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脫離虎口
雖然事實擺在眼前,茯苓仍覺得不可思議,“二十多年,你娘竟然曾未打聽過寧王的消息?”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還可以騙自己爹爹依然安好。直到一年前,一個獵戶打獵誤入了桃花洞。偶然談話間,娘親才知道當今皇上不是我爹。這些年來寧王無心權力,一路遊曆,走遍五湖四海。所有人都以為他淡泊名利,可我娘親記得爹曾發誓一輩子隻愛娘親一個,娘親不信,說她喜歡玩捉迷藏,如果有一天她藏起來了,爹能找到她,她才會相信他說的話。那些年娘親一直鬱鬱寡歡,雖然外公外婆醫術都很高明,心病難醫,早已積勞成疾,情緒受不起大起大落。娘親聽後,先是大笑,繼而悔恨,一口氣咽不下,吐出一大灘血。臨死前,她才告訴我親生父親是誰,說她對不起我爹,要我回到我爹的身邊孝敬他一輩子。”上官愷淡淡地講述著往事,神情沉凝如水,“當我拿著當年他們定情的信物到寧王府時,年近半百的爹爹竟嗚嗚哭了起來。”
“古來愛情多幽怨,比起很多人,你娘算是幸福的。至少寧王尋找來她一輩子,牽掛了她一輩子。”茯苓喃喃自語,眸中浮現一種了悟,轉而問出心中的疑惑,“那你為何當了禦醫?”
上官愷無奈一笑,絲毫不避諱,“我自由慣了,不喜歡束縛,以為到寧王府拜見完爹爹便可繼續過無拘無束的生活。可是皇上得知我爹找回兒子,十分開心。下旨封我為侯爺,我是極為不願意的。爹說皇上雖是他的兄弟,畢竟天威難測,聖旨已下不能違抗,否則寧王府將大禍臨頭。”
“你上當了,皇上同寧王的關係極為近,他有時同手足們把酒言歡,酒醉後常睡在一張床榻之上呢!”茯苓咯咯笑了起來,這一笑為蒼白的病容妝點出一絲色彩。
“這個我早就知道,肯定是我爹怕我像娘親一樣不習慣宮廷生活偷偷跑了,才去請了聖旨。後來,我同爹爹打了個商量,我在宮中做上一年的禦醫,若還是不喜歡拘束的生活,便任我自由自在的混江湖。”上官愷說起父親眉飛色舞,眼中絲絲暖意,足見父子情深,相處的很是不錯。突然,他聳了聳肩,雙臂抱在胸前,一臉算計的說,“這幾天我多次聽到下人竊竊私語的議論你的身世,還曾有幸見到你舍身救人的英勇壯舉,對你的身世一知半解的。公平起見,我先把自己身世悉數告訴了你,現在輪到你了?”
茯苓這才知道自己上當了,半是抱怨半是懊惱,哭喪著臉說,“原來你是先禮後兵,套我話啊。”
“禮尚往來,孝昌妹子別那麽小氣!”上官愷溫柔的笑了,溫文爾雅,“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有一種氣魄,處事不驚,玲瓏剔透,有種駕馭任何局勢的氣勢。你重情重義,卻又能快刀斬亂麻,斷愛絕情;你內心炙熱,卻又言語冷酷絕情。所以我想知道,什麽樣的生活才能將一個柔弱女人打磨成這樣一個有擔當卻又自我矛盾的人。”
茯苓眼中不經意的光華流轉將她心裏的傷痛暴露無遺,整理了一下慌亂的神色,才慢慢悠悠的說道,“我喚你一聲愷哥哥,你喚我茯苓就好。愷哥哥想聽的故事,不是妹妹小氣掃興不說,而是我無可奉告,連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卻這麽糊糊塗塗的認了皇上,當了公主。我隻知道我娘親曾是皇上就是的姬妾,二十年前別駕大火,幸運的逃出火場,卻容顏盡毀。不知為何被人追殺,她才狠心將剛剛出生的我送往穀府。六年後,因為娘親暴露了我的消息,累得穀府一夜被滅門。後來的事情你也大多清楚了,雲清和穀天祈都是穀府慘案中的幸存者。當年,雲清的娘親懷著孩子,也被殺害了,她才會操控娘親報複。”
她處變不驚?那是因為她被打擊的次數太多了,心如死灰;因為她知道如果想得到自己預期的目的,就必須自己努力爭取,因為沒人會站出來幫忙。
“那雲清可是妹妹逼死的?”上官愷歎一口氣,緩緩道。
茯苓愣了一下,很快冷靜下來,沒有任何尷尬反倒是輕笑了一聲,反問道,“你覺得我是一個趕盡殺絕的人麽?”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她在報複你。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明白,有人不明白。”上官愷意有所指,接著說,“寒醫明明知道你是在利用他,他雖心不甘情不願,仍然能放下仇恨,醫治你同皇上,對你用情之深可見一斑。”
“怎奈何造化弄人,情深緣淺。” 茯苓心中酸澀,心漸漸變成枯寂。
“緣分很多時候也是靠自己爭取的。你很像我娘親,茯苓。一樣美麗,一樣倔強,一樣聰慧,也一樣執迷,固執,可她最後還是後悔了,不是嗎?妹妹可曾想過,身為公主在皇宮,如果沒有強硬的後台和手段,便隻能被犧牲,淪落為和親、拉攏權貴、鞏固李唐基業的犧牲品。”上官愷憂心的分析道,“這半年來我一直在皇宮當禦醫,見慣了那些地位低微的嬪妃所生的公主一個接著一個嫁出去,政治聯姻,就算受了委屈,也大多是打落牙齒吞到肚子裏,沒人敢聲張。”
“皇家無恩情,這些我早就知道了。我娘覺得當年別駕著火之事太過蹊蹺,她認為肯定與宮中之人有關係,如果不查清楚,恐怕我還會一直被追殺,有生命之虞,因而她想我進宮徹查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我不想違背她的遺願。前途多坎坷,我都會勇敢的麵對,希望能盡快找出策劃這一切的元凶。”茯苓眼睛濕潤潤的,這些天來,她總算領悟明白,為何娘親非讓她進宮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皇宮中,不可能有人敢明目張膽的處死一個公主。一個剛剛認識不到一天的堂兄弟竟然對她如此關心,她覺得很感動。可感動之餘,又有些無奈。路上既定好的,由不得她選擇。
“你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我就放心了。今後在宮中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上官愷點頭,會心的一笑,“雲清之事不是你的錯,你要不要再跟寒醫好好解釋一下,這樣分開了彼此怨恨不值得。把什麽事都說開,才不會有心理負擔,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你像我娘親那樣後悔遺憾。”
“一個人若信你,你不用解釋,一句話不說,他照樣信你;他若是不信,你費盡唇舌也沒用。解釋不清楚的事情,交給時間來解決吧,或抹平,或釀成仇恨,半分不由人。”茯苓倒抽一口涼氣,眉眼輕蹙。感情裏不分對錯,也沒有值不值得;在愛的名義下,任何荒唐、卑劣以及愚蠢的計謀與陷害都是存在的。她已傷痕累累、身心俱疲,再也沒有力氣與耐心同一個和她一樣身心俱疲的人解釋些什麽了。
“好消息——”半日光景,劉總管眉飛色舞的跑了進來,變了音的嗓子尖銳的喊著,打斷了屋中人的對話。
“劉總管,什麽好消息,讓您喜笑顏開的。”上官愷起身微笑的看向門口道。
劉總管笑嘻嘻的說,“當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寒醫已經配置出解藥,等禦醫們煎好了便可以端過來了。”
“我終究又虧欠了他一次。”茯苓勉強維持著笑容,轉身喃喃自語。
上官愷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要太多愁善感,順其自然。”
一炷香的功夫,寂靜的屋子裏多了些無事攛掇的人。茯苓的目光無目的的遊離在零零散散的人身上,給人一種迷失的錯覺,直到那道目光鎖定在一個青色袍子神情甚是疲憊的人身上,隻一瞬間,那目光便移開了,低低的注視在地板上某人的雙腳。
“伸出手我斷一下你的脈。”那雙腳的主人聲音僵硬低沉。
茯苓眸光複雜的看了他一眼,兩眼蘊積著淚水打轉,聽話的伸出右手。雲清或許不是他一生中最愛的女人,可她死了,成了他這輩子的唯一的妻子。她爭不過一個死人,所以她不願解釋,她怕解釋明白後還是麵對一樣的結局。他信了,她們中間橫著的牆不增不減,不生不滅,叫她情何以堪。
距離越來越近,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隔的很近,茯苓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味中還隱隱夾雜著血腥味。她擔心的抬眼看他,冰冷的臉龐散發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息,一瞬間將他們隔開了很遠、很遠。
“陸英,將左邊的那碗藥端過去給那人服下,試一下藥效。”穀天祈皺起眉頭,吩咐道。
劉總管攔住陸英,不安好心的勸解道,“寒醫的一片心思,還是先給公主殿下服用,較為妥當。公主身子嬌貴,我看這藥還是先讓公主喝吧。”
茯苓波瀾不驚的表麵下隱藏了太多的縝密心思,她瞬間看穿了劉總管的意圖,他信不過穀天祈,所以想讓她先試藥。
“她還死不了。”穀天祈斷然回絕,冷冷的丟下一句話,“我向來光明正大,如果你懷疑我的意圖,大可以不用我開的藥方。”其實還有一句話他藏在心裏沒說:在他看來,茯苓的命比那個狗皇帝的命重要千萬倍他不會讓她為狗皇帝試藥。她欠他太多,隻有他可以欺負她,別的誰都不可以,哪怕是當今皇上!
上官愷使了個眼色,示意劉總管退下,嗅了嗅藥香後端起藥,一勺一勺喂到唐玄宗嘴中。
湯藥喂完了,穀天祈再次把脈為唐玄宗診斷,思考了半晌起身端起剩下的那一碗湯藥,坐到茯苓的床前。
藥的味道太苦,茯苓每喝一口都覺得是折磨。她想端起藥一口氣喝完。可是穀天祈喂得得又小心又溫柔,仿若她還是那個他最寵愛的女子,她舍不得拒絕,心又軟了幾分,咬牙一口口的品嚐著這份溫柔嗬護。
哇——突然,唐玄宗急急地嘔吐起來,身體竟顫抖起來,臉色越來越黑。
“來人,這個賊子想要謀害皇上,快點拿下此人!”劉總管一便幫唐玄宗順著氣一麵叫尖叫著吩咐下人,轉而對著嚇傻了的禦醫疾呼,“還不快點過來看看皇上怎麽了?”
門口後衛端著兵器,齊刷刷的指向依舊靜靜喂藥的穀天祈,蠢蠢欲動。
“劉總管,切莫冤枉了好人。皇上沒事了,脈象也已完全正常了,嘔吐隻是解毒的症狀。”上官愷就近湊到唐玄宗的病榻前,診脈後,如釋重負的說道。
劉總管麵露喜色,流露精光,依然言辭嚴厲,“將他們拿下。”
“等等,劉總管,他們剛剛救了皇上,你怎麽能這樣忘恩負義?”茯苓沉聲反駁。
劉總管不以為意,指著穀天祈大義凜然的說,“公主切勿動怒,雖然他救駕有功,但他是逆賊雲清的夫婿,蓄意謀害在前,功過不相抵,暫時收押,等皇上醒來再作發落。”
“是啊,是啊!弑君是株連九族之罪,功過不能相抵!”禦醫們為報羞辱之仇,昧著良心添油加醋的附和。
“就知道他們是群白眼狼,主子咱們跟他們拚了。”陸英氣紅了眼。
穀天祈一言不發,笑得倨傲而清冷,斜斜的歪在茯苓床邊昏死過去。
“來人,快來人,他怎麽了?”一瞬間,茯苓安定的心神慌亂起來,有心幫忙卻無力,充滿期待的望向上官愷。
上官愷診斷了一下脈,遞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道,“他血氣不足,再加上休息不好,體內毒素紊亂,才會昏過去,沒什麽危險。劉總管,以他如今的身體狀況,插翅難飛。不如將他暫時軟禁在武府,現好吃好喝的招待著,畢竟皇上還未醒過來,關係不可弄得太僵持。以後的事,等皇上醒來再發落也不遲。”
“那…….就依上官禦醫的吩咐吧。”劉總管懦懦答應,讓人將他們帶下去,關進戲園子裏嚴加看管。
茯苓黯然望著退出去的人群,第一次感到孤獨的可怕。今日,一個小小的總管也能算計她,到了皇宮,不會再有人向穀天祈那樣站出來為她說一句話,主持公道!以後的路如何走下去,她困惑了,也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