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誰叫我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彼時,她問三郎:“你父王當真謀反了?”
李赦站得筆直,嚴肅道:“父王沒有謀反。”
聖神皇帝皺眉道:“那你又為何要招供?這認罪狀寫得如此流暢,朕看著不似作假。”
李赦麵無懼色,正色道:“大理寺嚴刑逼供。孫兒與其吃一頓苦再違心招認,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招了,也免得受皮肉之苦。”
聖神皇帝冷笑道:“三郎你一會兒一個辭,朕到底該信哪一個呢?”
“皇祖母聖明,心中自有決斷。隻是,孫兒想起簾初二叔寫的一首打油詩:‘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李赦淒然道,“大伯與二叔已經沒了,三叔又遠在房州。如今,皇祖母您身邊就剩下父王了。皇祖母您已經富有四海,難道……連這唯一個在身邊的幺子都容不下嗎?!”
聖神皇帝不禁動容,她想起猝死在綺雲殿的大兒子;流放嶺南卻被逼自殺的二兒子;如今還流放在房州已經六年沒見上一麵的三兒子;還有眼下身陷台獄即將處死的四兒子……
都是她的親身骨肉,她又何嚐不心疼?!可是,形勢所逼,她不得不這麽做!即便從頭再來一次,該殺的依舊該殺,她決不心慈手軟,也決不後悔!
李氏皇族已經壓在她頭上幾十年了,每逢她要有所作為,一群大臣就嚷嚷著讓她放權給她的那群無能兒子!這是要糟蹋她苦心經營了幾十年的下!她不甘心,也不願意!
聖神皇帝緩緩環視偌大的兩儀殿,觸目所及,都是雕龍紋的鎏金器具,尤其是那張在巨大屏扆前的鑲金龍椅,象征著無上權威,光是看上一眼,就讓人心生畏懼。
她終於登上這至尊寶座了……
可是!還有群迂腐的東西打著李氏皇族的名號來反對她!李素節那個混賬東西,跟他娘柳淑妃一樣口蜜腹劍,當年攛掇她的大兒子與她離心,如今又打著她四子的名義起兵謀反!
這個禍患不能再留!而四子錚兒……她也不能留!否則,錚兒隻要在京中一,就依舊有人會打著錚兒的名義來反對她……
聖神皇帝眼眶濕潤了,她閉上眼睛平複了一下心緒,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又是那副威嚴冷酷的模樣,冷聲道:“三郎,你太放肆了!”
李赦心灰意冷,慘笑道:“看來,皇祖母心意已定。隻是身為人子,我不得不為父親伸冤。今時今日,父王被困台獄,百口莫辯。我一家對皇祖母赤膽忠心,絕無忤逆之念。既然皇祖母不願意信我們,那我就剖出一顆心給皇祖母看看!”
“三郎!快攔住他!”聖神皇帝大驚,還沒回過味來,就見外孫手拿長刀往他自己身上刺……顯然是剛拔的某個侍衛的佩刀。
侍衛們駭然失色,根本阻攔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太原郡王重曬地。他們慌忙上前,卻也隻能圍在太原郡王的屍首前,惶恐不知所措。
“都給朕滾開!”聖神皇帝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用力推開擋在麵前的侍衛,看到地上鮮血淋漓的外孫,她雙腿忽地發軟,緩緩坐到地上,根本不敢動一下外孫,生怕加重他的傷勢。
“去請太醫!快去請太醫!”聖神皇帝聲嘶力竭,雖是悲痛欲絕,卻沒有流下一滴眼淚。但她眼眶是濕潤的,她的心也是痛的,可她就是流不出淚來了。
冉七十古來稀,她已經六十七了,連喪兩子,如今連最疼愛的孫兒也在她麵前自戕……
聖神皇帝輕輕撫著李三郎的臉龐,想要嚎啕大哭,卻不知淚從何來,隻是一陣一陣的幹嚎,聽得殿中之人都毛骨悚然。
不知過了多久,太醫們匆匆趕來,心翼翼地把太原郡王挪到床上。
聖神皇帝整個人都被濃濃失落包裹著,突然道:“薛重威,去把太原郡王妃請來。”三郎最是喜愛這個媳婦,得把人請來守著他。
“是。”薛公公戰戰兢兢地應下,急急忙忙領命而去,一刻不敢耽擱……
聖神皇帝想起今日與李三郎的這些事,依舊情緒難平。但她隻是匆匆探望了一下李三郎,並沒有對三郎媳婦兒什麽安撫的話。
如今已是二更,待會兒五更便要去太極殿上早朝,她不宜久留。聖神皇帝微不可察地歎息一聲,轉身便出了兩儀殿。
白安柔隻看到聖神皇帝匆匆而來,匆匆而走,腦中仍舊謎團重重。但她這會兒漸漸冷靜下來了,也不急著去問究竟了,而是枯坐在床頭,默默地等郎君醒過來。
沒有什麽事,比郎君醒來更重要了……
兩儀殿,西暖閣。
滴漏不緊不慢地流逝,色漸漸明亮起來。當遠處第一聲雞鳴響起,邊灰中帶白,太陽將露未露。
白安柔徹夜未眠,一錯不錯地盯著床上的人,甚至眼睛都沒怎麽眨過……她怕錯過郎君醒來的那一刻。但其實,她知道郎君很可能永遠醒不來了。
她來的時候,郎君的腹部開著大口子,連內髒都掉出來了,白花花的,看著又嚇人又讓人作嘔。太醫用桑白皮給郎君縫合傷口,雖表麵上人是完好了,可誰知道內裏已經傷成什麽樣兒了?
邊泛起玫瑰色,初陽漸漸上升。殿內的蠟燭都燃盡了,有的宮女頭一點一點的打起了瞌睡,四處都是靜悄悄的,冷冷清清。
白安柔又給郎君掖了一次被子,湊到他耳邊很聲地道:“郎君你快醒醒吧,不然,你變成比翼鳥也活不長哦。”
都比翼鳥是雙生鳥,到時候隻有郎君變成比翼鳥了,形單影隻,肯定是命不久矣。白安柔悲從中來,眼睛又濕潤了。但她吸了吸鼻子,沒有哭。熬了一夜,她知道哭沒有用,而且,怪不吉利的。
白安柔正傷心著,忽見得李赦的眼皮動了動。她大喜過望,輕喊道:“郎君,郎君……”
李赦隻覺身陷一片虛無之中,他聽見有人在喊他,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蒼穹,似有若無,飄渺空遠……
“郎君,郎君,郎君……”白安柔著急地喊著,她明明看到郎君的眼睛動了,但為什麽就是不睜開呢?!
李赦仍在昏迷中,他夢見自己困在深淵之底,四處都是懸崖峭壁,上不去,出不去。抬頭時,隻能望見高高的一線。他聽見聲音從那遙遠的一線傳來,他想上去,想呼救,可發不出聲音,也攀不上峭壁……
他該怎麽辦?!他要出去!他不要一輩子困在深淵之汁…
“郎君!”白安柔心急如焚,下意識要推郎君一下,但又把手縮了回來。郎君帶著重傷,她這一推萬一牽動到傷口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