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愛恨無期
老天總是喜歡這般捉弄人!以為一夜好夢睡到自然醒,偏偏半路殺出程咬金,不能遂人願。
清晨,茯苓在某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中睜開雙眼。
“太華,你怎麽在這裏?”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人,茯苓吃驚的問,心虛的環視四周,未曾見到穀天祈的影跡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遂衝著斟茶倒水的綠萼抱怨道,“綠萼,太華公主來了,你怎麽也不叫醒我啊!”
綠萼看了看太華公主,對她置以歉意的眼神。
太華公主跳過茯苓的問話,冷聲說道,語氣中透露著一絲怨氣,“孝昌公主果然心大,被父皇禁足在未央宮,還能如此愜意一覺睡到大天光。胸懷如此坦蕩,真讓人汗顏,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用費心幫你找人聊天了。”
懶散的跳下床,茯苓揉著惺忪的雙眼回敬,“太華妹妹真會說笑,父皇下旨命我專心在未央宮裏養病,何來禁錮之說?大唐一向以豐滿為美,父皇正巧給了姐姐閉關增肥的便利,姐姐當然是該吃吃,該睡睡,養肥自己了。既然不是禁錮,就不用坐困愁城,姐姐不知生活的多愜意呢。未央宮無父皇的旨意一百步之內無人敢踏進,太華妹妹請旨一早來未央宮,想必不會是專程來看我日子過得多滋潤的吧?”
“嘴上功夫我永遠比不過你。”太華公主不冷不熱的反駁,“不過你也說對了一點,我這次來是有件喜事要告訴你。”
茯苓不理會她,自顧自梳妝起來,敷衍道,“我怎麽不覺得會有什麽喜事發生在我身上呢?”
“久纏病榻晦氣繞體,喜事自然不會發生在你身上!”太華公主戲謔的看著她,略帶挑釁的說,“十日後,我就要出嫁了!”
“駙馬是楊錡吧,那祝賀你嫁得如意郎君。”茯苓並沒有意外的神色,淡淡接道。她知道太華公主仍介意她幫助萬春與楊錡私奔之事,才故意將出嫁之事說給自己聽的。
太華公主臉色一沉,有些惱怒的說道,“我來不是要聽你敷衍我的。”
放下手中梳頭的梳子,茯苓正色的望著他鄭重其事的問,“敢問公主來所為何事?”
“你!氣死我了!”太華公主欲言又止,想開口說什麽又有些說不出口,一氣之下別別扭扭的衝出了未央宮。
唉——綠萼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
見她露出如此表情,茯苓好奇的問,“我把太華公主氣走了,你為何鬆了口氣,莫非太華做了什麽為難你的事情?”
“主子恕罪,奴婢僭越了。太華公主並未為難過奴婢,奴婢隻是替公主鬆了一口氣。”綠萼立刻屈膝跪倒在地,小聲回答。
“哦——此話怎講?”茯苓被她的話撩起興致,轉過頭煞有介事的等待她的下文。
綠萼見她一本正經,畢恭畢敬的答話,“太華公主大婚在即,她在宮中也無相熟的姐妹,這次來是估計是想同主子說些體己話。主子素來為人和善,獨獨拒她於千裏之外,是怕再次卷入宮廷紛爭吧?故而太華公主離去,奴婢替主子鬆了口氣。”
茯苓抬頭看了一眼依舊平靜無波的綠萼,心歎這丫頭素日裏與世無爭,對什麽都不關心,沒想到心思竟如此縝密,幽幽的說,“綠萼,我記得剛剛見到你時候,你是個不多言語的人,每天都掛著恭敬而疏離的笑容,本分的呆在屬於自己的小天地裏。不曾想你如此剔透玲瓏,看問題透徹,在宮裏懂得藏拙也算高明,我差點都被你騙了。”
“主子恕罪,奴婢並未有意欺瞞。奴婢爹爹是一位私塾先生,隻是幼年僥幸跟著爹爹讀了幾年書,懂些明哲保身的粗淺道理而已。”綠萼竭力辯解。
“好了,起來吧,我並沒怪你的意思!”茯苓笑著扶起她,褪下手腕上的一個碧玉鐲套在她的手腕上,“這碧玉鐲我就送你了,你手腕纖細,膚白如脂,與這碧玉鐲十分相稱。”
“主子,這怎麽敢當?”綠萼誠惶誠恐的推辭起來。
本就喜歡她的性子,茯苓執意阻止她摘下鐲子,眼神中有一絲的心疼,“收下吧,自從我入宮你一直在我身邊,不管我寵辱興衰都對我不離不棄!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宮中尤是如此。你我的患難之情難道還不值一隻碧玉鐲?你就收下讓它吧。”
從未見過主子與奴婢推心置腹的,綠萼眼圈紅紅的,盛情難卻隻得收下,感激的說,“奴婢謝主子厚愛,與主子患難與共乃是分內之事,不敢求賞賜的。”
有些觸動,茯苓的聲音稍稍柔和了一些,“你忙去吧,我到院裏坐一會。”
未央宮遠離喧囂不受人驚擾,日子過得十分舒心,這裏仿佛隔離了宮中的勾心鬥角。
“孝昌姐姐……”茯苓正坐在石桌前發呆,忽然聽到有人輕聲喚道。
抬起頭,茯苓猛然看到淚眼婆娑的嬌人兒,疼惜的握住她的手,手心傳來透骨的涼意冰得她一震,關切的問,“萬春妹妹,你怎麽來了?”
“姐姐不知情嗎?今早高公公來傳父皇口諭,說是未免姐姐養病期間寂寥,特讓我來未央宮陪姐姐。”萬春公主自顧自的說道,完全沒有看到她的表情。
“怎麽會這樣?莫非是她……”茯苓眉頭深鎖著,思及必是太華公主求唐玄宗讓萬春公主過來陪自己,不禁露出一絲微笑來。看來,太華沒有她表現的那麽冷酷無情嘛!未央宮一百步之內不許外人踏入,便等於是宮中最與世隔絕的地方。萬春公主呆在這裏一則不用受太華大婚之喜的幹擾,心裏還可平靜些,可少受些傷害,加上有自己看著斷不會輕生,二則絕無破壞婚禮的可能。太華公主此舉真可謂是一舉兩得。原來高貴冷傲的太華公主也有這麽多的顧慮,否則也不用煞費苦心!
“孝昌姐姐…你說莫非什麽?”萬春公主聽出她話中有話,輕聲追問。
“我說你來了真好,有人陪我聊天了,沒人陪要悶死我了。”茯苓故作輕鬆的說。
萬春公主置若罔聞,仍是絮絮低語,“姐姐知道嗎,再過十日楊錡哥哥便要與太華姐姐完婚了!”
“萬春,事已至此,多想無益,隻能怪情深緣淺。”茯苓歎息道。這種心情她早有體會,絕不是別人三兩句勸解就能舒緩的。
“楊錡哥哥是個可托付終身的好男人,我與他本是郎情妾意,隻可惜天意弄人…”萬春公主也歎道。一切都是天意,即使兩人彼此相愛,還是無法走到一起。人最可悲的事情某過於有緣無份。
“若是心裏難受就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此刻茯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明知道勸慰無效,卻也隻能做著無用功。
萬春公主仰望天空苦笑,眼角一行淚水不自覺的落下,“孝昌姐姐,不知道為什麽,聽到他即將完婚的消息,我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原先躁動的心突然變得不躁動了,如同死去了一般。他與太華姐姐完婚之後,我對他的最後一絲奢望也被斬斷的幹幹淨淨,如今嫁給誰都是一樣了。心如死灰,不過如此。”
“都會過去的,萬春,愛情不一定是我們生活的全部。沒有了愛情,你還有親情不是嗎?你還小,日後遇到更令你動心的人也不一定啊!”茯苓伸手抱住她,希望能給她一絲絲溫暖、勇氣與力量。
萬春公主拭去眼角的淚,反問道:“姐姐,若是你無法與忠義侯結為連理,你還會愛上別人嗎?”
隻是聽到這種設想,茯苓已是心裏一緊,神色有些凝重的回答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
“姐姐不必多慮,你與忠義侯酒井罹難,早已情比金堅,必會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同姐姐一般,曾經滄海,所以姐姐不必勸我了。”萬春公主看穿她眼中的擔憂,遂出言開解,也道出了自己的心聲。
這個理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如何說服別人呢!十三四歲的少女本該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卻偏偏被情傷得體無完膚,茯苓的心一陣陣抽疼,眼睛也濕潤了,搭上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你這樣自我折磨,我真的很替你難過。人最大的寬恕不是放過別人,而是放過自己。萬春,不管怎樣,為了你娘親,你都要找個理由撐下去。”
“姐姐放心,為了我娘親,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
萬春公主看著天空發呆,就這樣打發了一天的時間,不吃不喝,時而哭著笑,時而笑著哭,仿佛瘋了一般,直到天將落幕,她才磕磕絆絆的踏進寢殿,見到茯苓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我想通了,我餓了!
“想通了就好,知道餓就好,萬春,咱們這就吃飯!”茯苓扯著她的手,像控製一個人偶般將她帶到餐桌前,並親自為她布菜。
“姐姐說的對,人總要找個理由撐下去。我絕對不會認命,也絕不會讓那些傷害過我的人有好下場的。恨,便是我活下去的理由。”萬春公主強打精神扒著飯,娟秀的臉上童真散盡,取而代之的是戾氣。
茯苓好想磨平她的戾氣,張了張嘴,終究沒說出話來。身在萬惡的皇宮,她有何理由要求萬春保留純真與善良呢?
看著她如此痛不欲生,茯苓沮喪的歎息,不禁憂心起自己的姻緣來。身處皇宮,被唐玄宗軟禁,縱使情比金堅,又將如何修成正果呢?這條路勢必也會漫長艱辛。
愛與恨,就像水的幾個形態。水可以變成冰,也可以變成雪花,而冰與雪花又可以化成水。不同的境遇有不同的形態。何為愛,何為很,真的有界限嗎?
自古多情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