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遇惡人

  窗外傳來一聲悶雷,那沉悶的氣息在她的心頭瞬間炸開了鍋,一圈圈暈開,凝滯在喉嚨處。她大口的喘著氣,歪歪斜斜的走出了底艙臥房。


  漆黑夜空,這艘船兒悠然駛在寂靜長河的中央,淡灰色的船帷被習習涼風吹卷起來。借著懸掛在船頭上的明燈隱約可見,甲板上朱紅色的柱子上寫著兩行蠅頭小字:


  上聯:水潤風清,月色隨波流轉,天邊雲霞縹緲連霄漢。


  下聯:形單影隻,雲帆各自飄零,幻海浮萍隻身赴滄海。


  橫批:不問來處歸途


  她仔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隻見,船頭立著一個人,那人背負雙手孤孤單單的迎風而立,雙目緊盯著翻滾著的浪花。不遠處的甲板上有一劍眉男子悠閑地飲茶,手中執著一卷竹簡正細心的研讀。


  “陸英,添水。”劍眉男子低聲喚道,立著船頭的男子應聲而動。


  “主子,你可否為那人把脈?”名喚陸英的男子一邊添水一邊小心翼翼的詢問,生怕驚擾到他。


  劍眉男子隻顧自地啜飲著熱氣騰騰的茶水,不語,甚至連一個眼神也未曾透露。


  “主子?”陸英接著追問。


  “陸英,你何曾如此多事了?”劍眉男子將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杯中的茶水有少許飛濺出來。


  “屬下多言了。”陸英自知失禮,不情願的住口。


  不願背負竊聽別人談話的嫌疑,她停止走動,順勢坐在船階上閉目思索,記憶漸漸追溯到落水之前。


  雙手被死死的綁在十字架上,動彈不得,腳下是排好的一圈幹柴。不知道被什麽東西打在頭上,黏黏的液體順著發絲由臉上淌了下來,滴滴答答的濺在肩上散發著惡臭。她睜著困頓的雙眸疑惑的看著圍觀的人群,一個高大威武的男人立在身邊,手中的火把熱氣騰騰的冒著濃煙,在黑漆漆的夜裏劈裏啪啦的作響。


  “這種傷風敗俗的女人點天燈都便宜她,瞧她那一臉賤樣,光天化日之下袒胸露背的,比青樓女子還要露三分。”路人甲從菜籃裏取出一個爛白菜頭,狠狠的砸在她的臉上,嘴中意猶未盡的嘟囔著。


  被白菜頭打中眉心,她還未來得及喊痛,碎石頭猶如雨下地打了過來,低下頭觀看身上的衣服,白色的半袖小衫,淺藍色的短褲再配上紅白格子的鞋子,再看看周圍人群長袖杉袍,豎起的發髻,她臉上的疑色隻增不減。


  “單看這身材,這小娘子似乎還有點本錢,點天燈可惜了,不如便宜我樂嗬一下。”猥瑣的老光棍品頭品腳淫笑著說。


  “你這老不要臉的,少在這丟人顯眼了。”老光棍身邊的中年婦女厭惡的罵了句,將手中的石頭扔了出去做了一個完美的拋物線。


  嗚嗚,她吃痛的低吟,將頭埋得更深了,俊秀柔順的頭發散落下來,披散在臉上,遮住了被菜汁染汙的容顏。


  “真該死,有傷風化。恬兒,記住將來長大了千萬不要像她這樣丟人顯眼。”老婦人苦口婆心的訓誡嚇得顫巍巍的倚在她身邊的小孫女。


  她的眸光穿過發絲,冷冷的注釋著熱鬧的人群,說不出的無辜和絕望。


  不久,有人用火把點燃了她腳下的幹柴,灼灼的熱意從下往上傳了上來,她隻是靜靜的倚著身後的十字架。


  轟隆隆——震耳欲聾的雷聲打破了這場對峙,烏雲瞬間取代了天空,天空仿佛缺了一角,傾盆大雨頓時浩浩蕩蕩的衝了下來。


  圍觀的人群立刻四散開去,密密的雨幕中頓時一片混亂,叫喊聲,哭鬧聲此起彼伏,而她也在這一片混亂中昏了過去,以後發生的事就都不記得了。


  轟隆隆隆——又一記悶雷傳來, 打斷了她得沉思,注意力再次轉向了船頭的兩人。


  “陸英,你不用擔心,那人死不了的,從麵色上看,他隻是染上了極其嚴重的風寒。”劍眉男子幽幽的說。


  “主子是神醫,醫治這點小病不在話下,能不能?” 陸英語帶猶豫的懇求。


  劍眉男子放下竹簡玩味一笑,笑裏透著入骨的冷漠,“寒醫島三不醫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一不醫女人,二不醫窮人,三不醫無用之人。你看他衣衫襤褸,可是那富貴顯赫之人?再瞧這人的身形,瘦弱矮小,應是一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百無一用的儒生。如果你能給我一個救他的理由,我倒可以考慮救他一命。”


  “主子,屬下願傾盡所有替他付診金。” 陸英躬身請求。


  “在你沒脫離寒衣島之前,你的一切都屬於寒衣島,你,沒資格跟我講條件。就算他的風寒不藥而愈,未經我的允許,他也不能活下來,你別忘了,這是駛向寒衣島的船。”


  “這.……”陸英語塞,臉上布滿了失望,繼而雙膝跪地,執拗的據理力爭,“當年家鄉發大水,屬下感染時疫病入膏肓,恰逢主子外出尋藥好心搭救,屬下才能幸免於難。那日屬下也如他這般落魄一無所有,主子都肯出手搭救,為何今日不願再施予援手呢?”


  劍眉男子淩厲的眼神掃過陸英,有些訝異他的執著,“你真那麽想救他?”


  “恩。” 陸英用力的點頭,心裏卻發虛的很。主子向來冷酷無情,行事乖張詭異,他無法預測主子此番話語的意圖。


  “看來我當年是白救你了,你若想救他,一命償一命。”劍眉男子不怒反笑,眼睛饒有興致的盯著船艙口。


  “這位大哥,你不用求這個冷冰冰的家夥,生死有命,咱們萍水相逢,我不值得你一命換一命。”她本無意竊聽,誰知聽到如此一般對話,再也忍不住,一邊拉扯跪倒在地的陸英一邊道。聲音嘶啞暗沉,不仔細聽甚至無法辨別她的話意。


  “骨頭倒是挺硬的。要死隨你,切莫汙了我的船。”劍眉男子側過頭打量他,又轉向陸英道,“陸英,既然人家不領情,你有何須自作多情。”


  “主子!主子!”陸英連聲呼喚,卻喚不回已定的心意,劍眉男子已向底艙踱去。


  “不用求他,他不留我,我也不會死賴在這兒。”不想見他為難,說完,她輕盈一跳,縱身躍進冰冷的河中,激起一長串的浪花。


  劍眉男子停下了腳步,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戳中了他心裏柔軟之處,臉上的浮現些許的讚許之意,瞬間又恢複了常態, 淡然的望著河中央隨水沉浮的人兒。倔強的臉映在他的眼中,格外的刺眼,繼而佞笑起來,這人的性子如此剛烈,經不起激,若服下死而後生的毒藥會如何?

  陸英急切的哀求,“主子,隻要你救他,陸英願一生當牛做馬聽你差遣。”


  “既然你堅持,那就救吧。”劍眉男子不知心裏盤算著什麽,終於改變了心意。


  聞言,陸英迅速跳下船,在艄公的幫助之下,總算把溺水的人抱上了船艙放在軟榻上,隨手拿起毯子覆蓋在她的身上。


  “活著是要付出代價的。” 劍眉男子麵容冷峻,冷澈的眸中有些興味。剛一伸手,陸英已經將他慣用的銀針遞了過來。他不緊不慢地拿起一支短短的銀針,不偏不正的紮在她的人中穴上。


  “咳咳——”人中穴傳來的劇痛感促使她從昏迷中蘇醒,艱難的咳了幾聲,巡視一下發現自己正躺在軟榻之上,身上蓋著將自己救上來的小廝的長袍,抬頭間正巧對他回頭時冷峻的目光,頓時小臉白了三分,“這是你自願救的我,我可沒答應你什麽。”


  “你沒答應,有人答應了。” 劍眉男子玩味一笑,挑眉睨視,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


  她怒目圓睜,虛弱問的質問,“你逼他答應你什麽了?”


  劍眉男子冷道,“終生呆在寒衣島,為我牛馬。”


  “你卑鄙無恥!”她忍不住渾身發顫,怒氣衝衝的說,“說吧,什麽條件你才可以放了他?”


  “我從來不逼任何人,他自願的,所以我並不認為自己卑鄙。你想解救你的救命恩人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自願做一年的試藥人。” 倔強好強,這等上好的試藥人,可不是隨便找得到的,他定會不擇手段的得到。


  “好,我願意,一年之後,你不得以任何借口阻攔我離去。”她死死的咬著嘴唇,集齊渾身的力氣才吐出這句話。


  “放心,不管到時候你是死是活,都休想在我的島上多停留半刻。”劍眉男子淡然拋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往船艙內室走去。


  “混蛋。”她低聲咒罵。


  “以後你就叫茯苓。”劍眉男子疾步而去,走到船艙處回頭說,“陸英,跟我回房開副藥,煎了給他喝。”


  “自以為是的家夥。” 她強忍著怒氣,大聲的喘息著。


  “茯…茯苓,我希望你以後能不說話的時候不要開口,我家主子脾氣古怪,他從來不醫女人。如果讓他知道……” 陸英指著那外袍下微微起伏的胸膛,用眼神示意她。


  她會意一笑,頷首以示謝意,“你家主子叫什麽名字?什麽來頭?”


  陸英愣了一下,還是詳細的答複了她,“主子姓穀字天祈,是寒衣島的島主,也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寒醫。”


  茯苓,什麽爛名字,難道在他的眼中就隻有草藥?算了,茯苓就茯苓吧,反正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主子,你不把一下脈,確定一下?他身體現在這麽弱,不開點補藥?”陸英看了眼藥方,全是平平常常的草藥,小心翼翼的建議。


  “這點病死不了,試藥還不一定能活得下來,浪費那些好藥材幹嘛?”穀天祈不悅的回答,額頭上沁出了一層薄汗。


  “主子,是不是你體內的毒又發作了?”陸英連忙攙扶著他躺回床上,從隨身攜帶的藥箱取出一個藏青色的瓷瓶。


  “不用取藥了,那藥也隻是飲鴆止渴,我運功調息就行了。”穀天祈額頭的薄汗已經連成了一線,結成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汗珠滾落下來。


  “主子,這樣……”陸英欲言又止,不忍看他痛苦的模樣,悄悄的退了出去。


  “不要人打擾我,到了寒衣島再叫醒我。” 穀天祈臉上的血色褪盡,臉色更加蒼白,目光堅定又絕望。


  這場雨來得突然,卻也格外的纏綿,淋淋瀝瀝的下了近一個時辰還未停歇。


  “我究竟是誰?” 茯苓仔細想了想,確實憶不起來自哪裏,姓什麽叫什麽,對於過去她大腦裏亂糟糟一片。各安天命吧,至於失憶的問題,等活下來後再解決也不遲。


  “我家主子脾氣很古怪,救了你或許也是害了你。真抱歉!”陸英端著湯藥走了過來,順便遞上一條幹燥的毛巾讓她擦拭臉上的泥水汙漬。


  “ 你叫陸英吧,別自責,我還沒謝謝你救了我,不知道方不方便借給我一套幹爽的衣服?”茯苓接過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秀發,烏黑的秀發柔順的散落在身後,飄逸而自在。


  “你先把藥喝了,我這就給你取衣服。” 陸英失神的望著黝黑的雙瞳,直到對上她的目光才羞怯的低聲說。


  “有沒有不是這樣的藥?”茯苓皺著眉頭說,腦海裏對藥的概念好像不是一碗黑漆漆的濃汁。


  “你說什麽?”陸英正在懊惱自己唐突,並沒留意他說了什麽。


  “沒,沒什麽。”


  下了半宿的雨,終於在黎明前停歇了。旭日還未露臉,天色仍在朦朧之隙,茯苓卻睡意全消,披了件外套,坐在船板上看日出。


  金風乍起,碧水微寒。濃雲在天邊蕩秋千,鼓脹著滿腔的水汽,占據浩淼的長空,煙雨迷蒙中恍如步入了人間仙境。遠處的青山,也籠罩在一片濕漉漉的淺灰之中,雖說是詩意盎然,無法撥雲見日,也不免讓人覺得煩悶起來。


  “站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快進來!”一聲暴躁的低吼聲從門縫中傳了出來。


  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到,茯苓心中一顫,小心的踱進船艙口的房間。


  “倒杯水過來。”吼聲此刻變得微弱,沙啞。


  茯苓環視四周,斟了杯茶遞了過去。


  穀天祈正在閉目養神調息,憑感覺伸手去接茶水,不料觸到一個柔軟的熱體。茯苓條件反射的縮了下手,茶水正巧灑在他伸出的手上。


  “這裏是我的寢房,誰準許你隨便進來的?”不是陸英?穀天祈瞪大了雙眸,充滿敵意的看著她,一隻手緊扣她的肩肘。


  “你自己。”茯苓小小地抗議聲,細如蚊蚋。肩肘處的力道大得驚人,她越掙紮越痛,俏臉皺成了一團。


  穀天祈濃眉微揚,眸底有抹惡意,故意嘲諷她,“這麽聽話,我讓你死你去死啊!”


  他的薄唇揚起一抹邪佞,很好,看來他是向天借了膽,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頂撞他!他倒要看看,他試吃生不如死之後,是否敢違抗他。


  “主子,對不起,我來晚了。”聞聲匆匆趕來的陸英不自覺的頭皮發麻,隻得硬著頭皮湊上前去。此刻少爺雙臂環胸,峻酷的臉孔不怒反笑,可那笑意似有似無的掛在嘴邊,他知道那是盛怒的前兆。


  “下去。”體內的毒氣再一次攻上心頭,穀天祈氣急敗壞的吼道。


  深知觸怒這位性情難測的主子的後果, 陸英再不敢多言,跟茯苓使了個眼色,急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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