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邪魅寒醫

  靜,死一般的靜,就連屋外吵鬧不休的蟲鳴也停止了。


  咳咳——撕心裂肺的咳聲,還有不斷從嘴角沁出的汩汩血水打亂了四周的寧靜。


  “茯苓,你覺得哪裏不舒服?”陸英緊張的臉龐湊了上來,眼裏承載著滿滿的心痛。


  “我還好。”不知是否是天色漸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覺得周身的灼燙,和不斷從口中溢出的黏血。勉強幹笑了兩聲,腦袋懵懵懂懂,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你騙我,一直吐著黑血,怎麽會好?”陸英慌亂的拭著血跡,用一種很憤恨的目光盯著唐四翰。


  笑,她真的好想做一個笑的表情給他看。很難得,冷傲孤僻的寒醫身邊竟然有這樣一位宅心仁厚的下屬!


  “有些冷,可不可以給我多加一層棉被?”茯苓盡量做出輕鬆的表情。


  “有,你等一下。”陸英鬆開她的肩膀,轉身去取棉被,走到門口猶豫著停了下來,他想起了若幹年前的那個晚上,他也是這樣抱著小他兩歲的妹妹,哀求她不許死,不許離開。她蒼白的小臉暈開了一抹笑,說想喝熱乎乎的粥,當他熬好粥,她卻早已沉沉睡去,再也醒不過來了。


  “抱歉,寒醫並非浪得虛名,加上他有意刁難,我所做的隻能試著壓製你的痛苦,治標不治本,隻是壓製著你幾條經脈讓你感覺不到痛而已,我會盡自己所能製出解藥。”見她支走了陸英,唐四翰直言不諱,雙手動作迅猛的點住她周身的幾處大穴。


  “你無需自責,我留在島上的任務就是試藥。”茯苓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地吐出,這是每個腹痛難忍的黑夜她一直持續的動作,“好像真的沒那麽痛了,就是手腳現在都很無力。我想出去坐坐,好不容易閑了下來,不想被禁錮在床上。”


  唐四翰愣了一下,若不是心底裏的那個人影,有一瞬間,他差點以為自己會愛上她,愛上她眼底的憂鬱,那仿佛一碰就會碎了的傲氣,和那倔強和故作堅強後麵的脆弱,這些無不撼動著他的心房。他知道,她不是他愛的那個人,卻還是讓他想去憐惜。


  “你看,荷花池裏的荷花開得真豔,平凡的事物最美好,可惜平時總被忽視了,偏要等到時日無多別離時才覺得彌足珍貴。”茯苓坐在大樹的最頂處,平日裏她也隻能爬到幾尺高的地方欣賞風景,這一次看的最遠,也最有感觸。


  唐四翰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好一會,轉身施展輕功像荷花池飛去。


  “送給你!”不消片刻,他抱著滿懷的荷花躍了上來,送到她的麵前。


  “風絮飄殘已化萍,蓮泥剛倩藕絲縈,珍重別拈香一瓣,記前生。情到濃時情轉薄,而今真個悔多情,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茯苓沒有接,隻是輕撚起一片花瓣放進嘴中咀嚼,自覺的吟出這番話。


  “有沒有人說過你是一個謎一樣的女子,你身上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讓人很想靠近。”唐四翰幽幽的說,放下荷花,摘下一瓣放在唇邊,輕輕的吹了起來。


  穀天祈遠遠地看到兩人愜意的閑坐在樹頂,一股怒氣難以遏製的湧上心頭,施展輕功飄逸地攀了上去。


  隻見,繁茂蒼翠的樹頂端,一叢荷花旁,兩個人背靠背迎著風,衣帶飄飄,悠揚惟美的曲子從唐四翰的嘴邊緩緩瀉出,樹枝上、草地上那些靈動的鳥兒、蟲兒,或歪著腦袋,或肅穆端正,或閉眼微醺,或微睜聆聽,無不陶醉在夕陽下的安適中。西斜的日光溫柔的為兩人披上金色的外衣,一切那麽和諧優美。茯苓靠著唐四翰閉目養神陶醉的聽著他用花瓣吹的曲子,舒心的表情洋溢在她的臉上,兩個人之間的默契不著一語。


  “沒想到,你死到臨頭還能這樣自在。”穀天祈一腳將嬌豔的荷花踢了下去,花瓣四散開來,隨風而舞。見響聲打斷了兩人之間的愜意時光,繼而俯身對茯苓詭譎一笑,“唐兄的解毒手段如此高明,想必你的身體早已無恙,不如去廚房取晚餐送到擎天閣。”


  話音剛落,茯苓已被他推了下去。


  啊——茯苓尖叫出聲,身體墜落速度越來越快,心髒仿佛要跳了出來。


  “哈哈。”穀天祈使了個千斤墜,急速追上她,一隻手攬著她安安穩穩的落在平地上,爽朗的笑聲震得樹上的鳥兒亂飛。


  茯苓平複了一下悸動的心情,冷冷的瞄了他一眼,一語不發的走開了。對於他,置之不理與泰然處之是最好的譴責方式。


  “寒醫屈尊移駕不會隻是為了要茯苓侍候你用餐吧,如果是這樣,寒醫大可差人前來,用不著親自過來。”唐四翰淡淡的說,一身褶皺的素裝難掩他身上的高雅氣質,而雲淡風輕的性子讓他渾身上下更透著超然。


  “隻能怪在下實在是太好奇了,何人能在唐四少的地盤上下得了情毒。”兩個男人之間暗流湧動,不動聲色的較量著。


  “唐四的私事就不牢寒醫掛心了,在下先回房小憩一會兒,不打擾寒醫踏枝賞荷的雅興了。”唐四翰仰頭曬笑,施施然離去。寒醫啊寒醫,恐怕你永遠也無法覺察你對茯苓超乎尋常的怒氣中有著更深層的東西,可憐!可悲!可歎!


  “茯苓不在屋內,少爺,你有沒有看到她?”陸英攔著疾步而行的穀天祈急促的問。


  “在擎天閣。”穀天祈正回味著唐四翰的話,漫不經心的回答。


  還好。陸英撫膺長歎,揪心的遺憾稍稍散了一點。


  快點,快點——狹長的石徑上,往廚房搬運東西的小廝們頂著餘暉繁忙的勞碌著,揮汗如雨,齊聲吆喝。


  茯苓隻覺得頭昏眼花,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每邁出一步都使出全力。


  “小心!”馬大娘從廚房窗欞探出頭,恰好看到茯苓失神地端著飯菜從石徑上經過,眼看就要撞上那匹健碩的棕色馬匹。


  馬兒受了驚,發出長長的嘶鳴,伴隨著雜遝的踢踏聲,接著以難以形容的疾速狂亂的四竄起來。車身劇烈的震動,一袋袋米從馬車上滾落下來,灑了一地。


  啊——感受到耳畔的鼻息間傳來的熱氣,茯苓本能躲避,偏巧踩上白花花的大米,腳下一個趔趄,尖叫聲響起的同時,連同手中的飯菜一同摔翻在地。


  “不要動。”穀天祈低喝一聲,製止她摸索著收拾淩亂的飯菜的動作,右腿一個掃蕩將地上的小石頭踢起擊斃了發狂的馬兒。直到狂躁的馬兒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再無力反抗,他才緩緩吐出了一口氣。他理不清在擎天閣等他取飯回來的複雜情緒,雙腳不自覺的踏上通往廚房的小徑,卻讓他看到這麽驚悚的一幕。


  “你沒長眼睛啊!” 穀天祈抓起她衣領,將她帶離狼藉的現場,難以遏製怒氣對她吼道。方才驚見馬兒騰空一躍差點將她踩成肉泥的畫麵至今令他怵目驚心。


  “飯菜打翻了,我再去取一份。”茯苓整理了一下衣服,淡淡的回話,轉身走開。


  穀天祈氣得青筋暴起,怒目而視他離去的背影。為他的不識好歹不領情生氣,更為自己越來越明顯的關注懊惱。


  “走錯方向了,廚房在你後麵。”穀天祈餘怒未消,語氣不善的說。就這麽一句輕描淡寫,那他剛剛的擔憂豈不是自作多情?


  “謝謝提醒。”茯苓盡量讓語氣自然一些,掩飾她心頭的慌亂,調整方向向廚房走去。周圍的東西越來越模糊,或許瞞不了多久了吧!她就是不願在他麵前露出軟弱的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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