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半真半假
夜色混沌，姜思依抱胸站在窗檯前仰頭望著天上的月色，心緒翻飛。
葉清平的那番話，帶給她的觸動幾乎是地震加海嘯級別的。
從醫多年，她也曾遇見過類似的情況——為了親人而痛苦掙扎活著的病患。
可事到如今，當這個病患是自己的枕邊人……
姜思依心裡又糾結又心疼，五味混雜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你在想什麼？」
後背上貼上了一具溫熱的身體，葉清平低沉微啞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
姜思依微微一愣神，繼而轉過身來，昏暗的落地燈下，他的眸色帶著剛剛睡醒的惺忪朦朧，純真無防的像個少年。
和今晚在葉家的冷漠凌厲渾然不同。
「我在想，擇日不如撞日。」
「嗯？」
姜思依環上他的腰，「葉清平，我明天請個假，我們去民政局走一趟吧。」
久久沒有答覆傳來，姜思依抽身後退去看，卻發現葉清平神色有些滯愣，一雙眸子凝在她身上，像是在思考些什麼。
「你咬我一下。」
姜思依無奈的看著他伸到自己嘴邊的手掌，輕拍了一下，揶揄道，「好端端的，咬你幹什麼。」
「快點，咬一下。」
葉清平執拗催促的樣子顯然她不張嘴咬他一下，今晚就別想繼續回去睡覺。
姜思依玩心漸起，推開他的手，卻是踮著腳尖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因為重心不穩，這一口下去有些力度失控。
只聽見葉清平喉結微動，嘴裡吐出一聲悶哼來。
「疼。」
「知道疼，還要我咬你。」姜思依抬手拂上他脖子上剛剛留下的牙印，心裡有些美滋滋。
蓋個章，就是她的了。
「所以是真的了。」
「什麼是真的？」
「我剛剛做夢，夢見我帶你去了民政局。」
「葉先生這麼迫不及待啊……」姜思依彎了嘴角，眼裡儘是調笑。
可她心頭卻很是沉重，今晚葉清平表明了態度便帶著她抽身離去，因此她無從得知葉母等人的反應。
但既然暫時得不到葉家的肯定，那就先去得到國家和法律的肯定吧。
——
第二天清晨，姜思依打電話給段啟請假。
對於她為了照顧葉清平的身體遲遲不能全身心歸隊參與心臟再造項目，段啟已經頗有微詞了。現在葉清平已經出院了，她竟然還要請假。
「又請假？你辭職算了，葉清平也養得起你。」
「我要是想要找人養，才輪不到葉清平呢。」姜思依嘟囔一聲，翻看著網頁上關於國內對於法定婚假的規定，「段啟，領導，我現在請的是法律賦予我的婚假。」
「婚假？」電話那段是嗓音略生疑惑，片刻后，段啟低沉的聲音傳來，「姜思依，你想清楚了？」
「當然。」姜思依瞧著手指上切割完美，晶瑩剔透的鑽戒。沒有什麼比嫁給葉清平，更讓她確定了。
「呵……」段啟冷笑一聲，嗓音中很是不屑。
「段啟，我知道你對我很不滿。但是，今天對我很重要，我不想一大早就聽你的冷嘲熱諷。」
姜思依的言辭讓電話那端有片刻的寂靜，正當她以為段啟已經掛斷了她電話的時候，又聽到那邊段啟低沉的聲音傳來。
「葉清平在你身邊嗎？」
「不在。」他去給他們煮早餐了，姜思依不禁吸了吸鼻子，椒香的煎雞蛋味道，混雜著牛奶燕麥的味道，是他們昨晚商量的早餐品類。
對於她睡前隨口呢喃的要求，他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怎麼了，你想說什麼，說吧。」
「算了……你想清楚，那就去結婚吧，恭喜了。」
姜思依看著突然被掛斷的手機屏幕，心裡有些疑惑。段啟欲言又止的，像是對她去和葉清平領證這件事有什麼難言之隱。
但不等她走出卧室，手機便又響了起來，段啟兩個大字赫然亮著。
「還有事？」姜思依問。
「小十一，我給你看過他最新的病例吧。」
「嗯。」從那晚葉清平植入人工心臟起搏器后，他所有的生命體征檢查數據她都認真仔細的查看過，包括但不限於血糖血脂血紅蛋白測定，心電圖，24小時心電動態監測，超聲心動圖。
現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比她更熟悉他的身體狀況了。
「哦，那你是打算把你們柏拉圖的戀愛關係升級為婚姻，然後如履薄冰的守著他，直到哪天變寡婦？」
段啟的嗓音很是輕浮，說出的話卻像是一塊巨石砸在了她的心湖。
——
早餐吃的很是沉默，一開始葉清平只當她是緊張，但她幾乎寫在臉上的心事重重讓他心頭有些不安。
「姜思依，你是後悔了？」
「當然不是。」如果後悔，她怎麼可能帶上證件坐上他前往民政局的車。
「那你在憂慮什麼？」
「我有嗎？」姜思依喝了口咖啡扯出笑來。
葉清平不語，卻是亮出手機屏幕給她看。畫面里，是她一邊咬著勺子，一邊神遊天外的模樣。
「還想瞞著我。」
姜思依深吸一口氣，她這樣心思淺顯的人，想要瞞著葉清平這樣的老狐狸，的確是有些困難。
但這件事情，的確是讓她難以啟齒。
難道她要直接告訴他，她就是在擔心，萬一結了婚他們兩個人名正言順的住到一起，日夜相處的總會不經意有身體上的接觸。但是偏偏，他的心臟又承受不住……
到時候，從來都習慣掌控一切的他會不會因此而懊惱失望，從而對他們本就坎坷的婚姻產生懷疑之類的。
是吧，一般男人在這種事情的「自尊心」都還挺強的。
葉清平也不會例外吧。
……
「小舅舅，小舅媽。」
帶著帽檐的男孩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兩人的咖啡桌上，剛從洗手間回來的姜思依塗抹護手霜的動作一頓，大清早的楊一凡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麼一晃神，她擠壓護手霜的力度就有點失控。
過量的護手霜無疑會讓雙手有些粘膩，姜思依略一思索，便對著身旁的葉清平喊道，「伸手。」
楊一凡微張著嘴，臉上是顯而易見的訝異。
看著他那個一向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小舅舅問都不問就聽話的伸著手，任由小舅媽把她手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膏體，一點點地塗遍他的雙手。
這個視覺刺激，比曾經看到小舅舅一臉蕩漾的親吻小舅媽還要讓他震驚。
反正他是沒有辦法接受其他人把用不完的東西蹭到他手上來。
「挺香的，對吧？」姜思依微微抬起他的手湊到自己的鼻尖，滿意的笑眯了眼睛。
楊一凡：「……」能不能注意點了，他還在這裡坐著好不好！
「比約定的時間慢了十分鐘。」葉清平收回手，垂眸看了看錶，神色淡淡。「東西呢？」
姜思依看他們兩人說話神神秘秘的，也顧不得自己方才的小心思，跟著看了過來。
只見楊一凡壓低了帽檐，悄咪咪的打量著四周，等確認沒有其他人看過來的時候，終於躡手躡腳的從自己的書包里掏出了課本，繼而從裡面又掏出了褐色封皮的證件來。
「戶口本，小舅舅，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給你偷過來了。」楊一凡帽檐下的雙眸神采奕奕，一副等誇獎的樣子。
姜思依這下明白為什麼葉清平早早出發，卻愣是要拖著她來喝咖啡了。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
說著，葉清平便收好東西牽著姜思依往電梯口走。
楊一凡也跟了上來，在姜思依背後低喃，「小舅媽，祝你和小舅舅結婚快樂。但是你們可千萬不要張揚，不然我會被我媽罵死的。」
姜思依對他眨眨眼，示意他放心，楊一凡這才一溜煙的跑掉。
「葉清平，你昨天晚上……」姜思依眯著眼睛略一思索，昨晚在葉家的記憶忽然顯現在她的腦海中。
葉清平一臉肅殺的語氣說是要和長輩說話，把楊一凡趕到了二樓去。其實，是為了拖住所有人，好讓楊一凡去偷戶口本？！
等等，她心疼了那麼久，結果根本就是他設計好的一齣戲嗎？
奧斯卡影帝都沒有他演技高超吧。
葉清平看她暗戳戳咬牙切齒的模樣，心頭失笑，並非他不想把偷戶口本的計劃和盤托出，而是她演戲的能力實在是太糟糕了。
昨晚的桌面上，哪個不是人精。心思純真如她如果知道，那就誰都瞞不過了。
「昨晚的話，半真半假吧。」
「你表演的太好，誰分得出來那句話是真，那句話是假。」姜思依怎麼會不明白他的考量，她什麼都不知道，反而能真情流露，讓人信服他的話。
只是理智上理解是一回事，但是感情上被欺騙的感覺總是讓人不舒服的。
葉清平頓住腳步，他可不想還沒領證，他們之間就有隔閡。
「你聽清楚了，無論我那些話里那句假的，非你不娶這句絕對是真的。」
「誰知道你這句話是不是真的……」姜思依唇角輕揚，卻還是嘴硬回了他一句。
「要我證明一下嗎？」葉清平低頭探了過來，呼吸輕柔濕熱的噴洒在她嘴角，意味再明顯不過了。
姜思依心下微窘，關於他「自尊心」的念頭又閃現在她腦海中。
不過他話音剛落，電梯便叮的一聲停在了負一樓，
電梯門開，姜思依臉上略帶嬌羞的笑頓時僵硬。
與此同時，葉清平也站直了身體握緊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