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自我了斷
「清醒了嗎？」
姜思依抱著身子仰頭望著Sue，眼裡漸漸流露出乞求來。
這是這些天她身上出現的第一縷生氣，怯生生的，透著卑微，像曾經那個被遺棄了的小女孩，Sue的一貫堅定如鐵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但這時候的心軟無疑給了她再次逃避的可能，Sue丟下花灑在她腳邊，聲色冷峻凌厲，「你要自己洗澡，還是我幫你？」
「我自己來。」
姜思依低垂著頭，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一般從喉嚨間低低吐出幾個字。
「OK.」Sue很貼心的幫她打開了熱水，然後關上了門。
姜思依爬起來撐著洗手池站在鏡子前，專註的盯著那張頹廢蒼白的臉看了很久。直到熱騰騰的水汽逐漸在浴室中升起，模糊了整面鏡子也一動沒動。
Sue這次不請而來的回國本意只是參加妹妹的婚禮，給她一個驚喜。誰知道，驚喜變驚嚇，如今姜思依頹靡至此，她一時半會也無法返回美國。但工作總還是不能耽誤的，Sue打開電腦遠程和助理交談，安排接下來的工作內容。
等到她合上電腦的時候，城市的燈光已經稀稀疏疏的亮了起來。
華燈初上，與地上尚未散盡的白雪一同映照著這座城市的繁華。
Sue卻無心站在落地窗前欣賞，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猛地轉身快步朝著浴室走去。
一推門，熱氣蒸騰撲面而來，生生逼得Sue退了一步。
Sue摸索著打開排風系統，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在水霧迷濛間尋找姜思依的身影。
最終，在浴缸旁找到了渾身發紅暈過去的姜思依。
……
「心臟停跳該怎麼辦？」
「心肺復甦。」
「哦，不錯，看來腦子被蒸壞掉呢。」Sue倒了杯水一飲而盡，眼裡是掩飾不住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在浴室開著熱水泡了一個多小時，沒有因為缺氧或者腦部一次性缺血死掉可真是命大。
「對不起。」姜思依抱著雙膝坐在沙發上，神色愧疚。
「我以為我應該聽到的是謝謝。」
「謝謝。」姜思依很聽話的順了Sue的意。
Sue輕哼一聲，扭過頭去不搭理她，心裡卻在暗自慶幸。
還好，還好她去的及時。
事實上，正如段啟一開始的囑咐，她也不著痕迹的全方位盯著她。但姜思依這些天乖巧的不像話，幾乎讓她忘記了這個人剛剛受過嚴重的情商，具備很嚴重的自我了斷傾向。
剛才進入看她渾身無力的倒在浴缸前時，Sue幾乎要以為她是要用這種極其痛苦的方式了結自己。
一室的安靜中，姜思依忽然低聲開口。
「Sue，我想吃蘋果。」
「蘋果？」
姜思依點點頭，她本來想自己去拿的，但是她這會實在有些體力缺乏，更重要的是，她並不知道蘋果放在那裡。
Sue眯著眼睛在她身上打量一圈，知道主動提出要求。看來，在低氧的狀態下待了這麼一小時，似乎陰差陽錯讓她想明白一些事情？
姜思依拿著蘋果上下看了一會，在手裡掂了掂頗有些不滿，「我不想吃皮。」
「事情真多。」Sue開口是抱怨，但還是很快去拿了水果刀。
正打算返回客廳，Sue卻停了下來，選擇了留在廚房削好蘋果。
鋒利的刀具……還是暫時不要出現在姜思依眼前的好。
「你動作好慢，削的也好醜。」
身後突然想起姜思依的聲音，Sue驚得心頭一跳，面上卻一點痕迹沒有的轉了過來。
「想吃，還沒有耐心等著？」
還嫌棄丑……
真是，誰慣出來的毛病。
姜思依的目光灼灼的落在Sue拿著刀具的手上，嘴角忽然漾起一絲嘲弄的笑意，看的Sue心頭莫名有點亂。
「把刀給我，我來。」姜思依伸手試圖接過刀，卻被Sue防備的躲開。
「沒關係，我願意練習削蘋果。」
姜思依神色一滯，倏地笑了起來，伸出潔白纖細的手腕露在Sue面前，「你以為我要拿刀幹什麼，割斷這裡嗎？」
Sue心想，她不是以為，她幾乎就要肯定了。姜思依看著那把水果刀的眼神，光芒詭異的嚇人。
「你多慮了。」姜思依語氣輕鬆，說出來的話卻叫人沒辦法等閑視之。
「你忘了我是專業醫生了？如果我想，不用刀，我也多得是辦法在一眨眼的功夫結束自己的生命，絕對快到你連叫救護車的時間都沒有。但是，Sue，你不用擔心，我不想死，也不會死的，」
趁著Sue發愣的功夫，姜思依已經拿過刀乾脆利落的削好了蘋果，脆生生的咬了一口。
「還挺甜。」
Sue：「……」
「啊對了……」姜思依咬著蘋果轉過身來，淺笑著用刀背低著自己的脖子，「如果真要用刀，我會選擇隔斷這裡，大動脈，快的話三秒必死無疑，神仙也救不回來。」
說完，她還嬉笑著用手在脖子間收攏又迅速展開，模仿著血管爆開時血流如注的狀態。
Sue：「……」
看著姜思依咬著蘋果搖搖晃晃但身姿輕鬆離去的背景，Sue吊在嗓子眼的心臟終於平穩的落在了胸腔里。
——
同樣的晚上，濱州仁和醫院的單人病房外。
陳迪在樓道里踱步了十幾分鐘，又站在門口糾結了良久，終於敲響了房門。
「葉總，是我，陳迪。」
屋裡靜了片刻，直到陳迪以為葉清平已經睡了打算離開時，屋裡終於傳來他的聲音，「進來吧。」
推門，陳迪雙腿用了力氣，竭力讓自己的走動不會發出任何吵鬧的聲音。
「葉總。」
「辛苦你晚上過來一趟了。」葉清平的禮貌一如既往。
「應該的。」
陳迪抬眸望過去，夜色很沉，吞噬著天際間的光芒。葉清平孤身一人站在窗前，手裡似乎搭了一條項鏈狀的東西。
他眉目端凝，唇色發白。神色很淡，淡到讓人看不清楚他眼裡的情緒。
陳迪不由得懷疑，一秒鐘之前葉清平眼裡承載的柔情暖意的究竟是她的腦補，還是真實存在。
這讓陳迪覺得鼻尖有些發酸。
但她跟著葉清平沉浮商場多年，早就練就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此刻的面容上一點也不會顯露。
似乎是注意到陳迪的目光，葉清平垂在兩側的手收了回去，掩在了背後。
「公司怎麼樣？」
「還好，消息瞞的很好。在幾位副總裁分管下，沒有出現什麼大的動蕩，已經把損失控制在最小的範圍了。具體的內容，總裁辦稍後會整理好發詳細郵件給您。」
「嗯。你做的很好。」
受了讚賞，陳迪卻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公司業績波動是正常現象，只要主方向正確，加上各個事業部應急運作，很快就會恢復正常。
但人呢？
就算他們試圖封鎖消息，但少年持重，手腕了得的葉總婚禮當天遭遇新娘落跑……
沒有比這更適合大眾口耳相傳、津津樂道的八卦了。
如今這件事已經愈演愈烈，不僅成了圈內很多人茶餘飯後的笑料，就連公司內部頂層也多有討論。畢竟，那天在場有一半的賓客都親眼目睹了身著婚紗的新娘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宴會廳。
陳迪並不是很清楚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收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葉清平已經被送進了醫院。
好在情況本身並不嚴重加之救治及時，葉清平很快就醒了過來。
但是他醒過來之後，卻態度堅決地拒絕見任何除了醫生護士之外的人。
包括所有葉家的人。
因此今天陳迪發郵件希望能當面彙報近期工作時，她並沒有期待能被接見。意外的，葉清平卻在下午的時候打了電話給她，希望儘快見她一面，甚至很體貼的許諾耽誤她下班時間，以後可以調休。
想及此，陳迪莫名覺得眼前的葉總有種難以言喻的善意和平和。
在一個剛剛被羞辱的人身上感受到善意？
陳迪心頭有些發虛。
葉清平雖然在待遇晉陞上並不會虧待任何為公司創造價值的人，但他從來不是一個體貼到會關注下屬的人。
不然為什麼多金俊朗如他，公司內卻幾乎沒有女人試圖勾搭。私下裡，剛進來的小助理還向她抱怨過葉總疏離冷漠的連個笑都懶得施捨給人，他就算是看著你說話，你也能很清晰的感受到他眼裡並沒有你。
但很快，陳迪就意識到自己的感覺並沒有錯。
大致聊過她郵件里的彙報的各項事宜后，葉清平終於開口問起了陳迪寫在最後一項的內容。
關於由葉氏牽頭成立的公益慈善基金會。
陳迪身體收緊，腦海中浮現在不久前的某個午後，葉清平目露欣喜的把她叫到辦公室，宣布自己想法的場景。
一貫鎮定沉穩的陳迪在聽到頂頭上司毫無徵兆的想法后第一反應是，國家又出什麼新政策了，或者是因為公司即將進行的某個項目嗎？
否則為什麼花費心思成立並不會帶來收益的基金會。
「公司，不需要這樣沽名釣譽的行為。」
這是當初管理層有人提出相應號召做善事來提高企業名聲時，葉清平在會上斬釘截鐵，毫不猶豫拒絕的話。他的觀點很明確，該納的稅一分錢不會少，但白白捐錢，除非官方強制，否則想也別想。
年輕的剛剛接手公司的葉家幺子說這話時張揚而篤定的樣子於陳迪而言，歷歷在目。以至於多年來，陳迪從來沒考慮過有一天葉清平會主動提出曾言辭拒絕過的事情。
面對她的疑惑，葉清平卻是眼角帶笑，用手摸著左手上簡素的戒指，語氣輕緩，「我想做點善事。不帶任何利益，單純的做點好事。」
儘管不解，陳迪還是按照要求很快組建了優秀的團隊來專門負責公益慈善基金的組建。
而她的疑惑，在葉清平親自給基金會起名的時候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