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機關算盡
屋外萬物冰冷,而屋內溫暖如春。隻是再暖和的環境依然擋不住皇甫德儀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身在在厚厚的錦被下仍瑟瑟發抖。
“德儀娘娘體虛再加上心悸受損,心力交瘁的厲害,怕是藥石罔效了。”綺玉診斷片刻後,愁色爬上俏臉,寒聲道。
熾情、彤玉聞言連忙跪倒在綺玉麵前,屋中別的宮女也連忙跪倒在地,懇求道,“禦醫,您一定有辦法救娘娘的,求求你,再想想辦法。”
“你們先起來,禦醫若是有辦法一定會救娘娘的,你們這樣會打擾到禦醫的思路的。”茯苓挽著熾情與彤玉兩人的胳膊,勸慰道。
綺玉無奈的搖頭,起身走了出去,同穀天祈商量片刻後重新回到座上斬釘截鐵的說,“我們頂多算得上神醫,而不是神仙。合我同忠義侯的醫術隻能幫德儀娘娘聚齊體內的精力,延緩生命開開心心的活一天。若是任憑娘娘這般耗神耗力的躺著,隻怕也就兩三日的光景。你們快做個抉擇吧。若是信不過我的醫術,你們可以找來太醫院的禦醫會診。”
屋內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說話,因為這個決定不是她們這些宮女可以做的。
“本宮的身子自己最清楚,自知命不久矣。這一兩日吃不下去飯,就連心口也陣痛起來了。若是臨去之前無法見太子他們一麵,本宮閉上眼也不得安心呐。與其躺在這幾尺大的床上等死,本宮寧願精神抖擻的過一天。”皇甫德儀欣慰的點著頭說,“禦醫,您就快動手吧,本宮所剩的時間不多,不想再浪費在無謂的抉擇上。”
“娘娘三思!”茯苓同萬春公主不約而同的勸阻道。
皇甫德儀望著窗外流雲變幻的天空,眼神中無比期盼,“你們看,太陽出來了,好美。本宮在這皇宮中等了一輩子,煎熬了一輩子,行色匆匆,還未曾仔細的觀察過宮裏的風景。本宮不想留有遺憾,想到處走走。如果你們真心為本宮好,就請替我保密,本宮不想在眾人憐憫的目光中度過餘生。禦醫姑娘,這是本宮的扳指,本宮贈於你,日後皇上追究起來你將扳指給皇上,皇上自然不會為難於你。”
得到皇甫德儀的首肯,綺玉取出針盒,蘸了一些秘製藥膏,在火上淬了片刻手起針落,金針刺在她的周身要穴中。隨著她金針的落下,皇甫德儀臉色緩和了些,一直捂著胸口的手也放下來了,如此看來金針固命果然有效。
皇甫德儀短暫的休息片刻,起身婉言到,“本宮想去外麵走走,也快到用早飯的時候了,如果各位不嫌棄就留在昭德宮用些早點。本宮已經沒什麽可以報答大家的,就用一頓豐盛的早餐答謝各位貴人吧。彤玉,帶幾位貴賓到偏殿歇息用膳,好生招待著,待本宮出去溜個彎回來再行嘉賞。”
說完,她隻帶了熾情一人,匆匆出門了。
其實茯苓幾人心知肚明,她這麽做無非是怕大家走漏風聲,故而找個理由把大家禁錮在昭德宮中一段時間。
偏殿中死一般的寂靜,穀天祈落座後,故意看向屋外的風景。茯苓如坐針氈,又一茬沒一茬的同萬春公主聊天。
“恕我愚見,孝昌公主臉上的疤痕很是特別,不知是怎樣造成的?”閑來無事,綺玉突然對茯苓臉上的疤痕感起興趣來,又為茯苓徒添了幾分尷尬。
無視綺玉看向她時眼中多帶的敵意,茯苓放下手中的杯盞,無意識的撫著臉說,“不小心被硬物劃傷的,不知綺玉姑娘說的特別是什麽意思?”
“疤痕的色澤、腐爛程度絕非一般的傷痕造成的,如果治療不當,很可能會終身留疤。”綺玉的座位距離茯苓最近,所以看得最為真切。
此話一出,穀天祈的身子明顯一震,眼神也不由自主的飄了過來。
綺玉臉上微帶了一絲笑意,接著道,“前幾日我曾纏著穀大哥為我配置一些美容藥膏,不僅能滋補養顏,還有化瘀消痕的功效,孝昌公主如不嫌棄,我下次進宮帶些給你。”
“謝綺玉姑娘美意。這疤痕倒也不打緊,那藥膏既然是忠義侯專門為你研製,本宮也就不奪人所愛。”茯苓眼中微黯,堵在喉嚨裏的那根刺幾乎紮得她說不出話來。
穀天祈剛想說話,彤玉已傳膳,太監們端著食盤接踵而至,打亂了他的意圖。
一時之間,幾個人隻顧著低頭用餐。無奈之下,穀天祈也隻好壓下心頭的解釋之辭。
皇甫德儀靜靜地佇立在亭子中,天之端一輪驕陽已爬上天空,溫暖的光芒灑向大地。她輕輕的呼吸著新鮮空氣,既舒暢又享受。
“娘娘算得真準,惠妃娘娘果然來了。”熾情上前回話,一副謙虛恭謹的模樣
“知道了,你先退下找個地方躲著,替本宮仔細盯著,千萬別讓不重要的人偷聽了本宮同惠妃的對話。”皇甫德儀曼聲道,似乎心情很好。
兩個雍容華貴的女人靜靜地打量著彼此,許久沒說一句話。不知情的人看到這一幕,怕還以為她們久別重逢太過喜悅而忘了說話呢。
“宮中的朝陽真美!”皇甫德儀由衷的感歎。
武惠妃反唇相譏,不合拍的人永遠不合拍,“你倒朝陽好,本宮卻尤愛夕陽。”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皇甫德儀搖頭輕聲說。
太子失勢,對皇甫德儀來說是一個極沉重的打擊,她也無疑對武惠妃這個始作俑者懷恨在心,隻是眼下她處於劣勢,也不得不勉力一試,勸服武惠妃結為同盟。
“茜夕,本宮覺得今兒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否則一向深入簡出養病的德儀娘娘怎會出昭德宮,你說是不是?”武惠妃問著身旁提著食盒的宮女。
那名叫茜夕的宮女低著頭,不敢出聲。
“姐姐是專程來這裏等妹妹的,有要事相商,還望妹妹能撥出片刻光景詳談。”皇甫德儀一改往日針鋒相對的口吻,淡淡的說。
武惠妃對著茜夕使了個眼色,茜夕一閃身去了回廊處遠遠候著,惠妃唇揚起一抹唯美的弧度,“本宮還要趕著去太極殿為皇上送早點,姐姐有什麽事就快點說。”
“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你在太子背後耍的那些手段,你以為太子下台,你的兒子便能立為皇儲嗎?長幼有序,壽王再受寵終究越不過長子的位分,隻怕你機關算盡,卻讓人坐收漁翁之力成了最大的贏家。”皇甫德儀一針見血道。
“姐姐與其勞心擔憂妹妹,還不如好好為太子盤算一番。”武惠妃被她戳穿心思,目光微微一縮,嘴上卻半點不讓人。
“你不惜拉攏權貴迫害太子,離間太子與皇帝的父子情。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做得多難免會露出馬腳。皇上念在對你的情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我的傻妹妹,後宮之中的女人勾心鬥角的算計哪有幾個能青春永駐?妹妹也才三十六歲而已,可保養得再好,鬢間也有白發了。世上最殘忍的事莫過於英雄末路、美人遲暮。他日妹妹容顏老去,自然有比妹妹年輕百倍漂亮千倍的女子取代你的位置,那時皇上還對妹妹有何情意可言?”皇甫德儀語重心長的勸導,“立壽王為皇儲本就名不正言不順,一旦妹妹盛寵不再,皇嗣之位必將易主,到那時新皇嗣會容得下壽王這個眼中釘嗎?”
武惠妃眼中閃過一小絲鬆懈,繼而追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麽?”
皇甫德儀伸手與她相執,淺笑道,“本宮也是一位娘親,雖然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個好前途,可心裏最擔心的還是兒女的安危。太子仁善,若妹妹能盡心輔助太子,他日太子登基,本宮保證必定尊你為皇太後,高官厚祿封賞壽王,屆時你們母子便能安享一世榮華。豈不比妹妹處心積慮奪取太子之位要劃算得多?”
武惠妃神色越聽越凝重,待皇甫德儀把話說完,她腦海中才逐漸清明起來,眉眼一彎,甩來被她拉住的手,冷笑道,“姐姐真是用心良苦,如此苦口婆心的教誨,設身處地的替妹妹著想,妹妹竟忘了姐姐是一條會咬人的毒蛇差點中你的圈套。姐姐這招真是高明,看似為了幫助妹妹,實則是借妹妹之手穩固太子之位,可惜妹妹最討厭為他人做嫁衣。太子一旦登基,回頭收拾本宮母子,隻怕本宮死無葬身之地呢。”
見她冷冷拒絕,皇甫德儀的臉色變了一下,原本掛著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住,“皇上身康體健,皇嗣之爭才剛剛開始,現在言輸贏還為時過早。妹妹無意同姐姐聯手,以後鹿死誰手,單看個人造化了!”
武惠妃渾然不在意,“後宮寂寥,妹妹有的是時間同姐姐好好下這盤棋。”
說完,她轉身便要離去,卻被皇甫德儀輕飄飄的一句話叫住了,“妹妹身體一向無礙,可知早些年為何所生皇子一個接一個夭折?”
“你知道什麽,把話說清楚了!”武惠妃聽出她話中有話,神情裏有一種極致的落寞。
“妹妹,你的容貌堪稱楚翹,但後宮中向來不缺昳麗之人。妹妹絲毫不懷疑多年來皇上的恩寵為何嗎?你的這些榮寵不過是享受夭折皇子的餘蔭罷了。可笑啊,妹妹向來一片慈母心泛濫,愛子如命。哪知你一生的榮華富貴卻恰恰是用三名無辜皇子的性命換來的。”皇甫德儀不緊不慢的說,臨末,還遞上一個寬慰的眼神。
接二連三痛失幼子,一直是紮在惠妃心中的刺,皇甫德儀用這些事刺激她,饒是一向精明的武惠妃也無法淡定了,上前一步,緊扣著皇甫德儀的手臂急促的問,“快告訴本宮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太子被罰禁閉東宮,如果惠妃妹妹真想知道舊事曲直,不妨拿出些誠意來。若妹妹有心,不妨今日酉時之前到昭德宮一敘,過時不候。”皇甫德儀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悄悄瞄向臉色青白交加的武惠妃,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浮現於嘴角之上。
這一次武惠妃並沒有再拒絕,冷冷的問出心中所疑,“你憑什麽讓本宮信你?”
幽幽的一聲歎息從皇甫德儀口中溢出,蘊藏著許多無奈之意,“憑你的預感。皇上子嗣眾多,妹妹有孕期間不乏嬪妃懷孕,為何別人的皇子公主都能平安誕下,唯獨妹妹的孩子接連夭折?若不是被逼無奈,這個秘密姐姐會藏在心裏,斷然不會吐出半字的。此處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妹妹若有疑問,酉時到姐姐宮中我們姐妹好好詳談一番,你想知道的,姐姐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先前還趾高氣昂的武惠妃突然恍惚起來,離去時腳步竟有些踉蹌,所幸隨從宮女眼神極為淩厲,連忙上前攙扶著她,一並離去了。
“娘娘,你沒事吧?”見惠妃離去,熾情疾步上前扶住皇甫德儀,關切的問。
皇甫德儀的臉上突然暈開一抹絢爛的笑容,頗有深意地瞧了隨身宮女一眼,“熾情,我們回宮吧,趁著天色還早,本宮還想繡一副護膝給皇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