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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鬼王神荼(三)

  光頭反應極快,率先撞破房門向外衝去,卻突然停在院落中間。

  一身樸素黑袍的面具男人堵住出口,六隻血目散發著妖異的光芒。

  「閣下究竟是誰?我水德三家哪裡得罪您了嗎?」馬冀拱手,胸膛不斷起伏。

  身後的房屋內濺出血點,困獸般的掙扎和撞擊聲鑽入耳中,光頭心驚肉跳,心神緊繃到極致。

  攔路人沉默如雕塑。

  但光頭能感受到,對面男人始終鎖定著自己的氣機,一旦有所妄動,必然會遭到雷霆一擊。

  唳!

  尖銳的鳥鳴凄厲地炸響。

  一隻赤羽大鳥渾身鮮血淋漓地撞出屋外,它生得半人半鳥,腹部破開一個大洞,跌跌撞撞地飛逃之際還不停灑落糜爛的內臟。

  數條好似觸手的魚身接著從破損的門窗伸出,綁住附近的院牆石柱,何家家主七竅流血,慘叫不止,試圖利用魚身把自己往外拉。

  只見他後半截身軀像是被什麼死死拽住,隱約能看見一張慘白面孔晃動,如同興奮的小狗看見了喜歡的玩具。

  「啊!」

  冷汗淋漓的光頭終於受不了後面酷烈的景象,四肢陡然變得異常粗壯,青黑筋絡遍布皮膚,利爪尖銳如妖,以烈馬下踏之勢撞向攔路人。

  「【御】。」

  面具男人吐出一個字,朦朧玄光自他周身擴散開來。

  恍惚間,光頭竟然嗅到了一絲海水的腥鹹味,是永不停歇的浪潮沖刷海崖,冰冷凜冽的北冥之水將歲月永固。

  他看見一匹四肢如妖爪般的褐紅水馬沖向滔天巨浪,宛如凝厚漆黑的萬丈狂潮下的一粒塵芥……

  嘭地一聲,撞得粉碎。

  地面冷冰冰的,還很潮濕,鐵鏽味像蚊蠅般在鼻口繚繞。

  馬冀竭力睜開眼皮,把自己帶出黑暗的世界,血泊中倒映的,是他塌陷大半的頭顱,和爛泥般的手臂。

  死亡總是這麼神聖又直白,把一切都赤裸裸地攤開給世人看。

  厲九川的眼神從地上那具充滿了掙扎美感的屍體上挪開,他隱約覺得自己好像產生了奇怪的變化,目睹生死的感覺似乎和以前很不一樣。

  但眼前發生的一切很快轉移了他的注意。

  何家家主不知什麼時候只剩了個腦袋丟在地上,羽家家主搖搖晃晃越飛越遠,慘白面孔的身軀仍舊被困在房屋的陰影里,即使把脖子伸得老長,也沒能夠著他。

  它猩紅的舌頭吐得像針尖般細,也只舔到了鯈(tiao)魚屁股上兩根毛。

  那雙烏黑瘮人的眼珠頓時爆開一片蛛網般的黑色脈絡,近乎實質般的怒意燒得紅毛老頭一個激靈。

  慘白面孔卻忽然縮了回去,簡直像一個脖子被小洞卡住的巨人。

  兩片烏黑的指甲從窄窄的陰影里伸出,空氣中傳來布帛被撕裂的嗤啦聲,鐵青色的身軀一點點擠出來,除了兩條蒼白的巨大手臂,還有一隻只細小的胳膊在布滿屍斑的身軀上搖擺。

  這景象好似蝴蝶破蛹,放出一個二十多丈高的畸形怪胎。

  「吼!!!」

  慘白面孔興奮大叫,像獸類一樣彎曲的雙腿撐起身子,朝空中一叼。

  爛蛾子似的紅毛老頭整個栽進鬼口,陰影般的利齒交錯瞬間,無數血點如雨絲落下,灌溉了不知誰家田地。

  濃厚的陰氣如颶風般吹開,重重院落之外的行人只覺得天氣驟然變冷,除了空中突然飄落的血雨而外,他們什麼也沒看見。

  哪怕是海事府巡邏的傳承者,也只看見了一片平靜的馬家宅邸,被星星點點的紅色沾染罷了。

  厲九川輕輕朝鬼物伸出手,慘白面孔佝僂著身軀落地,沉重好似山嶽,又飄忽地像幻影。

  它身軀上長滿了觸鬚般的手臂,就像千萬人的屍堆探出對生的渴求,每一對胳膊都在合十,朝著它們的王下拜。

  厲九川觸碰到離他最近的一雙合十手臂,鐵青色的皮膚冰冷如鐵,明明連那烏青指甲上粗糙的划痕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這東西卻總給他一種虛幻的感受。

  沒等他細品,所有的手臂都激動地顫抖起來,彷彿得到了什麼了不起的榮耀,興奮地在空中揮舞。

  慘白面孔那顆大而柔軟的腦袋也低垂下來,比厲九川還高的烏黑眼珠透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求寵意味。

  厲九川摸了摸它的大腦袋,「以後你就叫白臉吧,能先把自己藏起來嗎?」

  話音剛落,白臉化為一股青煙,倏忽間沒入了他腳下陰影。

  厲九川摸了摸面具,順著庭院來到馬家宅邸背靠的涇流,無聲地消失在水中。

  ……

  ……

  「老爺,夜色已深,該歇息了。」

  「不了,你先去歇吧,把余進給我喊來。」

  「是。」

  婦人拿起一塊手絹,給白白胖胖的余家家主余楓仔細擦過額頭汗水,然後弓著身退了出去。

  不到半盞茶功夫,一個年輕力壯的錦衣男子踏入房門,沖余楓行禮。

  「爹。」

  「你還知道我是你爹。」

  白胖子瞥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呷(xia)了口涼茶。

  錦衣男子小聲問道:「怎麼了爹?」

  「痴兒是被你忽悠過去的?」

  「怎麼可能!我根本不知道這事!」

  「你不知道這事。」余楓氣笑,「不知道你怎麼知道我說得是哪個忽悠?」

  「這……」錦衣男子吞了口口水,「這不是坊間傳聞,都在說嘛。」

  「同僚相殘,此乃海事府大忌,是天大的醜聞!」余楓緩緩站起身,高大寬厚的體型掀起一層陰影,將次子籠罩,「你告訴我哪個坊間敢傳?」

  余進像鵪鶉似的瑟縮了一下,「我……我沒有,此事與我無關……」

  「你在這裡還能說實話,去了海牢就沒機會了。」余楓神態平和,眼帘低垂,雙目似瞑。

  「我……」余進慌張地看著他父親,他以前從未這麼和父親夜談過,沒想到人生中的第一次竟然是這種境地。

  他低下頭,囁嚅道:「我欠了王家碧玉坊的錢,王濤請我去做客,被痴哥聽見了,他也非得跟去,路上還喊了年曜……我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我被他們支出去聽曲兒了。」

  「就王家一個?碧玉坊可是宋王蘭田四家合開。」說到這,余楓差不多心中有底,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我不知道,爹,我真不知道,當時就王濤一個人喊我。」余進連連搖頭,「如果是四家人都來,我打死也不敢讓痴哥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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