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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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身後的銅門狠狠砸落,兩側升起的柵欄背後響起怪異又瑣碎的聲音。
厲九川輕輕側頭,似乎在聆聽什麼,但他耳膜早在上一場戰鬥中破碎,還能聽見聲音嗎?看台上的客人們伸長腦袋,試圖辨別他究竟在做什麼。
嗤!銅劍閃電般刮過空氣,一蓬褐紅的液體噴濺而出!
明明場中還未出現敵人,怎麼……
看台上突然有人大叫起來,「是匿形粉!」
「什麼?!太無恥了吧!」
「打不過就玩手段啊,真是卑劣!」
「他們該不會沒有穢獸可用,就以匿形粉來遮擋?」
「可笑可笑!你們秦傢伙計在哪裡,我押度殷過二門!」
「我也押!」
「還有這邊……」
「……」
眾人哄鬧起來,不滿之色溢於言表,斗場本就是為看客提供精彩的「表演」,可現在對手都看不見,誰能滿意?
何況這手段著實卑劣無恥,又不是在野外埋伏獵物,多打一還用得著這種法子,哪個西金人不生出鄙夷之心。
看台上叫罵得痛快,場中厲九川劍舞如流光,若有人細細觀察就會發現,他出劍的速度更快,殺戮的效率更高了!
每一擊刺中穢獸后,他都不會再多出任何一劍,因為對手已然跌倒,爆成滿地黑絮。
除了匿形的怪物,斗場中還有數十隻身形龐大,無法掩飾的穢種撲了出來。
骨質頭顱,一身靛羽的怪鳥,長著爪子滿地亂爬的大魚,長著獨角腦後生獨眼,披紫灰長毛的羊,發出啾啾雁鳴卻有著四角人目彘耳的怪牛。
「好傢夥!」老梁趴在欄杆上冷笑:「這不是抄了天宮的老窩?還是本就自己人,去借來的?」
鍾君山苦笑,再不提什麼忌諱,也開口道:「主母向來交往甚廣,前段日子還有人看見天宮第六界界主進了都靈府。」
「毒瘤。」老梁恨聲道。
這時,場中諸多穢種齊鳴。
孩童一腳踏在空中,隱形的穢獸被他踩到爆開,更將他衝到高高的天上。
諸獸濃烈的污穢充斥了全場,而天空中的厲九川正好避開那些五光十色的穢煙。
斷劍就像延伸的手臂一樣靈巧,猛地扎進一隻衝來的怪鴞頭顱,慘白的骨質腦袋頓時裂開縫隙,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尖叫。
一股煙氣吐向厲九川,後者迅速翻身跳上鳥背,卻還不慎沾上一絲,臉頰頓時刺痛陣陣,一顆顆白點如鑽破泥土的植物,生成扭曲又妖異的短羽。
污穢……
半截青銅劍彷彿燃燒起來,青虹劃過鳥首,澄澈如天邊水霞。
真是渴望啊……
借著高空俯衝的力量,斷劍越過巨鳥散發黑煙的屍體,撞進了灰毛巨羊的獨眼!
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擁能有這等力量?!
凄厲的獸吠像從深淵的盡頭傳出,盤花繞紋的長角噴涌紫灰的異芒,厲九川顱側一陣脹痛,似有什麼從皮下尖銳地鑽出,一直延伸到視野之內。
那是一截獸角。
厲九川劍鋒一挑,便削斷頭顱上的尖角,隨之而來的就是極度衰弱的疲憊,他聽見自己肺腑深處發出呻吟般的哀鳴。
「呼——呵————」
長長的吸氣聲猶如瀕死的低吟,即使施展劍術所需的體力已經大大降低了,可連番的動作仍榨乾了他僅剩的力量。
被污穢沾染的部位正在變得麻木,過熱的四肢出現僵硬疲軟的徵兆,脊骨又開始若隱若現地發疼,好像有裂紋正在蔓延開來。
黑白視野中,那些猩紅的線仍舊在逼近,看不見的穢種並不能成為他的阻礙,可幾近乾涸的身軀能要了人的命!
動起來啊……
厲九川艱澀地抬起胳膊,捏著劍刃的手滿是血跡,鋒刃牢牢嵌進骨頭,宛若一體。
動起來啊!
猩紅的線條在逼近,他的傷口在滴血,性命危在旦夕!
動起來啊!!!
嗤!!!
空氣中刮過爆鳴,厲九川閃身躲開衝撞的穢種,斷刃掄過如滿月,瞬間斬破其腸肚!
無形的氣勁將劍鋒延長近兩尺,雷霆萬鈞地砍落數顆頭顱,又貫穿一隻穢獸的眉心。
厲九川仰頭跪膝向前滑行,躲開又一隻撲擊的骨首巨鳥,他手中鋒刃高舉快斬,再度將數只穢獸剖腸斷腹!
眼中猩紅的線條消失大半,意味著對應穢種的死亡,而此時,他突然發現還有一點紅光離自己極其之近,以至於回頭對上那人目彘耳的怪物時,連躲避也做不到!
他猛地向後躍起,右腿卻還是一緊,接著就是骨骼碎裂的咔嚓脆響。
人目彘耳的怪物四角張揚,巨大的爪子緊扣地面,嘴裡叼著孩童的小腿亂甩,如同叼著一隻雞崽。
「啊!!」厲九川痛吼起來,雙目充血,青筋畢露。
他咬牙在半空中躬腰起身,手中劍刃狠狠刺進穢獸的眼珠,同時也被轟然甩飛!再次撞上堅硬的牆壁!
看台上響起一小片驚呼,光看度殷殺戮時的模樣,很難想象他還是個凡人。
他可以殺死幾十個、幾百個穢獸,可一旦被一頭穢獸打中,就會受到難以恢復的重創!
「吼!」
諸懷穢種搖晃頭顱,人肉的鮮味無時無刻不刺激它的嗅覺,令它興奮到發狂。
匍匐的孩童緩緩挪動身體,一點點爬起來,靠緊牆壁。
他捆紮的左臂已經鬆開,扭曲地翻向外側,淤紫腫脹,額角拉出半尺長的豁口,幾乎貫穿整張臉,皮肉翻卷血色淋漓。
而右腿自膝蓋以下不翼而飛,大腿也被釘滿倒刺的棘齒碾壓刮過,血肉無存,只有白森森的一截碎裂的骨茬。
「快死吧!」
秦赫聽見主母在激動地低喊。
「要撐住啊……」
老梁眼珠里亮起若有若無的金環。
「祝涅……」炎琥趴在看台的最底層,雙手捧作喇叭狀,小聲虛喊,「快告訴他們你是誰啊……」
厲九川低垂頭顱,髮根下都滲出血珠,成串跌落。
諸懷穢種一步一步邁向他,巨大的腳爪如同蜥蜴,在地面留下深深的印痕。
就在眾人以為戰鬥即將結束之際,空氣中突兀響起一道長長的吸氣聲。
「嘶————」
就像快斷氣的人突然活了過來,堵塞湖水的山口被炸開,新生的稚鳥啄開蛋殼……厲九川突然邁出腳步,斷腿處陡然炸開一圈耀眼的青藍靈光!
碎骨飛速彌合,像抽條似的竄出一截,血管狂漲如藤蔓,順著新生的骨頭爬滿,又生出血肉肌體,皮毛髮膚,他腳掌落地的剎那,靈光彷彿浪潮,完成了一輪波瀾起伏的漲落。
轟!腳步落地,所有人都彷彿聽見碧波雪沫喧天而起,萬頃浪潮蓋地而落,重重砸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厲九川的眼睛像暴風雨後的天空般一碧如洗,澄澈潔凈,散發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澤。
那是一雙屬於人類的,透過水德天青靈光的眼睛!
迄今為止,所有能綻放靈源光澤的眼睛,都屬於各色異獸和神袛,它們有的尖銳豎立,有的誇張圓潤,有的遍布花紋,有的奇形怪狀,卻獨獨沒有人的眼睛,能如此純凈地綻放光芒。
它有曜日般璀璨的虹膜,起伏的溝壑將靈源的光彩匯聚,化為至純的一縷光,自幽深的瞳孔散發,秉持天地之靈慧,簇擁人道之正氣。
沒人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哪怕是自認為洞鑒古今,博聞強識的鐘君山也不知道其中真正含義。
而始終氣定神閑的兜帽男人,卻突然伸出雙手扶住欄杆,似是有什麼超出了他的預料,又像見證什麼奇迹。
「原來……這就是你的底氣嗎……是真的嗎?會是真的嗎?」
他喃喃自語,手背不自覺鼓起青筋。
不需要傳承就能動用天地靈源,這樣的才能在悠久的遠古被稱之為仙,只是現如今已沒有那時候的仙存在了,只剩擁有神位的正仙種。
這是一個不屬於仙的時代,但擁有這樣資質的人,才能佔據那幾個至關重要的位置。
畢竟那些人,曾經都是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