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奇怪的夢
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也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事實上,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無名的火燒得他有些燥熱,不安地抓撓著什麼,試圖填補無以名狀的空虛。但他同樣不知道自己想要抓住什麼。
直到——令人沉迷忘返的柔軟與溫暖自虛空中生出,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只需要遵循本能,攬月入懷。
目色有些朦朧,竭盡全力才能看清那究竟是誰:簡單幹練的馬尾,端麗流暢的鵝蛋臉,腮邊幾顆小痣帶出俏皮,纖細鎖骨舒展如飛鳥翅膀……
是……姐姐?
不,不是表姐。
是她,只是「她」而已。
罪惡感尚未萌發就已湮滅,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又怎會認出她來?
擁她在懷,最初的滿足過去之後,不安再次襲來。不夠啊,僅僅是擁抱還不夠。他必須——必須什麼?他不知道。
關在心間的猛虎咆哮著,即將衝出木柙。急躁中,與她緊緊相貼的位置,輕輕扭動了一下。
像是第一次被她擊倒時電流通過身體,這一次卻不是痛苦,取而代之的是無以名狀的快樂,自恥骨劃過尾椎,沿脊椎而上,控制了他所有的思維。
於是他掌握了快樂的方式。猛虎出柙,卻是在輕嗅著薔薇的香氣,小心翼翼,唯恐花枝摧折。
而花枝顯現出令人驚異的韌性,搖曳生姿。猛虎大聲咆哮,為了最深切的痛苦與快樂。
猛虎與花朵的原初是什麼?那是一片絢麗而混沌色彩,一如宇宙初始的狀態——爆炸。他究竟是他,還是一隻做夢的猛虎?抑或是那朵薔薇?
一瞬間近乎危險的美妙感覺令他喘息著猛然驚醒,緊接著又陷入失神。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冷靜下來,發覺自己手中抱著的正是柔軟溫暖的羽絨被,哼哼大人蹲在胸口,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著他的鼻尖。
少年黑著臉將哼哼趕下床,將被子稍稍掀起一道縫隙。奇異的腥氣撲面而來,皮膚上黏黏的,不知是汗水還是別的,令他眉心緊皺。
果然是生病了么?換掉臟衣服,對著床單上的濕跡發了一陣呆,少年嘆口氣,憂心忡忡地用新手機聯上網,試圖查詢自己得了什麼病:「做了奇怪的夢,早晨夢醒後身上有奇怪的液體……」
幾分鐘后,少年大為光火地將手機扔到了床腳。
哼哼大人從窩裡探出頭來,歪著頭端詳少年片刻,跳上床,試圖用短短的爪子將手機扒拉到自己窩裡去。
在它成功之前,雄性人類又將那個扁扁的小盒子取了回去,皺著眉不斷翻看著什麼。哼哼大人怒視這個人類:「朕餓了!凡人還不快去給朕傳膳!」
蘇嘉是被哼哼大人在卧室門口磨爪子的聲音吵醒的。見她開門出來,少年飛速竄進洗手間鎖了門。
蘇嘉:「……」又怎麼了?
洗手間傳來水聲,似是少年在洗著什麼。既然暫時不能洗漱,蘇嘉乾脆先去給哼哼熱牛奶,順手打幾個雞蛋在碗里,攪勻了加點調料好蒸雞蛋羹吃。
這一頓「早餐」開始時已將近十一點,兩人一貓都是飢腸轆轆。少年一貫保持著「食不言」的好習慣,那引起他渾身不自在的罪魁禍首渾然不知他如坐針氈。
濮陽覺得自己真的無法直視表姐了。這是冬天,她穿得嚴嚴實實的,一絲肌膚也不肯露出來吹風,可即便如此,她披散的頭髮,推盤子給他的纖細手指、高領毛衣勾勒出的腰臀曲線……牽引出無數旖旎思緒。
就連聽見她的聲音,他都會忍不住回想夢中那輕柔嫵媚的語調——那不是她會有的語氣,可他忍不住幻想:若是她真的那般喘息、呢喃……
怎可如此齷齪!少年猛地起立,扔下方吃了幾口的蛋羹,快步走到屏風後去了。
蘇嘉:「……」
自從屏風立起,遮擋住那一角空間,蘇嘉就很少越過那沒什麼約束力的阻擋去窺探少年了。默了半晌,終於沒法不聞不問:「陽陽,怎麼了?」
從未如此痛恨過這房子空間局促,從未如此懊悔鍛鍊出靈敏之極的耳力。在這樣局促的空間里,即便是躲起來不看她,他的耳朵也不斷接收著她的聲息,他的鼻尖能嗅到她的氣息……
意識到自己近乎主動地搜尋著關於她的一切,少年面紅耳赤!那樣齷齪……那樣、那樣骯髒!
雖則適才看了一堆關於青春期的資料,然而若不是齷齪,他怎會做那樣下流的夢,怎會有那般骯髒的聯想?
簡直……不能原諒!
蘇嘉想了想,認為少年大概是中二期到了。她自己都二十多歲了,中二病非但沒好,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自然也不覺得自己有資格批評他,乾脆換個話題:「你同馬老先生約好什麼時候上門拜年?」
「明天。」說起正事,少年總算能暫時拋開紛亂心思,「你也去。」
若早知道會有今早這等令他只想逃離的事情,他是不會提出讓她也去的。只是早就同馬家老爺子說好了,如今反悔也來不及。
蘇嘉在武道上並無特殊天賦,且又早錯過了習武的最佳年齡,是以馬老爺子不過是看在濮陽的份上隨意教她一些防身術。
濮陽的用意也無非如此,他清楚自家表姐天資平平,若要認真教導,於年高德勛的武者而言不啻折辱。如今她學會的那幾招,用得好的話,面對昔日盜賊團伙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有著半師之誼,再加上歷史學科大約是現存所有學科中最重視傳承與師門的學科。耳濡目染之下,尊師重道,年節中答謝師長庇護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那我該準備點什麼好?」總覺得老爺子看不上普通煙酒茶,而以他們的經濟實力,也拿不出更好的。
節禮重在心意而非經濟價值,濮陽曉得蘇嘉在這方面不會太掉鏈子,便不置一詞,看她究竟要備些什麼。
最終蘇嘉想起老家寄來的包裹,那裡頭有兩條臘肉、一大包山野菜、一罐泡菜並自家產的紅辣椒面、花椒等調味料。調味料就算了,山野菜同臘肉各分出一半來——這些鄉野風味在城市裡反而成了難得的好東西,倒也不算失禮。
位於城南別墅群的獨棟小別墅,距他們所住的小區不遠,但經濟與社會實力的差距都遠遠大過兩個區域的距離。大年初二馬家有一個小型聚會,除了親人相聚,更有一眾老友與晚輩切磋,於是乾脆辦了一場宴會。
若非濮陽手持請柬,小區的保安恐怕都不會放他們進去。畢竟這倆人看著是出自教育良好的家庭,卻無論如何沒有小區住戶及圈子裡那種長期養尊處優浸潤出來的優越感。
窮文富武,歷來如此。窮人家無法保證充足的營養,提供昂貴的藥物,打熬不出好筋骨,與其寄望於武道,不如去讀書以求掙脫原本的階層。
馬老爺子的氣質修養一看便不是普通人——事實上蘇嘉一直想不通他為何會去自家樓下那一帶晨練,那裡只是個普通小區而已。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蘇嘉仍是沒有料到馬老爺子的家境早不能以"殷實"來形容。即便是看不懂冬日裡依舊鬱鬱蔥蔥的小花園花了多少心思,茶几上天然水晶擺件價值幾何,單看博古架上簡單的幾件器物,便叫蘇嘉倒抽一口涼氣。若不是布置簡潔素雅,透著穩重低調,這個家簡直可以稱得上豪奢。
老爺子瞧見蘇嘉眼神,笑道:「哦,你在博物館工作,是識貨的。不像我那二小子……改天給他上一課,好叫他曉得什麼是天高地厚。」
「爹呀,我不就是買了一串沉香木打了眼么,我的長項是玉石翡翠又不是木頭,您給我留點面子行不行?」半真半假抱怨著的「二小子」看起來頂多三十五六歲,縱是做出一副無賴相來綵衣娛親,也蓋不住精明強幹的商界精英氣息。
說話間幾人直接穿過大廳,從後門到了後花園,一腳踏出,時代變換,他們踏進了武人的世界。精神矍鑠的老者,畢恭畢敬的壯年,躍躍欲試的青年與少年們,三三兩兩、或坐或立,均是身穿方便行動的褂子與寬鬆布褲,看不出多少工業社會的氣息。
「老二,帶濮小友去換身衣裳。小友,今日在座晚輩不少,還請你指點一番。」濮陽道一聲不敢,跟著馬二少去了,留下蘇嘉頂著被馬老爺子一句話引來的眾多不善目光尷尬不已。
倒是馬老爺子老神在在,一點也沒有意識到他給濮陽拉了一大堆仇恨的樣子,對蘇嘉道:「自己找個地方坐。我這些老朋友們多是西青賽的評委,如今接觸一番不算違規,也是大有好處。」
西青賽?蘇嘉被這個聞所未聞的名詞弄糊塗了。隔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追問:「什麼比賽?」
「你不知道?」馬老爺子也很是驚訝,正欲解釋,瞧見濮陽換好衣裳出來,便道:「又不是什麼壞事,他瞞你做什麼?等會兒切磋完,你問他就是。」
他又瞞著她做了什麼?!蘇嘉整個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