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誤惹相思
章淵清進屋後,先是小心翼翼的瞄了茯苓一眼,並未在她眼中發現厭煩之色,隨即撿了一個離她最遠的座位坐下。鎮定如他,斷不會想過有一天會慌亂如同一隻受傷的小鹿,要從別人的臉色上獲取自信和勇氣,可是事實卻是如此。
芒刺在背的感覺讓茯苓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章淵清這個男人也太明目張膽了,舊愛尚在竟還如此眼光灼灼的盯著她這個新歡。每次她眼神掃過他,他都會明眸一笑,格外的輕柔,就像是冬去春來的暢然,那樣讓人留戀和欣悅。溫文爾雅的公子哥殺傷力真大,不變的微笑,最具親和力,連她這個定力超強的人都抵製不住,上天就不該造出這些尤物禍害人間。
不一會兒,抽簽便有了結果:楊玉環同翩翩姑娘為第一組一組,茯苓同太華公主為第二組。
翩翩姑娘換了一身彩衣寬擺長裙出場,全身彩帶飄逸,頭戴飾有變幻無窮的翡翠花冠,如誤入凡塵的彩虹仙子。
弦鼓一聲雙袖舉 回雪飄飄轉蓬舞。楊玉環這邊鼓聲剛起,翩翩姑娘便輕盈的旋轉起來,姣美的身姿旋轉起來像柳絮那樣輕盈,玉臂輕舒,裙衣斜曳,飄飛的舞袖傳送出無限的情意,裙擺旋為弧形,旋轉的瞬間姿態舞衣輕盈,如朵朵浮雲,豔麗容貌,如盛開牡丹,回眸一笑千嬌百媚。
長袖擺,旋舞起來時,身如飄雪飛如,竟給人回風亂舞當空霰的錯覺。她身上的鈴鐺聲十分清脆空靈,加上有節奏的鼓聲,抑揚頓挫,更能把人帶到舞蹈的意境中去。周圍也在這空蕩蕩鼓聲鈴聲中幻化為成蒼茫的大草原,帳篷幾許,婦孺盛裝跳著舞,胡人騎著馬奔馳狂歡的盛況。
眾人觀的如癡如醉,待鼓聲停止,翩翩姑娘也停止了跳舞,眾人才從震驚中走了出來。楊玉環許是擂鼓累了,薄汗微微沁出,從袖裏掏出香帕擦汗。
“女子擂鼓實乃少見,姑娘的對音律的造詣很高,讓人側目。”章淵清一雙星眸稍帶訝然,直直地看向楊玉環說道,繼而對翩翩溫文爾雅的一笑,“翩翩姑娘的舞總給人意外,讓人驚豔。”
“謝謝小侯爺讚賞。”聽到意中人的讚美,翩翩姑娘並沒有以前那般興奮洋溢,竟有些意興闌珊。因為她知道他眼中的讚美無關風月,越想將他心底扣除如雲煙寂滅,他越以不可阻擋的姿態一步一步深入她的心。
記憶回到她們初遇的那天,她在溪水中練舞,湊巧他也來溪邊散心,隔著脈脈流水,她醉心舞蹈,他深情款款的吹簫伴奏,清洌的簫聲一下子打動了她沉寂多年的心,此後,她便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了他。
奈何,他除了對她的舞姿讚不絕口,眼中再無看不出別的情誼。那驚鴻一瞥引為知己,一時青睞,不過是一場華美的夢。
“翩翩,你怎麽了?”章淵清輕喚她的名字詢問。
翩翩姑娘這才意識到剛剛失神,仍站在屋中央,臉一紅,尷尬的退了下去。
兩人說話間,茯苓施施然坐在琴台上。欲將心事付瑤琴,她輕輕調音,眼中藏不住的淺淺悲哀,不期然的眼前浮現穀天祈同綺玉雙宿雙飛的情景。這弦音低泣,幽咽難言,撫琴之人似乎有著無窮的哀愁,通過這七弦琴上輕聲傾訴。
他的生命再容不下她的牽絆,打攪了他這麽多年,已經太久了。
太華公主卸下一身華服,簡簡單單穿了一件素衣,珠釵卸下,慵懶的舞劍,將淩厲的劍舞化為纏綿的舞蹈。伴著舞蹈的除了悠長的琴音還有茯苓軟軟的輕柔婉約嗓音清唱:
為何在我身邊卻不能相見
雲的心 雨的願 風中的誓言
為何無法忘記溫柔的一眼
人間滄海已桑田,我陪妳到永遠
花的詩 蝶的戀 此情永不變
劍的癡 琴的怨 一曲問蒼天!
我寧願一場醉 依稀笑語夢中見
緣未了 花未謝 彷佛昔日在眼前
愛無悔 情無怨 為何倩影卻成煙
今生牽絆還在心頭纏綿
何處笛聲傳來熟悉的音樂
江南曲 夢中蓮 撥動我心弦
是你讓我相信古老的預言
雨落紅塵雲歸處,我等你到永遠
千山雪 萬重天 此心永不變
山不語 風無言 心碎那一天
我寧願 一場醉 依稀笑語夢中見
緣未了 花未謝 彷佛昔日在眼前
愛無悔 情無怨 為何倩影卻成煙
半生殘月兩難圓 相思如雪漫天邊
醉夢靈歸沐雨處 千年輪回共嬋娟
歌聲嫋嫋,舞坊深處,八角暖爐裏暖香習習,驅散了這冬日的蕭寒,卻無法驅趕縈繞心頭的傷感。撫琴清唱,茯苓鬱積於心無以傾泄的複雜情感終於有了一個傾泄口,歌聲飽含深情和無奈,將情根深種又不得相守的傷悲演繹的淋漓盡致。
章淵清深深地望著她,品味著歌詞字裏行間的情,目光糾纏在她木然的雙眼,眼瞳中滿是憐惜,哀傷的嗓音像雨水般滴落在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心裏所有的防備猝不及防坍塌倒閉,此刻他很想撫平她鬱結的眉頭。
她,像一朵舉世獨遺的清廉菡萏,清美絕倫,將人舍不得攀折;又像一朵傲視紅塵的傾城牡丹,高貴出眾,風華無邊,從被給人靠近的機會。
唯獨這一刻,他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心中的情感,縱使那喜怒哀樂均不是為他展現,他還是深深的折服了,折服在她涼涼的性情,折服在她多變的性格,折服在她眼中的悲傷無奈,還有那種與她年齡不服的神秘,他想探究,想征服,更想理解她,化解她的悲與傷。
章淵清再也止不住心旌搖動,執意而且放肆地上前緊握著茯苓的手,打斷了滿室的琴聲,焦急的說,“我懂你,我懂你的傷悲。”
時間靜止了,眾人臉上的表情出現片刻的停滯,目瞪口呆的盯著兩人。
茯苓眼底猛的波動,眉頭一緊,想要從他手中抽出手,勞而無功。掌心傳來的那股幹燥而溫暖的氣息,竟讓她心頭綻放出暖意來。抬眼見那眸中漸漸浮起的柔意,她幽深的心底泛起一絲異樣的情愫,隻能愣愣的對著他,默默對視。這個男人讓她感到溫暖和放鬆,前所未有的舒適感。
一句我懂你的傷悲,像是一塊石頭在她心頭那一汪死潭中激起千層浪,恍恍惚惚中,茯苓那千瘡百孔、對任何人都充滿戒心的心突然放鬆了,委屈的眼淚洶湧而下。她自從來到古代,經曆那麽多坎坷,心事無人訴說,此時心中的壓抑感一下子釋放了出來。
太華公主和楊玉環也被她突入起來的眼淚嚇了一跳,但二人對她的身世多少有所了解,很理解她內心的悲傷,翩翩姑娘一時之間難以理解,可又無可奈何,心裏明鏡似的透亮,哀婉的看著當眾相依的兩人。
“別壓抑自己,盡情發泄,你可以說出來的。”章淵清將她輕輕攬在懷中,解讀到她的傷悲,低聲娓娓引導。這個女子麵對瘋馬凜然一片,容貌有損也無半分介懷,此刻卻在他肩頭哭得一塌糊塗。不知不覺間,他的心已全然沉淪,跟著她喜,跟著她悲。
茯苓微微閉眼,兩行淚止不住往外淌:“不要問,現在,我不想說。”
“好,我不問,我等你自己告訴我。”章淵清胸口傳來陣陣疼痛,歎了口氣,放柔了聲調,低低的看著她,將滿腹的酸澀封存在身體裏。
咳咳——楊玉環輕咳出聲,“小侯爺,這與禮不符。”
心因為嫉妒而酸澀,因為憐惜而痛,章淵清輕輕為她撩起一絲散落的發絲,繼而放開了她,目光坦蕩無暇,承諾般的說,“我希望你快樂,如果你現在過得不幸福,不管什麽時候,隻要你願意,隻要你同我說,不管多艱難,我都會盡全力帶你離開,離開你現在的生活去過你想要的生活。”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我要的你給不了!”茯苓抬起頭,定定地望向他,搖頭,心中柔腸百結。在這個世界,她感覺到的隻有冰冷和絕望,麵對種種陷害,她還必須收起所有的無助和軟弱孤軍奮戰。就連那個人,也要棄她而去了,想到這,她的眼睛又濕潤了,一片氤氳中晃動著全是穀天祈冰冷的身影。玲瓏色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愛情就像是誤入眼中的沙粒。咯得人眼睛生疼,卻還寧願掉淚欺騙眼睛,也舍不得將沙粒從眼睛裏揉出來。
茯苓踉蹌的走向桌邊,拿過剛開封的小壇子酒狂飲,酒味香醇甘冽,她卻來不及品味便咽了下去,烈酒灼喉,胃中一陣翻騰。
“姐姐,我們……”太華公主上前奪下她手中的酒壇,欲言又止,瞧不出是嗔是怒。
茯苓神色一僵,搖頭苦笑,“太華,你可知道,這世上生離死別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近在咫尺卻不得相見,最可怕的是活著人永遠比不過那逝去的人!你說,這般苟延殘喘的活著為哪般?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子,上麵爬滿了虱子,這句話說得一點不假!老天是公平的,讓你擁有了至高無上的身份,也封殺了你自由的權力,這富貴太肮髒!太華,你這一生可有任何憾事是你一直追悔莫及的?”
她說的極為平靜,卻似一陣颶風席顛覆了太華公主的思想。
“姐姐,我陪你喝。”太華公主被她的反問一怔,腦中像被什麽給擊了一下,奪過她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忘不掉的事重新卷上心頭。在她還是幼年的時候,已故皇後王皇後特別喜歡她,常常給她做各種點心,那時她整日黏著王皇後,跟她比跟親生母親武惠妃更親上幾分。王皇後雖然無所出,卻也因為仁慈在後宮很得人心。她見王皇後不得父皇的寵愛整日鬱鬱寡歡,便請母妃幫忙想辦法。母妃善妒,最後竟騙她幫忙監視王皇後,將看到的事情一一匯報,這樣她才能幫王皇後重新贏得父皇的心。她不疑有他,傻乎乎的照做了,沒過多久,便將王皇後佩戴刻有天地文和父皇名諱的霹靂木之事告知了母妃,結果導致了符厭事件,後來父皇親自追查,將王皇後貶為庶人,還賜死了她的兄長。王皇後被廢不足一月,便鬱鬱而終,臨死還死不瞑目的喊著她的名字,萬分不甘。
倘若家中未發生變故,她也能擇一位如意郎君相敬如賓的過一生,而不用生活艱辛、顛沛流離不得不靠賣藝為生,亦不用因出身配不上心中的念念不忘的那個人,翩翩姑娘也紅了眼睛,“喝酒算我一份。”
賽歌賽舞的比賽一晃變為飲酒大賽,幾名女子一杯接一杯的豪飲。時而俯仰大笑,時而抱頭大哭,時而默默飲酒,看得人心疼。翩翩姑娘最不勝酒力,臉上酡紅一片,竟伏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半晌,滴酒未沾的楊玉環扶起半醉的茯苓和太華公主,說道,“馬車已經備好了,你們該回去了。”
她們兩人百般不情願,還是被送上了馬車旁。
“韓冥,天色已晚,你送楊姑娘回府,我送這兩位姑娘。”章淵清低聲囑咐,輕柔的攬著倚在他懷中的佳人,那酡紅的臉上紅暈片片,清秀的黛眉,粉嫩的臉頰,美到了極致,教人不忍觸碰,惟恐碰碎。
“不許送,小侯爺。我當你是我的朋友才不讓你送,你別辜負了我的一片好意。”茯苓將食指放在嘴邊神神秘秘的,而後又指著楊玉環說,“神龍見首不見尾,我還不想讓你知道我們的身份。隻要你將她平安送回府,就算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了。”
“可是你們醉成這樣,我如何放心?”章淵清軒眉微蹙,浮起一絲擔憂
太華強穩著搖晃的身子,大放厥詞,“小侯爺,你放心,有我太華在,沒人敢我姐姐一分毫毛。”
章淵清拗不過她們,隻得掀開車簾,將她們攙扶上了車,叮囑好一番車夫才肯放行。雖然他應諾沒有親自跟隨,卻因為著實放心不下,一路尾隨,直到看到馬車安全到了宮門口這才安下心來,可心中又掀起一陣疑問,她竟然是皇宮眾人,那又會是何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