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天意難測
太陽鑽出地平麵,預示著新一天的到來。窗外的天氣,溫暖如故。
搬了個椅子斜斜的倚在窗前,茯苓順著窗簾縫隙看了俏皮的小宮女有說有笑的掃著院子,她有些厭倦的將目光移轉到鎏金雕福壽紋的手爐上,任由爐中散發出的醒神香味送入鼻間,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擦著手爐的紋路。如此重複這般機械的動作,許是覺得無聊,她懶懶的閉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
“公主,您瞧,這幾尾小金魚遊得多歡快,多有生氣啊,真叫人愛不釋手。”綠萼捧著一個陶盆走了進來,指著裏麵幾尾小魚開心的說。
茯苓瞄了一眼,大略猜到她的意思,想必她見自己整日悶悶不樂,特意捉來這幾尾金魚給她解悶的吧,但她實在是提不起興致,目光一片彌蒙地看向窗外,喃喃的說,“如果我能同金魚一樣隻有三秒鍾的記憶,說不定也能活得這般歡快。懂得遺忘才是凡人之福!”
“公主,什麽三秒鍾的記憶?”綠萼臉上的笑容慢慢隱去,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遺憾的問。
“沒什麽,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茯苓沒興趣幫她解惑,對一個不懂愁的說愁何必呢!古代女子憂愁時喜歡獨上高樓,但她卻覺得坐想行思已是愁。
宮道上,行人絡繹不絕。路過時宮女、太監紛紛朝她施禮,茯苓卻無心應付,任由腳步帶著她無目的的逛著。
“陸英!“突然,她看到拐角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慎確定的喊了聲。
陸英駐足觀望,待辨清來人有些驚訝,卻還是畢恭畢敬的行禮參拜了番道,“陸英參見孝昌公主,公主千歲!”
茯苓小心的隱藏心裏的忐忑,輕聲問,“不必多禮,你、你家主子最近很忙嗎?”
“是啊,綺玉在離京途中被人暗算,受了些傷,主子忙著照料她。這幾日,登門拜訪求醫的閑雜人等,不管拿出多高的酬勞,主子都一律不見呢。今日入宮也是為了去太醫院同那些禦醫商議如何診治綺玉的病。”陸英平和的麵容上稍現猶豫,終還是吐露實情。
說著無意,聽者有意。閑雜人等,茯苓在心底喃喃的念著這四個字,她突然覺得好受傷,這四個字深深地刺傷了她。自從看到現在她的醜顏,穀天祈的行動已經默認她閑雜人等,她還在不死心的奢求什麽呢?
“公主過得還好嗎?陸英見她有些魂不守舍,小聲的問道。
茯苓苦笑不知如何作答,什麽是好,什麽是不好,鞋子合不合適自己的腳知道,推心置腹的說給別人隻能有兩種結果,一種是覺得你無病呻吟,一種是理解你,然而理解並不代表不會幸災樂禍。
“我真糊塗,公主錦衣玉食,怎會過得不好?主子剛剛去了太醫院,我要趕著去配藥,公主,我先走一步了。”陸英自問自答,匆匆告辭了。
穀天祈在皇宮!這個念頭使得茯苓的黑眸中掀起紋瀾,心裏的煩躁又添了幾分。腳下的動作比她的心來得果決,她鬼使神差地前往太醫院。
太醫院門口的梅花開得很是濃豔,穀天祈英姿颯爽的立在梅樹前。金色的陽光灑於他身上,仿佛他整個人籠罩著淡淡光華,將他襯托得更加清俊出塵。
微風下,驚鴻一瞥的相望裏,茯苓隻覺得心又難以控製的高速的跳了起來。
茯苓湊近他,輕聲詢問道,“聽說綺玉受傷了?”
“苓兒,你怎麽來了?你還好嗎?有沒有覺得不舒服?”穀天祈見來人是她,臉上浮現出溫柔的表情,一連串的追問道。
茯苓臉上帶著抹欲說還休的淒哀之情,似嗔似怪的說,“你是指我的臉,還是我的身體?如果你指的是我的身體,那我現在能吃能睡,過得不知有多滋潤。”
“苓兒,讓我看看你的臉。”穀天祈麵上雲集憂慮之色,說著手便要取下她的麵紗。
“你是嫌上次你對我的羞辱還不夠嗎?”茯苓聞言眉頭一皺,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怒氣,連連退了兩步,厲聲道。
穀天祈沒想到她會有如此大的反應,也是一愣,繼而正色的解釋道,“苓兒,我對你沒有惡意,你為什麽非要曲解我的意思呢?”
“不好意思,我的理解力太差。你要是覺得跟我說話費勁,以後可以不用跟我說話。”茯苓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冷冷回應,充滿憤怒與不悅。
“苓兒,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晚些時候去找你。”穀天祈無奈的歎了一聲。
茯苓見他如此不耐煩的下了逐客令,桀驁不馴的反駁道,“這地方我不能來嗎?為什麽我剛來你便讓我回去?”
一時間兩人靜默無語。
“相公。”一個女子柔柔的聲音傳來,緊接著是一陣小跑的噠噠聲,下一刻瘦弱的身影已撞進穀天祈的懷中。
待看清了這名女子的長相,茯苓不覺得一怔,她正是幾日前特意向她辭行的唐綺玉。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才短短幾日不見,他們竟已這般親昵,什麽時候完婚了?她隻得按下心中的疑惑,靜觀其變。
穀天祈不好意思的看了茯苓一眼,欲言又止。待他看到膩在懷中的美人額頭微微冒汗時,不避嫌的用衣袖為她擦拭,溫柔的問,“綺玉,我不是讓你在亭子裏等我一會兒,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相公,看不到你人家害怕嘛。”綺玉見兩人的目光皆對著自己,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忽溜一轉,臉上揚起一個絢爛的笑容,撅著小嘴撒嬌道,舉手投足之間有著難言的曖昧與幸福。
兩人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茯苓卻是愈看愈尷尬,心裏更有被奚落羞辱的感覺,她生氣的不是綺玉的投懷送抱,而是穀天祈的不拒絕。再也不願當可笑的看客見證別人的幸福,她轉身便要走。
這就是你要我離去的原因嗎?她在心裏想。
倚在穀天祈的懷中,綺玉臉上的笑容顯得愈發的天真,咯咯笑著叫住了她,好奇的問,“公主,你帶麵紗是不是因為好玩啊?”
“綺玉姑娘說笑了,我偶感風寒怕傳染給大家。聽陸英說你病了,身子好些了沒?”茯苓雖覺得這綺玉突然間轉了性子,卻並沒有往心裏去,垂下眼瞼掩去外露的情緒,禮貌的回了一句。
“相公就是太緊張我,其實我覺得一點兒病也沒有。”綺玉不自覺勾起一抹笑容,沐浴著幸福,就連素日平凡的容顏也顯得清麗幾分,巧笑嫣然的搖晃著穀天祈的手臂問,“公主將絕美容顏藏起來,多浪費啊!相公,你說對不對?”
“你為何叫他相公?你們完婚了?”見她一本正經的喚相公,茯苓臉上的表情不禁冷凝了起來,寒聲問。
綺玉對著她可愛的眨眼睛,宛然一副幸福女人的羞怯模樣,“現在不是相公,不過也快了。我與相公乃是小時候定下的娃娃親,早晚都要完婚的,公主不覺得這樣稱呼更親切嗎?”
茯苓想笑,卻想不出口;想哭,也哭不出來。隻能這般定定的望著穀天祈,似笑非笑,臉上是滿滿的不可思議。
一陣風吹來,吹散了些許梅樹的花瓣,也吹散了茯苓臉上的麵紗。
“啊!”綺玉似受了驚般,緊緊地抱著穀天祈。許久,她才心有餘悸的說,“相公,嚇死我了,公主的右臉頰上好像長出來一個血盆大嘴,好可怕!”
“我還有事,先走了。”茯苓看著眼前驚惶不定的綺玉,氣得發慌,但怒極後反而極度的平靜,衝他們盈盈一笑,平淡的語氣讓人難以捉摸。隻見她動作優雅的重新戴上麵紗,盡量讓自己不失方寸。但是她隻能控製眼角的淚水,卻無法控製自己的手不顫抖。
茯苓眼睛裏閃現一抹失望,但很快消失了,此時她毫不留戀轉身離去。
“苓兒!苓兒!”穀天祈見她眼裏全無溫度,這才推開懷裏的人兒,對她緊追不舍。臨近太醫院門口時,他的手緊緊的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邊竊竊私語,“苓兒,你別誤會,綺玉的頭部受創,不能受刺激,有些事情她記的同我們記的不一樣,我們需要配合她一下。”
“是嗎?我怎麽沒看出來她病了?如果你要躲著我,不必拉任何人做借口。”茯苓看著她的眼神又似乎帶著憐憫的眼光,聲音變得冷冽起來。
“我想要的愛人是在我危難時能撫慰我,給我力量,而不是在我為難時,攬著別的女人小心嗬護。這樣卑微委屈自己的愛戀,我寧可不要。反正我的生命裏,愛情隻是空氣,而不是氧氣。重要,卻不見血封侯的致命。”她心想。
穀天祈突然覺得有嘴說不清,勉力解釋道,“我沒有躲避你的意思,綺玉真的病了,她腦部受創,現在隻活在自己的記憶裏受不得刺激的。苓兒,你不用去在乎別人眼光,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最美的。”
“你看著它將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茯苓扯下麵紗,指著那撕裂的傷口說。見他遲鈍了下,鄙視的笑意悄悄浮上嘴角,“做不到就少裝深情。”
“如果你介意的是這張臉,我一定會想法子醫好你,你再給我幾日時間。”穀天祈訥訥的承諾。
茯苓按捺下發慌的感覺,聲音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清冷,“這張臉我一點也不在乎,在乎的人是你。我的臉不牢你掛心,你的時間還是留給你未來的娘子吧,”
在宮中生活久了,茯苓早練就了一副七竅玲瓏心。她疾步走出太醫院,背靜處連身姿都有些倉皇,與生俱來的優雅也丟了一半。
她能輕易地解決太華公主與楊錡之間的矛盾,卻解不開自己的一團亂麻。
穀天祈紋風不動的站著,靜靜的注視著她離去。他該如何告訴她,他震驚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心疼她才不忍看。她臉上的傷痕是被人下了世間女子又愛又怕的血閻羅,而他苦心鑽研了幾日去一絲頭緒也沒有。這世上唯一能救她的,隻有擁有萬毒譜的綺玉,卻偏偏她的記憶缺失,忘記了萬毒譜的下落,他才不得不全力配合她,醫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