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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造訪侯府

  近來,長安城有三朵花最轟動,一朵是長安街醉芙蓉曹仙兒,善釀各色美酒,釀酒隨心情,釀酒司重金難聘請她入宮;一朵是壽王府中的楊玉環,國色天香的牡丹花,一朝麵君,立刻被指為壽王妃,金屋藏嬌,榮恩不絕;餘下一朵便是這高潔如白玉蘭的翩翩姑娘,善歌舞,曾在岐王壽筵上獻歌舞,技驚四座,歌聲餘音繞梁,三日不絕。時人讚曰,天人之質,誤落風塵矣。


  路麵濕滑,馬車咯吱咯吱的壓著踏著積雪,經過將近半個時辰,才慢悠悠地到達了目的地:長安城最著名的民間舞坊——翩然舞坊。這是一處規模龐大的院落,雕欄玉砌,琉璃瓦頂。其正門上方黑色匾額書寫著翩然舞坊四個燙金大字。


  “太華,這裏風大,你先帶準王妃進去。我剛剛看到臨街街邊有賣糖葫蘆的,很是懷念那種味道,我去買些回來,一會兒進去找你們。”馬車剛在舞坊門口停下,茯苓借機溜走片刻。來的路上,她從馬車向外望時恰好看到了忠義侯的府邸,離翩然舞坊也就兩三條街的距離。


  聞言,太華收起和顏悅色,投來一抹意味不明的眼神,“孝昌姐姐臨陣脫逃,不會是有什麽別的企圖吧?莫非是想去通風報信?”


  茯苓也不怠慢,眼中興味的笑意加深,懶懶地道,“說哪裏話,如果妹妹不信,大可以跟著我,隻是我怕準王妃久立風口體虛受寒。”


  “無妨,孝昌公主早去早回吧。”楊玉環恬淡的聲音如春意般溫煦柔和,“觀舞的機會很是難得,我相信任何一個愛舞之人都不會錯過的!”


  見兩人都十分正經,太華板著的臉一下子笑開了花,前俯後仰斷斷續續的說,“我故意捉弄你們呢,我怎麽會懷疑孝昌姐姐會通風報信呢!孝昌姐姐,別忘了給我帶一串!”


  “你這丫頭就知道拿我尋開心。”茯苓嗔道,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臨近繁華的鬧市,忠義侯府邸坐落在寬大的道路盡頭,宅子雖不見得富麗堂皇,卻也在巍峨中透出幾分肅穆。與人來車往的鬧市相比,巍峨的忠義侯府邸則顯得冷清許多,門口甚至連個守衛也沒有。


  “你找誰?”茯苓輕輕搖響銅環,不一會兒,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門縫裏擠了出來。


  “你家主人在家嗎?”茯苓完顏一笑,頗有禮貌的說,“我是他的朋友,煩勞老伯通報一聲!”


  “這幾日好多人求見侯爺,每個來訪的人都自稱是侯爺的朋友。但是今早侯爺特意交待過他沒有朋友的!”老伯不受她這迷湯,轉身便要回去,又似乎有些感觸,對如此玲瓏剔透的一個嬌媚人兒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意,話鋒一轉,“如果姑娘對我家主人有非分之想,我勸你還是請回吧!我家主母剛剛離世,主子尚無續弦打算。也不知道這時下的女子都怎麽了,何時變得如此大膽,已有好幾名豪商之女登門毛遂自薦向我家主子暗示願結為伉儷的意圖。”


  茯苓無意間被老伯捅破些許心思,臉上也是微微一紅,勾起清透的薄唇道:“老伯,我與你家侯爺確實是舊識,這次是有很緊急的事情求見,請你務必通傳!實在不行,讓我同陸英見上一麵也好。”


  尋常求見的人大多是想攀龍附鳳,斷然不會費力打聽一個仆人的名字,老伯見她認識陸英,眼神裏滿是驚訝。沉思了片刻,也就不再執著。領著她,顫巍巍地繞過一處又一處院子。整座府邸靜悄悄的,一路走來,隻聽得到老伯拐杖敲打在石子路麵上的嗒嗒聲。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一處更為蕭條的院子。


  院落裏有一汪小小的池子,荷花早已凋零,藕葉也全然幹枯,隻剩下幾許暗褐色莖杆橫七豎八的倒在幾乎幹涸的池子裏。這院子蕭條破敗,若說唯一出彩的,便是那荷花池上的八角亭子。昨夜又下了場雪,八角亭子被皚皚白雪環繞,此刻,正有一個人端坐在那裏,大有獨釣寒江雪之意。


  “主子和綺玉小姐正在藥廬煉藥,你自己去吧!”老伯指著不遠處的亭子說。


  綺玉小姐?那是誰?茯苓還想追問,老伯已快步走開了。


  未得到答案,茯苓大步向八角亭子走去。臨近八角亭子時,卻不想因地上一大灘水漬結冰濕滑,身體一下子失去平衡感,眼看要結結實實與大地來個親密接觸。


  猝不及防,茯苓隻得閉上雙眼,接受痛疼的來臨,卻不料,腰間突然一緊,後仰姿勢被及時製止,跌進了一個結實的胸膛,熟悉的氣味立即灌入鼻息。


  原來,及時拉住她的是在亭中飲酒的穀天祈。


  回過神來,茯苓忙掙脫了他的懷抱,低頭清咳一聲,腳下連連後退,借此掩飾自己的尷尬。哪知退得有些倉促,她渾然不覺已退到了八角亭的邊緣,仍是向後退去,眼看就要掉入這白雪皚皚的荷花池中。


  八角亭是因觀景而建,為了視野開闊,本就建得高出地麵許多,再加上荷花池也有幾尺深,如今已經見底,被白雪覆蓋著。這若是掉下去,不亞於從二樓墜下,雖不致死,也難免摔得一身傷。


  情景危急,穀天祈反映敏捷身手矯健,飛身撲上去環抱著她,在荷花池底一處較為平坦的地方借力,又旋身飛上八角亭。直到落定,茯苓還心有餘悸緊抓著穀天祈,幾乎整個人都黏在他身上。


  此刻,兩人緊緊的貼在一起,彼此近得連呼吸都可聞。茯苓紅雲滿頰,酡紅的小臉似火滾燙,心怦怦的跳的厲害。仰頭間,穀天祈那淩厲的臉龐異常清晰,如墨般的黑眸裏光華湧動,正目光灼灼的注視著她。


  兩人對望著,就那麽一瞬間的失神之後,茯苓首先發覺不妥,趕忙放開了手,尷尬氣息愈演愈濃。


  “這裏不歡迎你,請你離開。”此時,穀天祈也找回了理智,不屑的嗤道。


  “故人來訪,何不請我坐下來飲杯酒驅寒?”茯苓穩了穩心神,緊厚著臉皮在他對麵坐下,給自己斟了杯酒,對他冷淡的言辭既不驚訝也不生氣。這是自從她進宮之後,他們第一次談話。


  “如果你以公主的身份造訪侯府,我自然不敢拒絕。公主既有雅興飲酒賞雪,還請自便,恕在下有要事不能奉陪。”穀天祈話出口,難掩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


  “看你臉色不錯,生不如死的毒全解了吧,要不也不會有力氣同我置氣!”茯苓似嘮家常般隨意說著瑣碎之事,端起酒嗅了嗅,酒香撲鼻,淺抿了一口道,“在潞州時走得匆忙,忘了跟唐四少打聲招呼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替我們擔心。”


  “公主身份多麽尊貴,自然貴人多忘事!”穀天祈嗤之以鼻,帶著些許心酸和嘲諷。見她臉上真切流露著慚愧之色,卻又忍不住開口補充,“臨走之時,我讓人送去紋銀萬兩答謝,順便告知了他你的身份。”


  “自然沒有你想得周到。”茯苓漸漸步入正題,問得很是含蓄,希望他能給一個滿意的解釋,“聽說昨日你去了太子的府邸,不知所為何事?”


  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聞言,穀天祈嘴角扯出一絲冷意,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如無其事的說,“想不到你回宮剛幾日,眼線已安插這麽多,足見在宮中混得風生水起!公主貴人忙,我這小小的侯府還是不勞公主費心了。”


  “我們現在連好好談話也不能了嗎?”聽著他滿是敵意和嘲諷的敘述,茯苓眉間的愁緒卻越聚越濃,聲音也變得越來越沉重,寒聲道,“你的私事我無權過問,但你若執意卷入政治紛爭,我就不能置之不管。經曆了這麽多事,不管你現在願不願意承認,我們就像串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命運息息相關。”


  “原來你一大早假惺惺地我投懷送抱是怕我依附太子對你不利?”穀天祈故意歪曲她的好意,語氣尖銳刻薄,字字冷若冰霜,“既然已經入宮,便沒有人能夠真正的明哲保身,依附權貴也是明智之舉。君子擇木而棲,你不也撿了壽王這個高枝?難道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縱使你貴為公主,我五尺之軀,為什麽要聽從你的安排,你有什麽資格對我頤指氣使?”


  茯苓正色的看著他,仍是不敢置信,“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一個人,我認識的寒醫絕不是一個追名逐利的人。”


  “你非要把明哲保身看成追名逐利,我也無可反駁。按你的思路,你執意進宮不也是為了追名逐利,沽名釣譽嗎?”穀天祈懶得解釋,提出置疑隨意反駁了一句,周身散發著淩厲氣息。


  茯苓一愣,看他目光中透著嘲諷與不屑,知道與他的嫌隙越來越深,解釋道,“入宮是我娘親的遺願,也是我逃生的唯一出路。至於你,我承認有愧於你!”


  穀天祈微微搖頭,疏離的說,“接受封賞是我自己的決定,與你無關。如果孝昌公主你真閑得發慌,不妨好好想一想皇上究竟為了什麽才特別優待你?這個原因或許會關係到你將來的命運,而不要把精力和注意力浪費在我這個不必要的人身上。”


  “不牢你費心,虎毒不食子,皇上現在對我很好。”見他仍關心自己,茯苓心裏又泛起一絲柔意,轉到原始話題,“太子詔你過府,到底所為何事?”


  穀天祈的眼神越過她,看向遠處的風景,目光遊離,沉聲道,“皇宮的生存法則不就是可問可不問的不問,可管可不管的不管,看來,公主的領悟還有待提高,恕在下無可奉告!”


  茯苓還想追問,最終,放棄了。那雙深邃的眸子蘊含著太多複雜的想法,她看不懂,一時無語,隻剩下風聲嗚嗚作響。


  穀天祈皺著眉頭,他該怎樣告訴她,皇上以她的性命相要挾要他留在長安安心做一個侯爺,太子又以女神醫李騰空對他的一份恩情逼他表明立場?樹欲靜而風不止,不欲惹塵埃,塵埃誤沾身。大丈夫一諾千金,有恩必報。他若卷入政治風潮,必然牽動她。為今之計,隻能與她劃清關係以防止日後諸多牽連。


  一番心思為卿憂,風不懂,人亦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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