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奪玉(五)
厲九川微微眯著眼睛,墨藍色的瞳光襯得他宛如陰鷙的夜鴞。
他收回手,掌心的事物化作灰燼。
使鏈錘的學子瘋了似的吞吃遺玉,試圖以靈源癒合自己的創傷。
哪怕胸膛已經開始潰爛,冒出一縷縷的黑煙,吃下去的遺玉已經不能化為靈源,他依然試圖將嘴裡每一顆遺玉都咽下去,喉嚨鼓脹到數倍大,好像一頭不知饑飽野獸。
「真是貪婪啊,讓我想到什麼……」厲九川五指順著頭皮插進髮絲里,眼裡露出回憶之色,「哦,玉城,石奴……。」
他又想起滿城撲來的刑天穢種,衣袖外的浩瀚雷霆,想起石大恐懼又扭曲的臉,和蛟龍池那讓人疼得鑽心的酸液。
猛地捏碎鏈錘學子的頭顱,厲九川面無表情地瞧向杜仲,「金院的夫子沒有教你廉恥?偷別人東西是要——殺頭的!」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而杜仲臉上陡然迎來一股勁風。
後者當即爆喝一聲,顯化如虎似豹的雙掌,和衝來之人狠狠對了上去!
然而令杜仲不解的是,這廝氣勢兇險陰戾,但實力卻不怎麼樣。
拳掌觸碰之際,他就聽見對方骨頭碎裂的聲音,度殷被瞬間轟飛回去,砸塌大半盛放遺玉的木盒。
「我還以為你是個什麼厲害貨色……」杜仲剛冷笑起來,又聽見風中傳來氣流捲動的怪聲。
嘶————
裸露出來的遺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原本應該四處溢散的靈源卻一絲都沒有出現。
甚至地上碎裂的枯葉和沙石都在捲動,隱約形成一道龐大的漩渦,但偏偏就是看不見半點靈源的跡象!
「嘶——哈!」
長長的吸氣聲戛然而止,半癱在遺玉箱子里的度殷突然起身,他眼裡盈滿墨藍色的光輝,簡直比天上的皓月還要明亮,灼灼逼人。
大量水德靈源充盈在他體內,以至於皮膚表面都泛起蛛網般密密麻麻的熒光,好像下一刻,這個人就要被急劇膨脹的靈源給撐爆了!
「你瘋了!」杜仲大叫一聲,連同周圍的人全都朝遠處撲去。
然而預想中混沌的靈源爆炸並未出現,反倒是度殷完好無損地站在眾多箱子上。
他高舉雙臂,彷彿在迎接看不見的虛無。
一,五,十,二十,三十……
冥想中,屬於的圖騰像被靈源點燃的枯樹,轟然燒灼到底,一舉逼近第一道傳承門檻!
然而他剛剛至少吞噬了有五百枚棗玉,消耗的不過三百,腳下還有接近九千五百枚棗玉!
眼看澎湃的靈源即將燃燒他的血肉,衝破他體表,厲九川立即勾動靈源進行第二遍描繪。
幸虧來之前,曜雲講過有關多次勾勒的事,否則就太浪費了。
他眼神掃過杜仲那張惱羞成怒的臉,又落到另一個長角學子身上。…
這人竟不怕死地沒有躲避,反而抱其數十盒遺玉,偷偷摸摸往曜日府里跑!
只要進了火院,誰還能攔得住自己?
胡狄武這般想著,腳步跑得更快了。
他不敢學度殷這個瘋子,利用戰鬥來迫使傳承勾勒,雖然消化靈源的速度夠快,但絕對會自穢!
不出三天,曜日府就又要多出來一個貪心的穢種了!
胡狄武心中大罵度殷的愚蠢,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冷喝。
「混賬!」
厲九川氣笑,他身影好似鬼魅,充沛的靈源不僅讓他幾乎炸裂,還令他的速度和力量暴漲到十倍以上!
但以杜仲等人的眼光看來,他就是在作死,而且是恨不得自己死快點!
胡狄武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張已經被靈源燒灼如鬼的臉就驚了他一跳,連遺玉盒都掉了兩個。
「偷我的東西?!」「鬼臉」發出沙啞的嘶聲。
受驚的胡狄武猛地大喊,「神通!」
夜色里,一匹赤鬃巨馬騰然舉蹄,無盡火色自蹄下陡升,熊熊烈火灼向厲九川,似是要把他焚燃成燼!
然而後者不閃不避,雙臂一揮就彷彿掀起波濤巨浪!
深沉的藍與熾烈的紅對撞,當場掀起漫天白汽,巨量的熱力將二人包裹,一道凄厲的慘叫從白霧中傳出,哀聲簡直扯人心弦,眾皆悸動。
此時,鄭翼等數人趁機摸到箱子附近,手剛搭上盒蓋,就見有人影搖搖晃晃從白霧裡走出。
他渾身上下沒半點好肉,如同被滾水潑了成百上千次,裸露的肌體骨肉都冒出白煙,散發出一股煮熟的味道。
但墨藍的光芒閃過,被燙熟的爛肉斷筋盡數脫落,粉嫩的血肉皮膚迅速長出,眨眼間就恢復了少年郎的模樣。
恐怖的傷勢不僅替他消耗了吃不完的靈源,還逼得反覆勾勒,吞盡了胡狄武偷走的遺玉。
至此,到傳承度三十的圖騰已經被勾勒六次有餘,厲九川的實力成倍暴增,被海量靈源暫時衝上去的力量幾乎沒有下降就完成了固定!
這是非人的成長速度,哪怕是遠處塔樓上觀戰的夫子們,也不曾見過這樣誇張的速度,和如此瘋狂的人!
厲九川抬起手腕,兩指放鬆地虛點鄭翼,宛如毒蛇冷戾的眼睛,「給我放下。」
谷/span後者吞了口唾沫,只見度殷身後被「煮」過的空地上,躺著一具皮翻肉爛的骷髏,正冒出黑煙。
胡狄武好歹也是第二門檻的傳承者,連他都被煮死了,度殷竟然還能活著,這傢伙到底是有多皮厚啊!!
鄭翼聽見胸膛里砰砰直跳,他既恐懼,又捨不得到手的遺玉,哪怕現在就吞噬,他也沒把握立即消化,頓時左右為難起來。
而他周圍的「同伴」都鬆開手,有甚者已經開始往回跑,打算放棄這次奪玉了。
見鄭翼還在猶豫,厲九川兩指浮現一抹黑赤弧光。…
「結束了。」他獰笑。
「神通!」
伴隨著一道怒喝聲,厲九川瞬間被橫撞出去!
數十棵一人合抱的樹木被撞得崩分離析,杜仲此刻已經失去了大半人形,就像一頭長著虎豹利爪的白馬,顱頂尖銳的獨角將厲九川釘死在曜日府的牆壁上!
「咳……咳咳!」
血點滴滴答答地落下來,掉進杜仲的眼睛,染得一片猩紅。
他看見獨角自對方腰身貫穿脊骨,水德靈源拚命地癒合傷勢,可自駁角傳遞而來的污穢讓新長的血肉反覆潰爛,血流不止。
的特別在於能將靈源匯聚在長角上,其凝鍊可以超越自身境界,達到第三門檻的程度。
傳承者每突破一個境界,靈源就會有質的改變,第三門檻,也就是傳承度八十以後的靈源對其他境界的靈源來說,是碾壓性的力量。
杜仲曾經憑藉這一招打敗不知道多少同階傳承者,他有這個自信讓度殷死在這裡,以洗刷此子戲弄自己的屈辱!
厲九川用手背擦過嘴角血色,他的眼睛依然盯著瘋狂往懷裡摟遺玉,還大口吞噬的鄭翼。
「好,很好……」
他一手托住腹部的駁角,一手拍了拍杜仲的腦袋,五指分開,緊摁在他頭皮上。
「你們金院很團結,有你這樣捨生取義的人,我打算為……咳咳,為金院送上一份大禮。」
「你真是瘋了。」
杜仲冷笑一聲,駁角開始生出肉紅色的倒刺,鑽向敵人軀殼的各個角落,將要把他從內到外,撕成碎片!
但緊接著,他眼角瞥見一抹黑赤的弧光。
冰冷的觸感驟然深入腦髓,彷彿無數把刀劍扎進頭顱!
杜仲的眼睛逐漸失去光亮,他此刻才明白,霧汽中的胡狄武並非死於燙傷,而是死於這種,可以無視防禦,至鋒至強的道兵!
他緩緩躺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度殷傷勢癒合,胸口皮肉上浮現一把黑身紅刃的小劍紋路。
這是什麼道兵……
真強……
真鋒利啊……
……
厲九川甩掉五指上沾染的血漿,抬了抬手,試圖遮住胸口的三種敕封和刻血的紋樣,但他很快就放棄了。
衣服早就在靈源動蕩中化成灰了,不過被人看見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全殺掉就是了。
只是他並不知道,遠處塔樓上夫子們的眼神有多麼複雜。
畢竟明面上,度殷只是水德天罪。
「都……都靈大人。」
土位大夫子乾咳兩聲,「這個,這個孩子似乎並非您的……咳咳咳。」
大夫子話還沒說完,就像真的嗆到了似的,他大聲咳嗽起來,立馬背過身去喝水。
然而梅曲崖就像完全沒感覺到虎都掌權者的不滿,也開口道,「他身上怎麼還有三個敕封?五德敕封?我記得祝家有個小子……咳咳,大人……咳咳咳!」
「大人!咳!」梅曲崖瞪著眼珠,脖子梗得通紅,「我知道……咳咳,他就是你,是你兒子!」
話音剛落,梅曲崖就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好像終於活了過來。
剩下三位大夫子頓時噤若寒蟬,權當什麼都沒看見。
「你知道就好。」度長青滿意地點頭,「我家小子連個遮身的衣服都沒有,聽說梅家道兵向來專攻袍服,曲崖你回頭給他送一件吧。」
「是……大人。」
梅曲崖喘了口氣,耳朵都漲得發紅。
他鬱悶至極,還想說些什麼,見度長青沒有再動手的意思,方才開口。
「大人,這事要告訴祝家嗎?」
「不用,我兒子的事,為什麼要告訴別人?」
梅曲崖嘴角嚅囁了一下,神情怪異地點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