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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作繭自縛

  “公主,太子妃來訪!”綠萼領著來人進門,輕聲說。


  茯苓早已披了件衣服立在殿中,見到來人點了點頭,覺得這名富貴逼人的女子有那麽幾分眼熟,想必家宴的時候見過數次卻未曾近距離說過話的緣故吧。


  “太子殿下危在旦夕,請孝昌妹妹救救他。”見到茯苓,太子妃薛氏梨花帶雨的哭訴。


  茯苓疾步上前攙扶起她,見她一臉焦急的神色,心頭掠過一絲無奈,勉強揚起唇角,微微淺笑,“太子妃有話不妨屋裏說,千萬莫傷了身子!綠萼,你這就去溫一壺梅子酒給太子妃驅寒。”


  “妹妹,我真是走投無路了,還望你看在與太子骨肉至親的份上施予援手。”太子妃薛氏說著,淚又染雙腮,滾滾而落。


  茯苓悵然的笑了笑,神情帶了抹來不及散去的苦澀,明知這宮中的女子最會做戲,眼淚自然最不值錢。偏偏她明知如此,總是心軟,見不得人落淚,隻得一步步落入圈套。


  “妹妹莫非見死不救?”太子妃薛氏見她並無太大反應,獨角戲唱不成,抬起頭凝望著她,那眼神裏少了些恐慌和做作。翻臉比翻書還快,淚光散去,多了幾分決絕。


  動真格了,茯苓心裏頓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疏離且恭敬的推辭道,“孝昌乃一介女流之輩,且入宮不久,對朝堂之事不甚了解,就算有心救太子殿下,怕也是無力,太子妃還是另請高明吧。”


  “宮中之事素來牽一發而動全身,有些事情即便不作為,若想置身事外,怕也是難於登天。”太子妃薛氏抹淨眼淚,收起期期艾艾的小女子嘴臉,傲然而坐,端出高貴傲氣的架勢來,除了眼圈微微泛著紅,再看不出任何哭過的痕跡。


  能將眼淚收放自如的能力,茯苓自認做不來,隻做成平常的樣子,用隨意的口氣下了逐客令,“夜深露重,您與太子殿下伉儷情深,想必早就歸心似箭盼著回去侍奉了吧。”


  太子妃薛氏伸手把額邊的散發挑到耳後,繼而從袖口掏出一塊絲絹攤在茯苓麵前,笑意盈盈地看著她說,“我行事素來是先禮後兵,別人敬我一尺,我敬別人一丈。既然孝昌公主不願意施予援手,那就別怪我和殿下不顧骨肉之情。你說,我若是將這絲絹呈給惠妃,不知道惠妃會作何感想?”


  美人如花的笑容卻讓人格外心寒,茯苓的神色愈加凝重,滿臉的疑惑不解,不知道究竟是何把柄落在他們之手。然而從疑惑到戚然,她至始至還終未曾說一句話,也未曾有什麽動作。她就這樣僵持的看著薛氏,不接絲絹,也不說話。


  “妹妹真是糊塗,避而不見便能躲過此禍嗎?裝聾作啞不過是懦弱的表現,宮中奉行弱肉強食,無為而治在這裏根本就是一個笑話。在宮中生存,最致命的弱點就是有要守護的東西。”太子妃薛氏眼神散漫,剛剛還急如火,現在竟有閑情雅致品酒。薛氏將手重重的搭在茯苓的肩膀,陰沉的補了句,“妹妹若想保住你和林府的秘密,跟我們合作,才是唯一的出路。”


  空氣亦在無形中凝重起來,被她的話戳中要害,茯苓漸漸覺得心裏虛了起來,但仍竭力的穩住心神,長噓一口氣後,拿起絲絹看了起來。


  隻一眼,便被絲絹上所記載之事吸引住目光。


  “瑛兒,當你看到絲絹時,恐怕也是到了走投無路之地。你非本宮所出,本宮卻一直秉著麗妃姐姐的遺訓,對你悉加教導,未曾有半分懈怠。或許你也曾懷疑過為何本宮會如此肝腦塗地為你,這都是受你母妃的庇佑,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當年,本宮母家落難,若非你母妃施予援手,誅滅九族在所難免。天不佑人,麗妃姐姐早逝,將你托付於本宮。本宮自詡仁孝恭謙,多年來一直吃齋茹素,不過是想為自己犯下的罪過贖罪。每每午夜夢回,本宮都覺得渾身炙熱難忍,火光中還夾雜著撕心裂肺的哭聲。當年婉音有孕,偶遇一高人為之卜算,此胎關乎大唐興衰。華妃唯恐婉音母憑子貴,四處造謠,散播婉音此胎乃是禍胎,會為大唐招致厄運。麗妃姐姐聽信華妃讒言,與之聯手將婉音步步逼上死路。後來,皇上榮登大寶,華妃恐事情敗露,對婉音痛下殺手。這處悲劇雖不是本宮主導,本宮為奸佞利用推波助瀾卻也難辭其咎。婉音與本宮交好,當時本宮尚存半分仁慈之心故而派人監視華妃的一舉一動,誰曾想竟發現一個天大的秘密。參與此事的人多半認為婉音當年誕下一名女嬰,且葬身火海,豈不知婉音誕下的乃是一男一女,女嬰被用來迷惑視線,男嬰陰錯陽差的被華妃派去監視婉音的親信收養,這名男嬰正是潞州林府的少爺林少頃。第一眼看到孝昌公主,本宮便知道當年那名高人所言非虛,她冷靜睿智,宛若太平公主轉世。他日太子失勢,勢必要聯合孝昌公主以重掌權位。”


  “林少頃竟是位流落民間的皇子,嗬,若是他安於平凡,不問世事過逍遙日子倒也罷了。偏偏世界這麽小,他兜兜轉轉竟也走進了這四四方方的皇宮,還成了惠妃娘娘手下最忠實的一條狗。孝昌妹妹,若本宮將身份之謎透漏給四方侯,不知道事情會不會更精彩些?兄長迎娶自己的妹妹,這恐怕是大唐最見不得光的醜聞了吧。”太子妃薛氏周身透出一股攝人心魄的冷意,譏誚的說。


  “不要說了!”茯苓下意識的捂住了耳朵,歇斯底裏的喊了出來。


  太子妃薛氏嘴角一絲殘忍的笑意,挑釁地望著那雙怒眼,“若是在劫難逃,多幾個人陪葬也是好的。擁有皇家血統,便注定這輩子與平凡無緣。四方侯一表人才,若是父皇知道他也是龍子,想必一高興還會將皇位傳給他呢?隻怕他沒這個福氣,便已被惠妃卸磨殺驢了。”


  “這樣做對你有何好處?”茯苓喃喃自語,平靜的麵容掩不住內心的哀戚。這時她才真切的感受到,踏入皇宮這個四角牢籠之後,即便與世無爭,往日的雲淡風輕,已再無緣了。想著處心積慮藏匿自己的聰明才智,卻總是瑕不掩瑜,每每被有心之人看破。


  太子妃薛氏不以為然地輕哼了一聲,臉上帶著濃濃的肅殺之意,“誰不想要平靜的生活,隻可惜在皇宮裏,萬事便由不得你我做主。為救太子殿下,犧牲一些人也是在所難免。若殿下性命不保,本宮不惜玉石俱焚,拉所有人陪葬。”


  “你想我怎麽做?”茯苓一針見血的問。


  突然太子妃薛氏義正言辭的厲聲道,“孝昌公主野心勃勃,收買方士下毒意圖謀害皇上,且栽贓陷害太子,妄圖效仿則天大聖皇後,現罪行敗露,你認不認罪?”


  茯苓越聽越驚心,聰明如斯,一瞬間便領會她話中之意,瞠目結舌地望著她,半晌沒動,囈語般問,“你要我承認是金丹之事的罪魁禍首?”


  “公主不覺得這是個好辦法嗎?”太子妃薛氏那雙單鳳眼微微上挑,逼視著她,輕描淡寫道,“以你一個人換得四方侯和林府的平安,這筆交易對你來說利大於弊,本宮看來合算極了。”


  “即便我開口承認,父皇會相信嗎?有何理由能堵得住後宮的悠悠眾口?”茯苓難以遏製的吼出心裏的憤怒。


  “事情已然發生,沒有犧牲便無法平息。父皇雖然因此事怨恨殿下,但虎毒不食子。且太子殿下在朝野擁護者眾多,為避免動亂朝綱,父皇不會輕易對太子殿下動手。惠妃那裏需要一個交代,所以對父皇來說現下最需要的是一個台階來平衡惠妃與朝堂。此時有人肯出來平息此事,不正巧給了父皇一個台階下嗎?再說孝昌公主你因娘親之事對父皇心存怨恨,對麗妃娘娘與淑妃恨之入骨,而漸生邪念。替母報仇,嫁禍太子殿下,這理由合情合理,由不得人不信。”太子妃薛氏有條有理的分析道。


  茯苓低首不語,心中漾起陣陣酸楚。宮中不愧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就算誘人去送死,也能擺出這般苦口婆心的菩薩慈態。


  “你放心,我們為公主準備的並不是一步死棋。據太子殿下重金從父皇最信任的術士那裏得到的消息,公主的命數攸關大唐國運,父皇把你帶回宮,多半也是這個緣故。所以無論如何,顧及大唐國運,父皇絕不會將你處死或流放,你依舊可以置身事外。隻要你一力承當,本宮和太子殿下保證不會再有人受到牽連,而且還能想方設法使四方侯與萬春妹妹的婚事就此作廢。這樣你的煩心事全部迎刃而解。這交易對你來說真的很劃算,不是嗎?”


  是啊,壽王曾有意無意暗示過父皇的術士測出她的鳳凰命數會影響大唐國運,沒想到這樣荒誕不羈的言論會讓一國之君奉為圭臬,故而將她禁錮在皇宮之中。禍兮福所至,福兮禍所依,而今她也將以此脫身。在這皇宮裏生存,除了學會算計別人,還得學會算計自己。茯苓緊握的拳頭突然鬆了,聲音有些輕顫,“我會照太子妃所說的辦,也希望太子殿下能信守諾言,務必保證他人不受牽連,阻止四方侯與萬春妹妹的婚事。”


  雖然嘴上說的輕巧,茯苓心裏著實清楚,縱使盡管算計,伴君如伴虎,事情並不一定會按照預想的方向發展,前麵的路,並不好走。


  聞言,太子妃愣了愣,旋即笑靨如花的拉著她的手,“妹妹的大恩大德,本宮與太子殿下永生難忘,定當湧泉相報,你就放心吧,明日午膳前等你的好消息。”


  待太子妃薛氏走了,茯苓的睡意更淡了,獨自立在院子裏,來回走了好幾圈,直到雙腳全部被雪水沾濕才肯回床上躺下,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天亮之後,她即將麵臨的是如何場麵,又將惹出怎樣的軒然大波,這些都是她無從預料也無法左右的。無法控製局麵的無力感,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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