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獒總」的過往
見霍逸口齒清楚，毫無醉態，程嘉牧鬆了口氣，乾笑道：「霍總，今天沒喝點？」
霍逸：「怎麼這麼晚？」
趙康樂把人送到就走了，程嘉牧關上門，「今天多拍了幾場戲。」他猶豫著要不要把今天遇到的事情告訴霍逸，李安宴那種段數的小丑，他根本不放在眼裡，可如果不說，又不像膽小懦弱的「程嘉牧」會幹的事情。
霍逸卻先開口了：「聽說今天演的不錯。」
程嘉牧謙虛道：「哪裡，誇我還不是看在霍總您的面子上。」
霍逸：「也不盡然，匆匆看一眼劇本，就能把台詞背下來，並且揣摩透了角色，這種本事，除了你，我也只知道一個人能辦到。」
程嘉牧忽然有點心虛，他想：「不會是說我吧？」記得從前他的確跟霍逸炫耀過，不過那簡直是他的黑歷史，作為娛樂圈的「前輩」，竟然跟新人鬥氣，不惜展示自己的台詞功力以證明自身才是真正的影帝，這，這也太幼稚了。
可是霍逸總是有辦法惹怒他，自認為冷靜自持的程嘉牧，在娛樂圈摸爬滾打十幾年，以為自己早已練就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行於左而目不瞬的神功。
然而霍逸卻技高一籌，總是能讓他輕鬆破功，先是陰魂不散地哪裡都能碰到他，而後竟然跟自己搶戲，想起來程嘉牧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堂堂一個國內首屈一指的娛樂公司老總，犯得著跟自己搶戲嗎？還說不是針對他！
不過霍逸的語氣神態，不知怎麼，總是讓程嘉牧有點心虛，他乾笑兩聲開始往回圓：「其實之前是跟樂哥吹牛的，我早就看過原著了。」
霍逸：「哦，是么？」
程嘉牧真誠地點頭。
霍逸：「我也很喜歡這部小說，對了，原著里的大反派叫什麼名字來著？」
程嘉牧：「……」
不是背不下來，而是根本不認識，大概叫「曐櫇腗嶳￥％＆×」之類的吧，反正不是地球上的語言。
程嘉牧：「哈哈，看過一點，後來都忘了，我的台詞不多，看兩遍就能背下來。」
霍逸也不戳穿他，只說：「以後如果什麼棘手的事情，可以先跟我說。」
竟然這麼好心！程嘉牧有點驚訝，不知道霍逸受了什麼刺激了，卻還是乖巧地說：「謝謝霍總！對了，高導說要給我加戲，還要拍宣傳片。」
霍逸的語氣十分溫和：「那很好啊。」嘴角竟然勾出個淺笑，露出一點整齊潔白的牙齒。
他他他，竟然笑了！竟然對他笑了！這樣突如其來的溫柔，讓程嘉牧感覺有點微妙，覺得霍逸對他的態度好像有些不一樣了。這樣的改變卻令他有一點不自在，他們上一世是兩看相厭的冤家對頭，這輩子是金主和小情兒，兩人之間任何的溫情和……曖昧，都是不合時宜的。
程嘉牧腦子有點亂，他希望是自己太敏感了，可不知怎麼，卻分明看到剛才霍逸的眼神里，參雜的感情，那麼像……愛意？不過這怎麼可能，他搖頭笑了笑，太荒唐了，隨即掩飾地隨手夠了一瓶飲料，拉開拉環。
霍逸突然暴喝一聲：「不許動那個！」
程嘉牧嚇了一跳，呆若木雞地保持著拿易拉罐的動作，問：「不，不能喝嗎？」
霍逸張了張嘴，像是也意識到自己有一點神經質，擺了擺手：「沒事。」
程嘉牧默默把剛才的判斷收回去，態度改變什麼的，果然都是錯覺吧，這傢伙從頭至尾都是只暴躁易怒的兇猛藏獒，他竟然這麼快就忘了霍逸撒酒瘋的樣子。
不過程嘉牧是真的渴了，索性拿起罐裝飲料灌了一大口，氣泡很足，熟悉的味道讓他感到舒爽，程嘉牧看了一眼，竟然是蛇草水，霍逸家裡竟然備著這種東西，怪不得剛才阻止了他，一般人都受不了這個味道，甚至有人形容說這玩意喝起來就像睡了一夏天沒洗過的全是汗的席子味兒。
聽到這種論調，程嘉牧總是生出一種曲高和寡的孤獨感，想不到霍逸竟然是同道中人，程嘉牧忍不住問：「唔，你也愛喝這個？」霍逸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那瓶蛇草水，程嘉牧臉上毫不掩飾的享受都被他盡收眼底，霍逸問：「你也愛喝？」
程嘉牧像是找到知音，大肚地暫時忘記了霍逸是「袁影帝年度最討厭人物」榜首這個身份，紆尊降貴地與他交流起心得，眉飛色舞地說：「是不是！比蘇打水好喝多了，更是甩那些甜膩膩的碳酸飲料幾條街。而且健康，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喝色素加糖精，竟然嫌棄我的蛇草水是放餿了的蘇打水？真是不懂欣賞！」
五年前，某錄影棚休息室。
助理們守在門口嚴陣以待，袁牧翹著兩條長腿，帶著墨鏡，一臉嚴肅地抱著手機……玩遊戲。策劃親自給他倒了杯茶，「袁老師，您再稍等一會兒，實在是不好意思，高速都堵成停車場了，現在想掉頭都動不了，他們也著急呢。」
袁牧抬了抬眼皮，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看不出喜怒，策劃抹了把冷汗，小心翼翼地退下了，他們品牌的代言活動一拖再拖，袁牧好不容易有了檔期，這個節骨眼卻出了岔子。
袁牧瞥了一眼茶水，對助理說：「給我拿杯水來。」助理立即將已經冰好的蛇草水拿了一罐過來。
另一個臨時助理過來說：「牧哥，外邊有個粉絲……」
袁牧頭也沒抬，手指噼噼啪啪地按著手機屏幕，「嗯」了一聲，助理又說：「主辦方打過招呼了，您要不要見一見？」
袁牧不耐煩地嘆了口氣，又玩兒了足足十分鐘，「game over！」的提示音響起，才懨懨地放下手機，吩咐助理：「讓她進來吧。」助理如獲大赦，一溜煙跑出去，生怕他反悔似的。
很快，一個大學生模樣的高個男孩走了進來，袁牧有點驚訝，一般的狂熱粉絲都是女生才對，他打量了對方一眼，覺得挺帥的，不是那種奶油小生的俊美，而是帥，純男性的帥。
只不過年紀還小，而且目光中的狂熱毫不掩飾，這種狂熱袁牧見得太多了，太熟悉了，他拿出標準的微笑，對大學生霍逸說：「請坐。」
學生逸有點拘謹：「牧哥，我很喜歡你。」
袁牧笑了笑：「謝謝你的支持，不介意吧？」學生逸連忙搖頭，袁牧隨手拉開了易拉罐，隨著他的喉結滾動，罐口冒著寒氣，學生逸則泥塑木雕般地盯著他白皙的脖頸，忘了寒暄。
監製又回來了，看他表情，興奮得差點熱淚盈眶，「袁老師，他們到了！」袁牧歉意地沖他點點頭：「失陪了。」
片刻之後，空蕩蕩的休息室里，學生逸忍不住將嘴附在那人喝過的瓶口上。
程嘉牧仍舊侃侃而談，霍逸卻不搭茬，只是很認真地聆聽。看他的態度，程嘉牧竟然有了去高校做演講的錯覺，好想問一問霍逸要不要記筆記，不過他當然沒有膽子開口。
沒有互動，程嘉牧很快興味索然，他不知道霍逸其實多年來一直都能不習慣蛇草水的味道。霍逸卻另外提起話頭：「拍宣傳片地點就在嘉創的大廈里，不如我順路送你吧。。」
是夜，程嘉牧因為白天高強度的拍攝，非常累，很快就入睡了。霍逸則坐在他身側，入神地看著青年的睡顏，程嘉牧很白，睫毛又長又濃密，隨著呼吸微微顫抖。
相似的臉、一樣的聰明、特別的口味，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霍逸自嘲地笑了，他在的時候，自己總是沒有勇氣開口，如今他不在了，卻看誰都像他。
去客廳里抽了一支煙，回到卧房，霍逸沉默良久，卻仍是輕輕地攬住熟睡的青年，聲音輕到幾不可聞：「是你么，阿牧？」
幾天下來，程嘉牧就跟組裡的人都混熟了，因為豐富的跟組經驗，所有的流程他都清楚，跟連該看哪個鏡頭都分不清的李安宴比起來，實在是太令人省心了。
在一個團隊里，首先是工作上能夠做到專業，其次才是做人圓滑與否。程嘉牧和李安宴差不多的時間進組，李安宴一來就一副大少爺的樣子，作為一個台詞也沒有幾句的小配角，竟然還帶了助理，組裡的人嘴上不說，心裡也是有想法的。
而程嘉牧，演技和敬業程度大家都看在眼裡，他拍的條目，基本上一次過，連幾個經驗豐富的老演員都誇他功夫下得足。作為「空降兵」，哪能沒有什麼背景呢？
可程嘉牧除了拍戲的時候，都盡量收斂鋒芒，又乖巧又認真，關鍵是嘴巴還甜，沒幾天就把組裡的小姑娘們逗的一口一個「小牧」、「牧哥」。
其中最令李安宴嫉妒的就是女主角蘇佩嵐，蘇佩嵐是當紅的一線花旦，一部電視打包價都在八位數左右，幾乎跟當時的袁牧差不多。除此之外，她與袁牧還差不多是同期的藝人。
程嘉牧得知蘇佩嵐是女主的時候，就暗自高興，若是自己仍然是「袁影帝」，必定會當面吐槽「你一把年紀了還演小姑娘害不害臊」，兩人的關係就好到這個份兒上。
蘇佩嵐見到這個新來小孩兒的臉，當即就想起了故人，加上程嘉牧與她相處十分親近自然，蘇佩嵐唏噓之餘，更是對他另眼相看。
上午的戲拍得不太順利，高導一直黑著臉，直拖到下午一點才開飯，劇組的盒飯味道絕對算不上好，但程嘉牧早就習慣了，從前帶著妹妹北漂的時候，能吃飽就已經感到幸福了。
可今天的飯他卻一口沒動，用筷子戳了戳，看到裡面的東西，忍住把盒飯扔出去的衝動，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