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謀定而後動
一場大風波剛剛刮過過,萬春公主卻似沒事人一樣坐在桌邊自斟自酌,悠哉遊哉地品起茶來。
茯苓眼中閃過快不可覺的淩厲,一手奪過她手裏的茶,氣憤的說,“明人不說暗話,這裏沒有外人,我隻問你一遍,你明明深愛楊錡,又為何對他下此毒手?”
“不管我掩飾得多好,我就知道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姐姐!”萬春公主臉上浮現出莫測高深的表情,爽快承認,純真盡失,竟生出幾分冷豔悲涼來。
“竟然真的是你做的!這些天你在未央宮中強作歡顏,到底有何居心?”茯苓喃喃低語,她最不想見到這樣不見血的爭鬥,因為連同這場戰鬥埋葬的還會有人性。
聞言,萬春公主苦笑一聲,臉上的表情無波無瀾,緩緩的開口,“不管姐姐是否相信,萬春還是萬春,不曾改變。隻是因為愛楊錡哥哥,所以我更哀其不幸。”
“他的不幸卻偏偏是你造成的,你把他變成了一尊沒有靈魂的木偶,我請你別再將愛字掛在嘴邊當借口。你的愛就像穿腸毒藥,得不到就毀滅,所以你根本不配說愛這個字!愛一個人,即使情深緣淺,也應心存感激為他有一個好歸宿祝福。”茯苓深深質疑,眼前這個毒辣的萬春公主還是當初那顆率真柔弱與世無爭的明珠嗎?
“我不配嗎?”萬春公主神色淒迷起來,眼中氤氳之色彌漫,“對於一個眷戀過去的人來說,強打歡顏與一個不愛之人相敬如賓才是最大的痛苦!與其看著他鬱鬱寡歡度日,還不如讓他沉迷與過去的美夢。”
“這麽說你設法迷了楊錡的心智,將他變成一尊沒有靈魂的木偶,隻是不想看他痛苦?”茯苓聽出了些端倪,大膽的推測她的意圖。
萬春公主又飲了口茶,艱難地咽下哽在喉間的無奈苦澀,“姐姐,這場婚禮,我隻要一想起便心痛得無以複加。你說,親臨其境的楊錡哥哥承受的痛苦之大誰又能體會?我愛他,自然會為他做最好的打算。醉光陰,便是我送給他的新婚賀禮。”
“我不懂,你明明是害了他,卻口口聲聲為他好,不覺得可笑嗎?”茯苓驚訝她竟能如此震驚地說著這些驚世駭俗的言論,銳利澄明的眸子目光灼灼看著她,等待答案。
“可笑?姐姐知道什麽是可笑嗎?”萬春公主譏笑,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寒聲反駁,“這世上還有什麽比親手將最愛之人送上喜堂更可笑?再愛還是連真心都不能給,這才是真正的可笑!父皇指婚,我無法反抗,他亦不能。正因為愛他,我更要成全他的忠孝兩全,成全他對我的承諾。去年梅樹下,他曾發誓終其一生隻會挽著我的手步入喜堂,若然心願難了,寧願以死明誌。楊錡哥哥行事果決,不留餘地。若不是我與他用風箏通信,騙他服下醉光陰挽留他的性命,恐怕昨日的婚禮早已不複存在!這些天我日日思量,想找到一種兩全其美的策略,不負親情不負卿,可事與願違。我牽掛娘親,實難狠下心陪著楊錡哥哥殉情明誌,更無法孤苦一生苟活人世。我知道用藥迷住楊錡哥哥心神很自私,但我隻能如此,隻有這樣一個笨方法才能保全他的性命和我的孝心。”
所有堅強的偽裝一一褪去,軟弱如狂風般席卷而來,她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悲切環抱著自己,低頭泣不成聲,那樣的孤獨與無助。
真相永遠這麽傷人。這番話給了茯苓很大的衝擊,她這才知道為何日日見萬春公主笑逐顏開度日,卻一天天莫名其妙的消瘦下去,不禁也為這對苦命鴛鴦掬一捧心酸眼淚,胸口湧上一股莫名的悵然。怔怔的默呆許久,她才無比憐愛的攬著她的肩膀輕聲道,“萬春,對不起,是我錯怪你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唉,萬春公主所作所為皆為形勢所逼,怨不得,同情不得,有苦難說。茯苓輕不可聞的歎息一聲,心裏十分明了,萬春之舉無疑是飲鴆止渴,事情終究沒得到解決。壓抑的哭聲漸啞漸消,終至無聲,結束在最美好的晨光裏。
話分兩頭,惠妃這廂正為女兒終得如意郎君而歡欣,哪想到大婚翌日一早便見到女兒哭哭啼啼衝到寢殿,哽咽難語楚楚可憐。
“太華,你先別忙著哭,仔仔細細將事情給母妃講清楚。若是駙馬他膽敢欺負你,母妃給你做主。”武惠妃推開正為她畫眉的宮女,一把摟住女兒,即心疼又焦急的問。
太華公主哪裏受過如此委屈,伏在武惠妃的肩頭痛痛快快的哭了起來,“母—母妃——”
“別怕,有什麽委屈,隨母妃到內室去說。”等她發泄夠了,武惠妃溫柔的為她擦拭去眼淚,一邊拉著她往內室走,一邊關切的吩咐侍奉在側的宮女,“早上寒氣大,你出來怎麽也不知道多加件衣服,手竟然凍得如此冰涼!芳茜,你快些去溫壺酒,攏上兩盆炭給公主驅寒。”
掌中傳來的陣陣溫暖,太華公主貪婪的享受被疼愛的感覺,如此的渴望著溫暖。愛很讓人疲憊,她真的覺得累了。
情緒緩和些,太華公主才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為了一吐苦水,情急之下,竟連茯苓曾有心幫助萬春公主與楊錡私奔之事也道了個幹幹淨淨。
“萬春那丫頭心腸竟如此歹毒,得不到駙馬便想毀掉他!”武惠妃憤慨的咒罵,怒其不爭,厲聲教育女兒,“你呀,就是嘴硬心軟,早就告訴你宮中除了母妃無人可信。你卻為了所謂的姐妹之情,三番五次與母妃作對偏袒孝昌那野種,養虎為患才釀成今日之禍。”
想想過去種種,太華公主眼中滿是懊悔,淚眼婆娑的搖著武惠妃,“母妃,您一定要想辦法救駙馬!兒臣不想讓他一輩子癡癡呆呆的,如果醫不好駙馬,兒臣恐怕也難活不下去。”
武惠妃全然不憐惜她的慌亂無助,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太華公主臉上,眼中淩厲而冰冷,完全失去往日的雍容鎮定,怒吼,“沒出息的東西,你是不是想讓母妃白夫人送黑發人?你若一心尋死,為他人騰位,母妃絕不攔你。你死之後,母妃一定馬上求你父皇下旨將萬春那丫頭許配給楊錡為妻,讓你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一語驚醒夢中人,顧不得臉上的酥麻感,太華公主臉色煞白,麵帶愧色跪倒在地的請罪,“母妃息怒,兒臣知錯了,兒臣再不敢存半分尋死之心了。”
“起來吧!”餘怒未消,武惠妃刻意板著臉。
呃——太華公主輕撫麵頰掙紮著起身,不料疼痛難忍,不由得發出一聲唏噓。
武惠妃心裏一緊,她素來最疼這個女兒,捧在手心,如今竟對她下了重手,真是打在兒身,痛在娘心。知道這次是自己下手重了,她也不再端著嚴母的架子,蹲下身仔細檢查微紅的臉頰,痛心的問,“還痛嗎?”
“不痛了。”太華公主強作歡顏,嚅喏著問,“母妃,駙馬的事情怎麽辦?”
“既然不痛了,那就把眼淚收起來。眼淚是咱們女人最有用工具,千萬不要浪費在沒用的地方。”武惠妃攙扶著她起身,抬起手觸到她的額頭,溫柔的抹平她緊皺的眉,“傻孩子,你有事母妃絕不會坐視不管。但是你要答應母妃,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為他人作踐自己的性命。母妃在後宮裏鬥了一輩子,別的不敢誇口,為己謀算的本事還是能拿得出手的。”
“嗯,兒臣一切都聽母妃的。”太華公主在經打氣,終於露出安心的笑容。
“解鈴還須係鈴人,既然你認為駙馬是被萬春使計迷了心智,那醫治駙馬最快捷的方法便是從萬春那裏取得良藥。”武惠妃若有所思,鳳目彎起似一輪彎月,笑意盈盈的分析,仿若一切難題在她的麵前都隻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太華公主卻為此有些憂心,不甚確定的說,“母妃有所不知,兒臣沒有絲毫證據,若萬春抵死不認,我也奈何不了她的。”
“打蛇打三寸,製服人也是一樣道理。人總會有弱點,隻要抓住這個弱點死死咬住,足矣。引火燒身的人,隻會自取滅亡。我們不如這樣……”武惠妃俯在太華公主耳邊好一陣碎語。
“母妃,萬春最緊張王美人,咱們這樣做這樣不太好吧?”太華公主於心不忍,微微抗議。
武惠妃不滿的瞥了她一眼,加重了語氣,“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太華,莫非你想駙馬一輩子做個傻子嗎?”
“兒臣不要!”被戳中要害,太華公主連連擺手反駁。
“那就行了,有的人不給她點顏色看看,她便不知道天高地厚。母妃這個辦法絕對立竿見影,既能替你出這口惡氣,又可迫使萬春乖乖交出解藥還你一個生龍活虎的駙馬。同萬春的所作所為相比,咱們隻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是嗎?”武惠妃笑得如若春花,臉上盈溢著勝券在握的自信,曼妙的聲音中,卻隱藏著無盡戾氣。
關心則亂,稍稍被人撩撥,太華公主便已無立場,默許了這以暴製暴的計謀,才種下來日不幸的果。
是夜,有人偷偷潛入王美人所住的翠玉小築,用鋒利的刀劃花了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