洗浴於一體,還從國外進口了一套叫什麼,什麼卡拉ok的東西,能聽能唱,特別先進,別說吉春市,在整個東北也是獨一份。
人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他們這裡每況愈下,說實話,他現在就怕來吉膳堂,因為總覺得丁霞站在對面酒樓某扇窗戶後面看著他笑-——嘲弄的笑,這種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叔」
「你別叫我叔!」
杜東海嘴上嚴厲,可是腳很誠實,拽著他的店長侄子進了吉膳堂。
在王社長和會計運作下,雜誌社又騰出一座圖書倉庫,租給一個賣傢具的,這才解決了春節福利的問題,不過沒有發錢,換成了米和油,因為這玩意兒可以談價,不一樣的牌子,降價幅度也不一樣。
杜東海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他侄子也沒有在意,反正吉膳堂的名譽跟他沒有關係,就是來這裡混個資歷,再有半年時間就能熬退後勤辦公室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獲得正式編製。
然而五個月後,跟侄子的想法差不多,以為再熬熬就能送走王社長的杜東海被那位曾帶去吉膳堂談判的年輕人從夢中喚醒。
「社長社長!」
「吵什麼吵?沒看我在午休嗎?出去。」
年輕人站在門口,想進又不敢進,想出去吧,又覺得不能這麼做。
杜東海也意識到他可能真有重要的事情要彙報,便抹了一把臉,朝人招了招手。
年輕人趕緊走過去,把一份報紙放到辦公桌上。
「吉春晚報?」
杜東海皺了皺眉,吉春晚報是當地最重要的報紙之一,所屬報社跟金土地雜誌社有很多業務上的往來,對他而言並不陌生。
年輕人指指頭版一篇文章。
杜東海拿起放在受邊的近視鏡戴好,望標題一看,臉色頓時變了,那是吉春晚報發的一篇社論。
主標題是經濟體制改革是一場攻堅戰,副標題是從吉膳堂的興與衰看江遼在改革開放條件下存在的種種痾疾。
他又略讀了一下文章內容,臉色白得像一張紙,因為這篇社論從84年前的吉膳堂和84年後的吉膳堂的變化出發,詳細論述了大吃鍋飯思想為什麼會成為拖慢江遼省經濟體制改革最大的障礙,並對如何改正問題提出了幾個很有建設性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