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3章 一箭雙雕

  我不敢去求父親，害怕他更加生氣。我應該是膽小的吧，甚至是對於父親更深的恐懼是害怕我走了哥哥的路，盡管那條路原本該是我去的。那年我十一歲，第一次在我自己的身上見識到了我是多麽一個齟齬不堪甚至是自私的人。我能為哥哥做的遠遠超不過哥哥為我做的。


  寫到這裏已經是三更半夜，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跟殿下說這些，大概是因為我年幼之時狹隘的心思而感到無處遁逃，甚至是無地自容。這樣過了半年，我和哥哥終於碰到了一個可以解救我們於水火的人，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平白的好事，也知道我和哥哥從一個魔窖隻中逃出來又會掉進那個人的深淵之中。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我急切的想要哥哥從那個地方出來，隻要能夠遠離那個地方，能夠解救我們於危難之間的人就是天大的恩人。我後來才知道那個人是當朝丞相李珒大人。


  對於朝堂之間的事我一個卑微的奴才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敢知道，隻是在丞相府待了一年半載以後，李珒先是將我的哥哥送往宮中做男眷，我知道那又是要出賣自己來討人歡心的。我的哥哥年紀輕輕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可是我們兄妹二人卻無路可走，在暗無天光的時候我興許覺得那也是一條不錯的路。


  我的哥哥自小謹慎卻又深深地自卑，永遠不能對人毫無芥蒂，我也一樣。因為我和哥哥是生活在泥沼之間、奮力掙紮卻永遠逃不出窠臼的泥蟲。這輩子隻能為人所用，為人利用，哪怕不是心不甘情不願卻依舊要去卑躬屈膝。


  殿下，寫到這裏我方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不求回報就要積德行善的菩薩。當殿下你看到我滿身的傷痕拉著我去藥鋪買藥，親自為我上藥說要帶著我去見一見上京繁華的時候，我的內心是煎熬掙紮甚至又是欣喜的。當你解救三姨娘於水火的時候，我就已經深深地明白你應該是一隻鳳凰，是一隻翱翔又帶著光的鳳凰。你不是人雲亦雲中的那樣不堪，你是最善良也是最無懼的。我一直羨慕殿下這樣的性格，這是我這樣狹隘的人一輩子也得不到的。


  殿下永遠不知道我這樣一個卑劣的人是多麽的羨慕殿下，又想要好好地護著殿下周全。這是我妄想的，我隻是一枚他們安插在殿下身邊的棋子，當這一枚棋子奮力反抗不聽話的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徹底的消失。


  我不知道寫下這封信給殿下看的時候還有多長的時間好好地看一看殿下。我卑微又卑劣，自私又齟齬，甚至是沒有我哥哥對我的愛護，我可能就真的已經進了青樓，殘破不堪的也就是我，我興許會為了活著阿諛奉承討好那些恩客，我會嗎？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想了好多次，答案是我會的，因為我隻想活著，哪怕是出賣自己的肉體。


  殿下，你看我就是如此一個粗鄙不堪的人。有朝一日能夠跟您左右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榮耀，就算是最後死無葬身之地，我也心甘情願。


  殿下，當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興許我已經以各種方式痛苦的死去。但我不害怕，該讓人害怕的是我曾經肮髒無比卻又自私自利的心。小殿下，晴息這輩子能夠遇見你，興許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


  請您原諒我曾經帶著不軌的圖謀接近您，甚至是博得您的同情，這樣一個我不值得殿下您為我掉下一滴的淚。

  殿下，殿下，謝謝你。是你澄明的心得以讓我窺見了黑暗之中的一片光明。我將已死謝罪，悔過我曾經對哥哥的愧疚，悔過我曾經欺騙了您這一顆善良的心。殿下，請不要為我哭，我這樣的人隻十一歲那年便改死去，是為了遇見您閻王爺才延長了我的壽命。


  殿下，往後的路晴息不能陪你走了。可是我雖身死卻不覺悔，我好喜歡這個地方，甚至想要多看一眼，這裏的一切都是讓我如此的眷戀。


  我羨慕小八姐姐能夠從小陪伴於您的身邊，我也希望有奶娘這樣一個溫和又慈祥的母親，隻可惜母親早逝並未讓我真切的感受到溫暖，可最終殿下還是讓我貪戀了最渴望的東西。


  殿下，對你不住，往後的路你要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殿下，此時此刻窗外已經臨近天明，有那麽一絲光滑進了窗子裏，我最終得以窺見。”


  我的眼淚不知道何時滴落在了那書墨的字跡上，暈染成了一大片墨，手指顫抖地捏著那封信，我最終痛哭流涕。


  我用晴息留下來的遺物在宮院之中為她立了一個衣冠塚，小八也變得拘謹小心了很多，再也不能如同之前一般沒心沒肺的笑了，我也不能。


  母帝大概是嫌我還不夠糟心還不夠難過，在晴息去世的第二天便讓潔冉帶過來了一個和晴息年紀相當的宮婢。


  我不肯收下，並且態度十分堅決。潔冉小聲寬慰我說道，“殿下，您還是不要跟陛下鬧脾氣了。這個宮婢是陛下再三斟酌從一眾人裏麵特意給你帶下來的。”


  這算是什麽？算是什麽啊？悶聲又清晰的打了我一棍子，這疼意我是暫且忍下了，隔天還要給我一個甜棗說這是最好的？


  做一個人是得多麽的不長記性，才會不計前嫌的收下來？我沒有開口，潔冉又有些無奈的說，“殿下，別跟陛下置氣了，吃虧的終究還是你。陛下不過是替你處置了一個奴才而已，何至於如此倔強呢？”


  隻是一個奴才而已。


  她們全都說的雲淡風輕，就跟今天中午吃什麽飯一樣輕鬆，仿佛那不是一條鮮活的生命，隻是死了一隻貓還是狗而已。


  我的心裏此刻冰涼成了一片，不能感同身受就永遠雲淡風輕、事不關己。就算是我說一句難聽的，倘若昨天死的是白蓁蓁呢？那想必是整個宮闈乃至於全天下的人都要替她哀悼了。


  可是此刻那個被賜死的是我宮裏的一個小宮婢，那些人情冷暖，鮮血淋漓便什麽都不算了。


  我看著潔冉，有些訥訥的開口道，“隻是這樣。潔冉，也隻是這樣……嗎？我第一次發現在你們的眼中，一條宮婢的命不算是什麽。”


  潔冉訥訥的看著我，一時之間有些語塞，“可是殿下你對那個小奴才已經算得仁至義盡了。”


  “什麽是仁至義盡？”我反問她，“是我苦苦哀求那麽幾句還是無能為力改變她要死的結局嗎？”我一字一句的開口說，“潔冉，這不是仁至義盡，這是一種懦弱和屈服。”


  我還是毫無顧忌的問出了那麽一句話，我說，“倘若，倘若今日死於非命的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