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皇甫德儀病危
冬日的清晨異常寒冷,茯苓極不情願的從被窩裏爬起來。回宮的這些天,已大略適應了宮中繁瑣的規矩,但她仍是很難適應的宮中的晨昏定省。
這不,一大早她便在糾結中起床更衣,坐在銅鏡前,渾渾噩噩的任憑綠萼為她上妝,梳發。
“公主,奴婢聽在昭德宮當值的姐妹夏荷說德儀娘娘的病又加重了,近一兩日娘娘頻繁吐血,人幾近虛脫,完全下不了床了,情況不容樂觀。”綠萼一邊梳著頭發,一邊將聽到的消息據實相告。
茯苓聞言一驚,急忙回頭,竟撤掉幾絲頭發。兩行清淚滑落臉頰,順勢潛入嘴角,苦中帶澀的味道,“幾日前本宮去昭德宮請安時,還好好的,為何一下子變得這麽嚴重?”
雖然她與皇甫德儀並無什麽交情,卻也沒任何交惡,況且初進宮時,德儀娘娘對她的態度還算和藹,她沒來由的對這個可憐的女人心存憐憫。
“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公主身體一直虛弱,您千萬不可過度傷神。”見她情緒迸發的很突然且無任何征兆,綠萼連忙出言勸慰,“寒冬是久病之人最難以熬過的季節,德儀娘娘的病,拖了幾個月病情起伏是正常的。娘娘性格溫順,受這般罪著實讓人心疼。公主且寬心,好人有好報,說不定娘娘過幾日就好起來了呢。”
“知道娘娘為何病情加重嗎?”茯苓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突兀,試了試眼淚,靜默片刻,迅速地理清頭緒緩緩道。
綠萼摒退了左右後,沒有一絲轉彎抹角,悄聲說,“聽夏荷說娘娘心病犯了,前幾日有人參了太子一本說太子拉幫結派,皇上已是很震怒。昨個兒早朝又有人參了太子一本,說太子強搶民女為妾,那名女子貞烈誓死不從,當場撞牆身亡了。皇上本就對太子有芥蒂,這下子罪責一並懲處,一怒之下將太子軟禁在東宮。娘娘聽到消息後,當場吐血了。”
一大早茯苓剛起床,便被綠萼的小道消息震驚到了,急匆匆的趕往皇甫德儀居住的昭德宮,宮中小道迂回曲折,她步履匆匆,越靠近目的地,心下便越緊張。宮中是虛耗嬪妃生命與禁錮朝氣的冷寂之所,到了昭德宮門前,她不禁打了一個寒顫,猶豫了一下,走了進去。
昭德宮中靜謐肅穆,濃鬱的湯藥氣味陣陣溢揚,彌漫著整個寢殿。眾人寂寂,垂頭喪氣的立著不敢言語,眼圈都是紅紅的。
“公主千歲!”侍奉的宮女見她進來,連忙起身請安。
噓——茯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的湊近了些,悄聲問,“娘娘怎麽樣了?”
她這一問,滿屋子的宮女再也忍不住悲傷,更有甚者開始小聲抽泣起來,倒是熾情和彤玉兩名宮女年紀最長,還算沉得住氣,沉聲道,“娘娘昨晚折騰了半宿,剛剛睡去。”
“怎麽沒請禦醫?”茯苓環視四周,殿內外並無任何禦醫候著,疑惑的問。
熾情福了福身,許是感激她真誠前往探視自家主子,言語間多了幾分恭敬,“太子剛剛被罰,娘娘怕皇上以為她因太子而裝病,從而讓皇上遷怒於太子,所以一再叮囑奴婢不許驚動禦醫。”
聯想到枉死的娘親,茯苓心中更加壓抑沉重,頃刻神思凝聚,有感而發,“可憐天下慈母心。太子雖非德儀娘娘親生,娘娘竟能如此為之籌劃,真讓人動容。但娘娘確實病得不輕,病情耽誤不得。皇上不是專門指派了一位女禦醫給娘娘嗎?先把她請進宮為娘娘診治也好。既不驚動宮裏的禦醫,又可適當照拂娘娘的病情。你們真是糊塗,怎麽連這也沒想起來?”
“公主有所不知,那女禦醫住在忠義侯府,奴婢們無出宮令牌,隻能幹著急,根本出不去。”彤玉幽幽的說。
“後宮中出宮的令牌隻有三枚,一枚在惠妃娘娘那裏,一枚在華妃娘娘那裏,還有一枚皇上中秋的時候賞給了萬春公主。其他宮裏的人若想去宮外置辦物品,隻能等每月的月中統一出宮采購。”綠萼知茯苓對後宮之事尚有不解,體貼的補充道。
彤玉見她們真心想幫助主子,接過話來為難的說,“我家娘娘與惠妃娘娘交情不深,上次太子被人參奏拉幫結派之事又連累了華妃娘娘的兩位皇子,惠妃與華妃兩位娘娘定然不會出手相助。而萬春公主素來不愛到娘娘宮中走動,奴婢們摸不清楚她的脾氣,也不敢輕舉妄動。”
“本宮倒是同萬春公主有過一麵之緣,萬春妹妹雖然冷冷淡淡,處事風格卻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若與娘娘無任何恩怨,倒可以求她幫忙。反正就算此事將來被皇上知道,她做的也是好事,斷不會受處罰,她應該不會拒絕的。”茯苓簡單的分析後,從容的吩咐自己的宮女,“綠萼,你這就去請萬春公主,就說本宮約她賞花品茗。”
在眾丫頭感恩戴德的目光中,綠萼冒著寒冷匆匆離去。
茯苓悄聲走向床榻,生怕驚醒被褥下昏睡的人兒。哪知皇甫德儀在半夢半醒間意識很輕,還是被驚醒了,好半會兒,她似乎攢夠了力氣,才浮出一抹笑,輕聲說,“孝昌你來啦,外麵的星光真好,本宮好久沒出去看過繁星了。可惜這副身子不聽話,怕是難以熬過這個冬天了。熾情,你將窗子推開些,本宮想看看外麵的繁星,呼吸些外麵的清新空氣。”
茯苓望著那枯瘦的麵龐,白皙的臉上神采不複見,亦紅著眼眶握著她瘦骨如柴的柔荑,輕柔地安撫道,“外麵風大,娘娘體弱實在不應吹風。娘娘至善賢德,是個多福之人,一定會好起來的,以後多得是機會。孝昌已經派人去請萬春公主,有了出宮令牌便能在不驚動父皇的情況下請來女禦醫為娘娘診治。都是孝昌不好驚擾了娘娘靜修,娘娘若是累就再睡一會休息一下吧。”
“孝昌快別這麽說,你不嫌棄本宮這個久病之人,還能來看望本宮,本宮已經很高興了。孝昌你知道嗎,你端芳嫻雅,麵若梨花,眉目間還有一抹與你娘親婉音相似的清脫氣質。恍惚間,還以為婉音妹妹來接本宮了呢。”皇甫德儀反手握住茯苓的手,微有愣神,忽然又囈語般的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稟娘娘,卯時三刻。”熾情低語。
“皇上還在上早朝,天這麽冷,往年每到冬日,皇上便會膝蓋疼。往年本宮還能用藥草為皇上縫製護膝,今年身子一直病著,也不知皇上今年膝蓋可還疼痛?”皇甫德儀似是憶起往日的點滴情誼,一臉的悵憂,“皇上常說別人縫製的護膝他都用不慣,熾情,去將本宮的針線取來,本宮要為皇上重新做個護膝。”
茯苓悄悄轉過臉,眼淚直湧了出來。她深深地喘氣,企圖撫慰心裏的悲涼,宮中,還有這般癡情的女子,病重將死,卻還深深惦記著丈夫的膝蓋冬日會痛,卻不知在他日思夜念的良人心中她的位置那般的薄弱,否則又怎會在她病重如此還不管不問?
“現在才是初冬,天氣還不算冷,父皇身子硬朗膝蓋應該是不礙事的。娘娘不妨等身子好一些再縫製護膝。”茯苓強顏歡笑安慰道。
皇甫德儀聽她這麽說,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似乎想起什麽,自嘲的說,“皇上有惠妃娘娘,自然少不了精致的護膝,本宮多慮了。”
天尚未亮,屋中的燈光昏昏搖曳,光影在德儀娘娘的臉上影綽朦朧,許是有些累了,她倦意襲來,雙眸微閉沉沉睡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甫德儀氣若遊絲的聲音以及泛白的嘴唇無疑不宣告著她的生命之燈即將油盡燈枯,卻因為心中有許多不放心,強撐著一口氣而已。
暗夜中星光點點,整座皇宮隱入暗寂的黑夜中,突然有節奏的腳步聲自遠至近傳來。
尚未等茯苓開口,萬春公主已先她一步開口道,“其中曲直綠萼同我說過了。我已遣了一個腿腳麻利的太監出宮去請女禦醫了,想必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便能趕到昭德宮。”
茯苓雖知道她不會拒絕,卻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麽爽快,辦事又如此幹脆利落,明晃晃的一笑還禮,“姐姐替德儀娘娘謝過妹妹。”
“姐姐不必謝我,我隻是做了一件對我有利無害的善事。日後若能博得父皇幾句嘉賞,少不得還要答謝姐姐你呢。”萬春公主淡笑,清雋的麵容烙下傲氣與淡漠,旋身進了屋。
萬春公主的娘親王美人並未誕下皇子,也不受寵。所以她並不在後宮爭鬥之中,也不是惠妃、華妃、皇甫德儀明爭暗鬥蓄意拉攏的對象。她既有皇上的寵愛,也不阻擋任何人的路,因此她向來無所忌諱。
昭德宮中的氣氛低沉至極,茯苓便站在院中抬頭靜靜望著宮牆一隅的天空,漸漸地鋪天蓋地的濃霧散了些收起了它囂張的盛勢,天空已有些透亮,來自黑暗的壓抑感終於有所緩解。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恭迎聲,“參見忠義侯、禦醫。”
茯苓微微愣神,正想回避,還在猶豫間,穀天祈已同綺玉姑娘徐步踏入了院中。
“此處乃後宮妃嬪處所,忠義侯身為男子,豈可擅闖後宮禁地?”茯苓維持著麵上的平靜怡然,冷冷的指責。
“穀大哥是江湖上有名的寒醫,皇上特準許他可以進宮照拂德儀娘娘的身體。礙於男女有別,故而每次穀大哥都是站在院中,我進屋診斷後再將病情描述給他聽,何來擅闖禁地之嫌?”綺玉見狀,心下不悅,目光銳利地注視茯苓,話語中句句藏針眼內滿是嘲諷。
“綺玉,你先進去看看德儀娘娘的病情,一會兒我們再商議。”穀天祈朝綺玉溫柔一笑,輕言道。
綺玉輕輕咬住下唇,瞬間朱唇輕揚,梨渦淺陷,對他閃現一個如花笑靨轉身進了屋。
茯苓也想跟著進去,卻被穀天祈叫住,不帶一絲感情地開口,“我前些天沒事配了些藥膏,有淡化疤痕的作用,但尚未試驗,如果公主不介意做試藥人,就拿些去用吧。”
“寒醫向來不做無回報的付出,莫非您做了忠義侯之後轉了性子?這藥膏孝昌受不起,您還是請收回吧。”在忠義侯府邸他曾說希望了斷兩人關係,言猶在耳,茯苓冷冷拒絕,隨即將遞到她麵前的藥膏推離,動作有些大,瓷盒摔在地上的一片碎瓷。
她轉身離去,在意的,豈是那份涼薄施舍的關心?不堪記的所有一切,權當做過眼雲煙吧。各奔前程之前,便已注定分道揚鑣。
穀天祈定定的望著她的背影,臉色雖然不悅卻無可分駁,隻得仍由她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