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本心鏡
「所謂被污穢不過是沾染了一絲神性,感同身受地將自己視之為神,見萬靈如見蟲豸。」
「人踩死螞蟻對螞蟻而言是毫無蟻性的殘忍,神吃掉蟲子對蟲子來說自然也毫無蟲性。」
「用你的話講,就是道德和三觀被顛覆被重塑。」
「對蟲子這樣冷血的存在,當然會使它們畏懼,一旦有同類變成這樣,殺死它就是整個蟲群的辦法。」
「污穢種乃至神,都會本能地認為人是裸蟲。」
「那為什麼不撒謊呢?」
「神沒必要撒謊,污穢種不會撒謊。」
……
……
「什麼意思?」厲九川臉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問話的清秀女聞言鬆了一口氣,又轉頭看葛夫子。
「表層沒什麼問題,往深里看還得本心鏡。」
「那先帶他去文考。」葛夫子趕蒼蠅似的揮手。
「是。」
兩人對視一眼,女夫子唰唰地在冊子上記,人性無恙,腦子疑有恙。
認為傳承者不是人的傳承者,他還是頭一個。
一柱香后。
厲九川跟著女夫子往別院走,此時他已經換了一身灰藍小衫,順便還衝洗了身上血跡。
「文法主要考天時地利人和的玄學,還有大樂的律法條例,以及天文地理萬物常識,每套題都不一樣,你學得如何了?」
這位女夫子姿態雅緻,步伐婷婷,邊走邊問道。
「???」厲九川眨巴眼睛,就差沒把腦袋上的問號摘下來給她看。
女夫子遲疑道:「你姐姐她……不會沒告訴你吧?」
「她比我小,我先出來的。」這事是玄十一說的,定然不會錯。
女夫子有些失笑,沒跟他計較這個問題,她指著前方書香氛圍濃厚的院落道:「這就是文法考場,看見哪兒有空位就去坐,有人會給你發題,做完就能回去了,明天卯時再來測本心。」
「不考成么?」
「不成,不考就等同你所有成績作廢,就算你殺了傳承度三十五的污穢種也不行。」
「那我去了。」
小童癟著嘴,人畜無害地走進滿是案幾的院落。
女夫子在後面眼神深邃地看著,隨時做好了突發意外的準備。
厲九川落座。
有僕役遞給他一卷文書,附帶數張白紙。
他開始硯墨,潤筆,然後唰唰寫下兩個大字,接著拎著卷子吹了吹,晾乾交卷。
女夫子看得清楚,上面就寫了「不會」倆字。
……
……
厲九川進去得晚,出來得早。
但等他出來的時候,厲九禾人早就不知道幹什麼去了。
於是他在一連串的閑言碎語中回到酒樓,張掌柜跟他打招呼也只是悶悶地點點頭,然後推開自己廂房的門,一頭紮上床。
他整個腦子裡都嗡嗡作響,無數細小的聲音瘋狂地述說著不同的東西,幾乎讓他無法思考。
腦袋漲得發疼,簡直要炸開。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融化、融化,變成冰冷潮濕的泥漿。
床板深深地陷下去,被褥粘稠發黑地將他裹住,整個屋子都被一層濃厚的陰影籠罩,還有若有若無的哀嚎哭泣聲傳出。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厲九川猛地睜開眼睛,周圍所有的陰影全都消失不見。
柔和的金光從窗外灑進屋中,玄十一翹著腿懶洋洋地半躺在一張紫檀長案上。
「又是在【冥】中?」厲九川揉著腦袋問。
「不然呢。」玄十一支開手肘旁的雕窗,「考入書院,裡面有柏室可以削減污穢。」
「要快。」
厲九川眉頭一皺,剛想說什麼,忽然眼前一花,周圍的景象都黯淡了許多。
他下床推開門一開,竟然又回到了天剛放亮的時辰!
不對,這應該是第二天了。
厲九川盯著樹上一朵新開的白色大花,它昨天還是個幾乎綻開的花苞。
明明只是兩句話的功夫……用這麼方法擺脫污穢的確是厲害。
厲九川去酒樓院子水井打水沖了個澡,然後換了一身乾淨衣物。
他的衣裝都放在自己廂房的衣匣里,尺寸都很合適,一看就是專門準備的。
院落里也沒有侍衛或者穿行的僕役,僕人們都不準進後院,因為這是主子立的規矩。
九禾喜歡清靜這是好事。
厲九川一點也不著急,離開幽靜的院子找張掌柜要了兩屜包子,斯條慢理吃完了才起身往學院走。
來到書院時,一群人在院門口擺起成批的條凳坐著等。
有衣著華美的,有樸素麻衣的,有達官貴人,有車夫夥計,全都面無表情,板板正正。
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些傳承氣息,有的已經衰落很久,有的正值旺盛。
看見有個孩童大刺刺地往書院里走,坐在前邊的一個老人出聲提醒道:「孩子,考核已經快完了,你這會去也晚了。」
厲九川回頭望著他問:「卯時開考,現在是何時?」
老頭看了看亮晃晃的天光,「已是辰時。」
「過前三考者幾何?」
「摸約二十人。」
「辰時都還沒有考完嗎?」
老者沉默,昨日近百人考核四項也就考到了辰時。
厲九川見他無言以對,轉身走進書院大門,守門的灰藍衫僕役也沒攔他,彷彿什麼都沒有看見。
厲九川前腳進書院,後腳又急急忙忙趕來一個小胖子,身後跟著一大群急急忙忙的奴才,他嘴裡直嚷著睡過頭了睡過頭了。
他剛要闖進院門,卻被兩側僕役一把擋住。
「倆位,您們這是什麼意思?」小胖子滿臉疑惑,此時厲九川的背影也才堪堪消失。
「時辰已過,你的考核作廢,四年後再來。」其中一人開口道。
「什麼?!」小胖子大怒指著院門道:「方才那是什麼人?讓他進不讓我進,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出去。」另一個僕役舉起手裡的板子。
「你敢!」小胖子扯過一個僕從擋在身前。
外面吵吵嚷嚷,裡面卻寂靜地很。
厲九川順著路來到一處寬敞的大殿前。
黑金色的地面,古樸的銅柱,四方分別掛著五副畫卷,都用黑布擋著。
此外,裡面還整整齊齊坐著幾百號學子,全都是未及冠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