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恩怨糾結
雲清立在門口徘徊不定,隨行禦醫在屋中忙碌的急救,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心又揪緊了幾分。此刻,門口守衛嚴嚴實實,再動手已是無望。
隨行禦醫細細地診斷,包紮過傷口,走出門口,頗為疲憊。
雲清一雙眸子焦急地看著禦醫,手中緊緊地絞著手帕,一把拽過他問,“禦醫,父皇病情怎樣?可有好轉?”
隨行禦醫如釋重負的淡然一笑,似自言自語般搖頭輕歎:“搶救及時,總算暫時保住一條命,但匕首上不僅塗了軟筋散,還淬有劇毒,一種連我都沒見過的毒藥。三天,如果三天還找不到解藥,恐怕回天乏術。”
聽到他的話,雲清揪緊的心鬆緩了些,心中蕩起一絲欣喜,嘴邊露出一個笑容,“有勞禦醫多上心。”話雖如此,她心中已是笑開了花,那匕首所淬之毒是她從陸英那兒偷來的,寒醫煉製的毒藥江湖上能解之人少之又少。
這一切落在了劉總管的眼裏,就變成了居心不良。不悅她的雲淡風輕,劉總管狐疑的望著她,難掩外露的情緒,灼灼逼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質疑的問,“聽到皇上的病情危機,公主似乎安心了許多?”
雲清一頓,立刻洞悉了他言語間的疑慮,迎向他審視的眼神,神情間毫不怯弱,不卑不亢的說解釋道,“父皇貴為九五之尊,鴻福齊天又有禦醫悉心照拂,想必不久,父皇便能安然無恙。劉總管也不必如此憂心。”
隨行禦醫清冷的聲音略帶著些許低沉,不著痕跡的岔開話題,“關鍵是找到解藥,劉總管不妨從這具屍體上著手,看看能不能探得什麽線索?”
劉總管看著無心師太漸變漸冷的屍體,眼睛裏閃過一抹厭惡的神色。他皺了皺眉,恨不得將地下的屍體碎屍萬段,卻又不得不顧及雲清此刻所扮演的公主身份,給自己留一份餘地。於是,他不情願的吩咐下人,“先把這屍體收好,等皇上醒來發落!
雲清垂下眼瞼掩去眼裏的精光,明白此刻的自己無法和他們相抗拒,隻能聽天由命,伺機而動,找機會重新行刺皇上,於是乖順的應了聲,“謝劉總管手下留情!今日之事,孝昌不甚感激,沒齒難忘!今日之事,孝昌難辭其咎。為贖罪,孝昌願不眠不休侍奉在父皇身邊,直至父皇蘇醒為止。”不殺死仇人,她難以平憤。
“公主身嬌體貴,萬萬使不得!還請不要為難奴才,如今皇上盛寵公主,公主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日皇上醒來勢必拔了老奴這層皮。這裏有老奴侍奉,公主盡可放心。”劉總管臉上神情一派肅穆,四兩撥千斤婉言拒絕。
“這個老狐狸,就知道你會提防我!”雲清聽到這個,麵色沒什麽變化,嘴角卻是扯出一絲苦笑,“那有勞劉總管了。”
“照顧皇上是雜家應盡之事,公主放心好了。”劉總管心係皇上,準備拂袖而去,卻被呆若木雞的劉伊娉攬住。
劉伊娉用嬌滴滴略帶抽泣的聲音說,“劉總管,伊娉願留在君側侍疾,不知可不可以?
“皇上需要清靜,若是影響皇上恢複,這個罪責你我都擔當不了。以後小姐侍奉皇上的日子還長著呢,劉小姐若是有心,不妨到佛堂念經為皇上祈福。”劉總管三言兩語搞定做作想要趁機上位的劉伊娉,一半威懾,一半施恩,讓她不敢再有任何造次。
劉伊娉不甚高興,大好機會在眼前就這麽溜走,讓她如何能甘心?奈何皇上雖然對她讚譽有加,至今仍未給她任何位份,隻得聽從安排。
劉總管走到門口,停下,回頭說,“皇上被行刺之事,未免發生動亂,不宜張揚。目前壽王已經封鎖武府,派來各路高手嚴加保護,沒有壽王的批準任何人一律不許出入,否則格殺勿論。所以為了公主和劉小姐的安全,這幾日就留在府中歇息吧。皇上修養期間,任何人不得無故探視、打擾。”
他的目的,雲清了然於心,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說是為了她的安全,恐怕是為了便於暗中監視吧。這大半是衝著她來的。無心師太是她帶進來的,出了這樣的事,她肯定首當其衝,難逃其咎。若不是想親眼瞧著仇人閉上眼,她早可以趁亂逃走了,現在恐怕是不好脫身了。
剛剛還一片喧囂的庭院,如今已是寂寥無語。高屋建瓴的院落,變成一座固若金湯的牢籠。靜悄悄的,唯有桂花依舊散著香味,飄向遠方……
爬了許久,大概上去了一半,青苔很滑,一雙手必須很用力的抓住石頭,才能支撐著往上爬。因此,手指甲幾乎全斷了,有些紮進肉裏生疼,黑漆漆的一片裹在指頭,茯苓隻覺得腿腳幾乎全沒了感覺、沒了力氣。有些頭昏眼花,也隻好,在一處稍微平坦的縫隙處停了下來。她倚在石頭上,拍著心口,讓氣順些過來。爬的時候感覺不到疼痛,稍作休息,疼痛排山倒海襲來。
“娘,你千萬不要出事。”茯苓在心中暗暗祈禱,不管娘親對她是真情也好,假意利用也罷,她都不在乎,此刻,她隻希望她好好的。千年之後的父母已沒機會侍奉,她再不想體會那種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
想到這裏,她眼睛裏重新染上堅定之光。看著遠方的隱隱青山,凝起全身力氣,蹣跚著向上爬去,石頭上雨水冰涼刺骨,她渾身全濕了,風吹過來,刺骨的涼意席卷全身,可她渾然不覺。
直至天魚肚白,她才爬了上去。凜冽的風中,她的額頭沁出一滴滴汗珠,迎風而立,尼姑庵靜悄悄的,恍若無人。她腳步淩亂,快步進入無心師太的臥室、佛堂,都空無一人。頹然坐在地上,心中一陣陣慌亂襲來。
你真的殺了她嗎?她輕聲問,問風,問山,問自己。
穀天祈自從尼姑庵回來便立在窗戶前出神,天漸亮了依然沒有絲毫睡意。陸英拎著一壇酒子進屋,將酒壇子往桌上一放,輕聲歎氣,“主子,心裏不痛快就喝些酒水吧。”
“陸英,有時候我真羨慕你,不必背負血海深仇,可以過簡單真誠的生活。都說借酒澆愁,這酒若真能解愁該多好!”穀天祈開封酒壇子,悠悠的說,“恨意太深,愛意亦太深,隻能糾纏。”
“主子博聞多識,應該還記得莊子在秋水篇中講了這樣一個故事。獨腳的夔羨慕多腳的蚿,多腳的蚿羨慕無腳的蛇,無腳的蛇羨慕無形的風,無形的風羨慕明察外物的眼睛,明察外物的眼睛羨慕內在的心靈。主子不必羨慕別人,所有人和事都不完美,你雖然身負血海深沉,以報仇為信念執著的活著,而我的父母雙親死於戰亂饑荒,若我要報仇該去找誰,又如何得報?如果你真的報了仇,殺了皇上,天下大亂,又會有多少人流離失所,因戰亂而亡?他們又該找誰去報仇?是時候給自己一點喘息的空間了,畢竟人生除了報仇還有很多事情值得去做。”陸英勸道。
“皇上殺不得,有一個人因為茯苓我卻能殺也未殺。我成了不忠不孝之人,九泉之下也無臉見爹娘、還有楠叔。”穀天祈臉色青白,嘴唇微微顫動,低語道。
“如果對皇上的仇恨你都能放下,何況是別人?”陸英搖頭,臉上表情轉為嚴肅,“太多時候,事情都做不到兩全其美,你又何必如此為難自己?勉強了自己十多年,主子還不夠嗎?今日你既然問我意見,就容我多說幾句。忠義侯的賜封,主子大可以回絕皇上,就說閑散慣了,不願入朝為官。茯苓這個時候被封公主,正是多事之秋,她這公主怕也會當得不怎麽太平。而你與皇上畢竟有血海深仇,皇上今日能赦免穀府,對你加封進爵,他日也能隨意找個借口拉你下馬,重新治罪。太平盛世,男子想謀取功名利祿,女子爭那萬千之寵。可千百年來,宮廷之爭,朝堂之爭哪個人到最後有還下場?有哪個王朝能長盛不衰,哪個女子能恃寵一生?君威難測,功名利祿也不過是過眼雲煙,快意江湖無亂世之紛爭,名利之煩惱。我們沒必要這個時候趟渾水,快意江湖多好。
此言一出,穀天祈眉頭大皺,“縱使我放棄報仇,皇上驟然之間認下茯苓,目的尚不明確,這樣走了,讓我如何安得下心?”
“你在就能保護得了她?話說回來,你願意保護她,就應該承擔起後果。當年你爹娘誓死保護茯苓,才導致穀府滅亡,如果你非要走同一條路,將來可能發生的那些慘事應該算在誰的身上?是怪你的一意孤行,還是怪別人的殘忍?”從穀天祈深邃的眼睛裏幾乎沒透露出任何情緒,可是陸英卻感覺到了他心中的波濤洶湧,追問,“長痛撕心,短痛切膚。長痛還是短痛,主子心中可有抉擇?”
“我不知道。”穀天祈被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給問住了。不報仇是短痛,報仇是長痛,究竟他該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