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字訣 下
青鸞沒有再潑水，又癡癡地陷入了沉思。
玉台見她不再搗亂，不由鬆了一口氣，便正色道：“無論是飛鳥蟲魚還是山川河流，其實都是‘人’，人類可以一時無法與之溝通，沒法掌握其規律。所以大秦便圍城自困，所有人必須生存在一座座城池裏，如此一來，卻是安全許多，可也失去了獨立生存的能力。”
“是啊，”青鸞回過神來，喃喃道：“城裏許多人一輩子都沒有出過城，也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模樣，隻是聽說外麵有深山老林，猛獸神出鬼沒，妖魔追魂奪命，走上幾步便能遇到。”
玉台道：“所以一切的事物皆有其規矩，也就是語言。當人類可以掌握世間所有規則，或許就再也不用害怕深山老林了。”
“真有這麽一天嗎？”
青鸞希翼地望著溪流，眸子閃閃發亮。
“所以你要學，”玉台歎了一口氣，道：“你可以把崆峒鏡也視作一個人，你需要和它交流，所以你要掌握一字訣。”
“好呀，”青鸞微微側身，恭敬地對他低首，微笑道：“玉台大人，請教與小女子。”
玉台伸手托起她，說道：“好的。”
青鸞好笑地眨了眨眼睛，道：“玉台大人，要認真一些哦。”
玉台點頭道：“先教你最第一個字，錯。”
“錯？”青鸞滿頭霧水，疑惑道：“錯誤的錯嗎？”
玉台沉吟道：“不一定是，這是一個擬聲字，可能是擴，諾，坐，並沒有一個準確的字成為它的讀音，隻是你可以嚐試從‘錯’字入手。”
“嗯，”青鸞思慮片刻，道：“原本的發音並不是哪個字，隻是可後來有人覺得讀來與錯相似，所以就順水推舟套進去了？”
“可以這樣理解，”玉台取出崆峒鏡，遞給她道：“你放在貼身的地方，嚐試感應崆峒鏡的內在流動，試試看。”
“貼身的地方？”
青鸞鄭重地想著，複身從包袱裏取出一根繩子，串在崆峒鏡的雕花裏，掛到了脖子上，她小心翼翼地捂著崆峒鏡，解開衣領的扣子，將崆峒鏡滑進了褻衣深溝裏。
玉台下意識轉移目光，望向了溪水道：“閉上眼睛，試著去看眼前，有沒有出現一片橫在心上的黑暗。應該就在你放崆峒鏡的地方。”
青鸞闔上眼睛，雙手捧在胸前，陷入了沉默。
玉台自然也不著急，便是靜坐在溪邊，低頭看著雙手靜靜守護著這片寧靜。
過了許久，青鸞忽而微抬眼簾，小心翼翼地望向了旁邊，卻馬上迎來了一雙深邃的眼睛，她心中慚愧，無奈道：
“沒有.……”
玉台也料到事情不可能如此順利，便淡淡道：“這事情倒也急不來，你休息一會兒吧。”
“嗯，”青鸞舔了舔薄唇，她一捋雜亂的秀發，一個念頭油然而生，不禁羞澀道：
“我想洗澡。”
玉台這卻沒料到，仔細看去才發現少女一襲綠衣經過昨夜今晨，邊角已然沾染泥塵，還有幾處被枝椏勾爛了。少女鬢發也是稍顯淩亂，神色忐忑地低頭，眉目似有春意。
“我記得包袱裏還有一套衣服？”
玉台起身，道：“你洗吧，我在樹後幫你看著，絕對不會有人可以靠近的。”
“好的呀。”
玉台轉身，緩步走到樹後，溪邊恰好傳來了稀稀疏疏脫衣服的聲音。
“不許偷看。”
“當然。”
玉台認真地點頭，腦海中卻不自覺浮現出青鸞苗條的身形，光滑的腰肢，他連忙輕咳了一聲，溪邊卻響起道：
“怎麽了？”
“沒事。”玉台搖了搖頭，溪邊開始傳來捧水滑落的聲音，他低首，不再言語。
天空萬裏無雲，溫暖的陽光落在蜿蜒清溪之上，也落在溪中少女稚嫩如玉，線條纖細的身子上。少女秀發盤在腦後，嘴角梨渦淺笑，她用雙手捧起一灣清水，倒在頸邊，水珠淌下，鎖骨處卻獨獨盛了些許，在陽光下泛著粼粼光芒。
如此光景，如此陽光春色，卻沒有蔓延到玉台處，溪邊樹木林集，樹蔭遮天，沙沙風聲從溪邊吹過進入此間，仿佛來到黑夜。玉台便隱沒在黑暗處，隻留深邃雙眸淡然看著某處虛空，仿佛走過千山萬水的旅人，筋疲力盡依坐在此。
過了片刻，抑或是許久，兩人都快忘記了時間流逝。
“玉台，你還在嗎？”
“在的。”
“你知道嗎，我在東垣城的時候，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自己會有出城的一天，那時候我想東垣城牆高院深，城裏什麽胭脂水粉，應有盡有，在那裏生活沒有危險，即便是每天斟茶遞水，磨墨卷紙，也是一種很幸福的生活。”
“到了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發覺自己變了，我想逃出東垣城。城裏的人知道我害死了秦公子，都變成了惡鬼，都恨不得將我煎皮拆骨，我好害怕，我好像在一瞬間把好多年辛苦得到的，都失去了。”
“後來，我們逃出了東垣城，又遇上了瑟山那個那家夥”青鸞仿佛輕哼了一聲，又瞬間癟下去了，“我看見你沒躲過那一掌，心裏不知道為什麽，空空的，我感覺到，自己的一切，再次粉身碎骨了。”
“不會的，”
玉台搖了搖頭，認真地道：“我不會那麽輕易死去，我會保護你的。”
青鸞細若蚊吟地歎了一聲，又道：“以前住在秦府，我每天都顧著做好丫鬟的本分，我沒有去想其他事情，也不敢想。”
“可這幾個時辰，”青鸞癡癡地道：“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兒。”
玉台搖頭說道：“你才多大，就開始傷春悲秋了。”
“十六歲了！”
青鸞一挺胸脯，嬌嗔道：“十六歲都可以嫁人了好嗎？三十六羽織裏邊，過了十八歲，就算是老了，服侍不了公子，得嫁出去了。”
玉台聽聞此言，不由得怔在那裏，不知該如何回答。
“娘親說過，待我長發及腰時就會有人來娶我。”青鸞念念不忘道：“可我長發及腰了，娘親卻不在了。我們大澤國，供奉澤神，在澤神的傳說中，人死後，就會去到大澤倒映的另一個世界裏，也不知道他們在那邊過得好不好。”
“爹娘死後，我就覺著這世界上所有傳說都是假的，”青鸞抽了抽鼻子，期盼道：“可自從遇著你後我又覺得，這世間一切皆是有可能的，或許大澤地下真的有冥界，在人間摸爬打滾的人們到了那裏，終於可以幸福安穩地生活，你說呢？玉台？”
玉台鄭重其事地道：“一定會是這樣的。”
青鸞低聲抽泣著，可憐楚楚道：“我好想爹娘，可小時候很多事情，我都記不住了，我好害怕，最後連他們的樣子，我都忘記了。”
“玉台，我想回家。”
玉台淡淡一笑，道：“那便回吧，我會與你一起的。”
“真的嗎？”
“真的。”
“不許騙我哦。”
“當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