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抵死相逼
庭院裏片片楓葉飄落下來,打在她臉上生冷,一陣風吹來,茯苓清爽了些,收起悲傷,抬起頭看向穀天祈,嚴肅的問,“不管我如何做你都不會救他,對不對?”
“對,就算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絕不改變主意,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穀天祈狠狠的瞪著她,眼眸中似有火在燒。
“自暖杯!”武明德突然插話,見眾人的目光皆集中在自己身上,清了清嗓子,一語中的,“當初茯苓答應同我聯姻,就是因為自暖杯在我手上。如果你同意醫治皇上,我願意奉上自暖杯。”
“真難為你對我還曾有過這份心。”穀天祈朝著茯苓一瞥,浮出一絲悲涼的笑容。茯苓也在偷偷窺視他的臉色,心中升起一絲希望。
“還請寒醫看在茯苓對你的一片真心,和價值連城的自暖杯的份上,高抬貴手暫時放棄仇恨,醫治皇上,救國於難!”武明德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看似深明大義,其實他是有私心的。他日皇上蘇醒,論功行賞時,他便有機會得到一官半職,失去區區一個隻是擺設的自暖杯太合算不過了。
怪不得都說商人無情,因為隻有商人,還能在緊要關頭,權衡利弊,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
“我沒有那麽偉大,誰做君主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天下大亂,我依然可以獨善其身,在我的寒衣島上逍遙生活。我苟延殘喘就是為了報仇,大仇得報,我還會在乎生死?自暖杯自然對我而言一文不值了,我為什麽要救他?”穀天祈輕描淡寫地推個一幹二淨。
“那……那好吧,武公子,我們不必強人所難了。”剛剛燃起一絲希望,孰料是一場空,茯苓眼神黯淡了下來,低低地說著,滿腹的茫然和委屈,她強忍著才沒有發出哽咽之聲,“請你把我娘的遺物——那柄匕首還給我。”
穀天祈默默聽著若有若無的低泣,不疑有他,隨即將淬毒匕首扔到她麵前。
她撿起匕首,擦拭了好幾遍,淚水洶湧而下,滴滴抵在冰冷的兵器上。經過一番權衡,她最終下了決定。她要賭,拿自己的命做賭注,賭他不會如此絕情?她不清楚如今有多大的機會能賭贏,可無論如何她都要試一試!恩怨糾纏如浮雲般在她眼前掠過,事已至此,已由不得她後悔了。命運讓他們相遇,卻未曾告訴他們,他們最終會互相算計,結局最終是從此蕭郎是路人。將來若怪,隻能怪上天不作美,沒有讓他們在最好的時機遇見。對的人,卻不是對的時機。
她不知道會不會賭贏,不想給自己留下任何遺憾。不管他相信,還是不相信,她想再告訴他一次,不是她逼死的雲清,“我沒有逼死雲清。”
穀天祈目光灼灼,繼而冷笑,“你何時變得如此虛偽、心機深沉,欺騙我就能讓我幫你救他嗎?難不成你的意思是雲清故意自戕設計你?真可笑,雲清她肚子裏孕育著孩子,如果不是你以我的命相要挾,她怎能自戕?”
“鏤金發簪是她送給我的,憑什麽你覺得在鏤金發簪中動手腳的人一定是我,就不可能是她嗎?”茯苓用沙啞的聲音無奈的分析。
“茯苓,雲清已被你逼死了,你還這樣詆毀她的名聲,不覺得羞愧嗎?當日,你大婚將至,她當你是好姐妹,特意拉我上街買禮物送你,她臨死之前還讓主子不要怪你。你不念舊情,逼死了她,現在竟然這麽汙蔑她?”沒等穀天祈發話,陸英已經厲聲反駁道。
茯苓把玩匕首的動作愈來愈緩慢,再沒有任何辯駁,沒人知道此刻她心裏想些什麽。欲擒故縱的小把戲,玩弄了所有人。
看得穀天祈幾乎要發飆時,她卻一改緩慢動作,麻利的將匕首刺進了自己的左胸。頓時,左肩上的血跡暈開,像一朵很美的紅蓮。她輕咬著下唇忍住疼痛,但卻遏抑不住盈滿眼眶的淚水,顆顆晶瑩剔透如珍珠的淚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打在了穀天祈的心尖上,激起圈圈漣漪。
穀天祈鬼魅的湊近她,嘴角忽地勾起一個極端詭異的笑容,右手猛然一揚,封住了她的周身穴道,血頓時止住了。毫不疼惜的手勁痛的茯苓連連咳嗽,淚水隱隱掛上眼瞼。
“你以為這樣就能逼我交出解毒藥方嗎?”穀天祈狠狠攫住她的下巴,一臉陰騭的說,“不要仗著你體內殘留著解毒丹的功效,便能百毒不侵。紅閻王之毒,除了我的秘製解藥,江湖上無人能解。”
“你說的對,我是在逼你,可我除了這個辦法再沒其它的辦法了。雖然是我逼你,決定權依然在你手上,不是嗎?”茯苓擰緊的眉頭漸漸鬆散,露出一抹笑臉,眼眶有些濕潤,“無論你怎麽選擇,我都不怪你。”
憤怒總比無動於衷要好,憤怒表示至少他對自己還有些感情在,茯苓心裏這樣想。
“可笑,你有什麽資格怪我?”穀天祈眉頭一皺,手向下一滑,加重了些力道掐住了她的脖子,但最終他還是緩緩放開了手,陰冷地道,“恐怕你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他中毒比你早,毒性肯定比你強很多,發作的自然也比你快得多。即使我要救你,大可等到他見閻王之後。”
“是嗎?他一定會比我早毒發嗎?”茯苓被他掐的透不過起來,幹咳了兩聲,待氣息緩過來些,衝著他淒慘的一笑,“禦醫說過,補藥對紅閻王有誘導作用,可以加速毒性的擴散。”
“你不會這麽做的!”嘴上雖然這麽說,穀天祈心裏卻信了十分,憤恨起來,惡狠狠地盯著她。他知道以茯苓的性子,魚死網破的事情她真有可能會做的。
茯苓卻嘴角一揚,笑得燦爛起來,“看來你還是不夠了解我。”
以身試毒,以他對她的不舍逼迫他為她解毒,從而得到藥方救治唐玄宗。他愛的人如此曲折迂回的算計著他,穀天祈憤怒瘋漲,眼中滿是被算計後凜冽寒意,心又一次痛了起來。他恨自己為什麽到來這個時候,還無法對她展露出絕情,還無法摒棄心中對她的愛意。無心師太死了,皇帝也要死了,如果連她死也了,那穀府滅門之仇,雲清和孩子的仇也一起得報了。他應該很開心,應該很欣慰才對,可為何他的心中盡是火燒火燎的疼痛?
愛這種東西,是人的軟肋,會讓人變得盲目、變得卑微。不值得,他的情、他的愛,竟換來她如此無情自私的對待!囤積在心底的愛慕之情,漸漸隨著她的無情逼迫,而逐漸的發酵成深沉的怨恨,穀天祈再難以遏抑滿腔的憤怒與痛苦,泄恨般的幸災樂禍說,“我確實做不到任你死在我麵前。可這不代表你賭贏了,因為紅閻王的解藥我尚未煉製好。”
“什麽意思?”茯苓不禁錯愕得倒抽一口氣,表情瞬息萬變,先是驚愕,再是凝重,繼而茫然。難道上天給她開了這麽大一個玩笑嗎?
“天意!”穀天祈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待再次睜開時消失不見,眼中的殺意褪減了許多,語氣中的怨恨、憤怒和不甘終慢慢沉寂下去,苦笑著解釋道,“紅閻王雖然是我煉製出來的,卻是我爹想出來的配方,我當年身中生不如死的劇毒,翻遍萬千醫書,才在爹的手劄上看到了這種毒。對於中毒之人來說,它解毒良藥,因為它能降解很對毒藥的毒性。對於尋常人來說,它是絕命劇毒,補藥尤其能催發它的毒性,發作起來也更快、更凶猛。我用它來解身上生不如死之毒,雖然效果不是特明顯,卻也減輕了我體內的劇毒,得益於它我才能苟延殘喘這麽多年。幾年前,我曾嚐試過一次配製解藥,後來因為別的事情就擱置了。”
茯苓一抬頭看到他凝重的表情,不由一愣,半跪的頓時失去重心,身體前傾,不確定的問,“你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對不對?”
“現在才想起怕死,會不會有些晚了?”穀天祈嘲諷的語氣調侃,“你能逼迫和威脅的隻有我!哪天我不在你身邊了,或許你才會真正明白我對你的好。”
寧願委屈自己、負疚自責一輩子來成全她,他知道她心存感激,卻始終不能真正體會得到他對她多縱容、用情有多深。
“我……”茯苓曉得他終是意難平,誠心的懇求道,“求你!”
來不及表達的愛意,付諸於流水吧;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都是童話裏美好的故事,用來麻痹世人的。
王母在牛郎和織女之間用玉簪劃下了一道銀河,尚有無數喜鵲搭築鵲橋相會。他們之間的阻隔呢,是由誰劃出來的呢?
穀天祈忽然發出低低的笑聲,那笑聲因為壓抑有些沙啞,聽起來隻覺得悲涼和絕望。茯苓知道,他妥協了,因她而徹底妥協,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了……他立在她麵前,渾身都散發著冰冷孤絕的氣息,近在咫尺,竟似兩個世界那般遙遠……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是有限的,她已預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