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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事發突然,騎馬的群眾演員早被那馬甩了下去,馬兒一路上撞倒了好幾台機器,卻仍舊沒有停下的趨勢,袁桃桃哪裡見過這個,早就被嚇傻了,呆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馬場跟來的工作人員距離她太遠,其他人跑還來不及,誰也不敢靠近,只有程嘉牧,好在他的位置離桃桃比較近,但也近得有限,速度怎麼能跟狂奔的馬相比?


  現場亂成一團,程嘉牧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這個自己從奶娃娃養成大姑娘的妹妹,他唯一的手足,要是出了什麼事,比他自己死掉都難以接受。


  袁桃桃還是傻愣愣地站在那裡,眼睛里湧出了絕望的淚水,身體卻因為驚嚇而不聽使喚,她希望自己能夠拔腿跑出去,至少挪動一步,不要一動不動地做靶子。


  可就是動不了,他撲過來的前一刻,袁桃桃腦海里閃過的念頭是:「哥,我要跟你團聚了。」竟然沒有想象中那麼悲傷。


  再次反應過來,就是被程嘉牧大力撲倒,周圍驚呼聲,尖叫聲,響成一片,袁桃桃身上一點都不疼,淚水卻流了一臉。之後的一切都像是冗長的慢動作,她清晰地看到了程嘉牧臉上的表情,有一刻是極為痛苦的。


  看到那匹發瘋的馬,從他身上踩過,然後疾馳而去,後來它是怎樣被馬場趕來的師傅馴服的,她一點興趣都沒有,只記得,它踏過去的時候,似乎有什麼碎裂的聲音,特別奇怪,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下,她聽得那麼清楚。


  那聲音在她的腦海里炸開,一定非常疼,她想。


  程嘉牧臉上一瞬間的扭曲就是那個時候了,袁桃桃很著急,很想開口問一問他怎麼樣了,為什麼要奮不顧身地救她,就算是哥哥的朋友,也用不著冒著生命危險來救她吧,何況那電光火石間怎麼可能來得及思考,那分明就是一種本能。


  之後,程嘉牧的頭似乎撞了一下,他終於要不堪重負地暈過去,在失去意識地前一刻,程嘉牧萬分焦急地低低地喊了一聲:「小不點,你沒事吧?」


  之後袁桃桃看到他的瞳孔顫抖了幾下,雙眼皮的褶皺慢慢消失,漸漸合攏了下來,長長的睫毛毫無生氣地安靜了下來,袁桃桃的淚水這才洶湧而出,時間又恢復了正常的速度。


  很快有人把程嘉牧抬走了,有人問她「怎麼樣?有沒有受傷?」袁桃桃一律胡亂搖頭,不顧阻攔跟上了120的救護車。


  到醫院后不久,霍逸就匆匆趕來了,得知程嘉牧是為了救袁桃桃才受了傷,怒火差點要將他自己連同周圍的人和設施統統燃燒殆盡,袁桃桃面對霍逸的怒氣,只是一味地掉眼淚。


  竟然不是因為害怕霍逸——袁桃桃一路都在哭,眼睛腫得像個桃子一樣,淚水不要錢一樣地模糊了她的雙眼,她知道霍逸似乎在罵她,卻聽不進去,全部的心思都在診療室里的那個人身上。


  他叫她「小不點」,除了他以外,沒有人會叫她「小不點」,這個稱呼有十年沒聽過了吧?從什麼時候開始呢?她漸漸進入青春期,開始叛逆,開始不聽他的話。


  很多事情她都不理解,為什麼他能夠出入那種燈紅酒綠的場所,自己去KTV跟同學唱歌都要報備?為什麼他的那些女明星朋友濃妝艷抹,她塗個指甲油就要被罵?為什麼他跟那個薛宇的男人在一起,卻不讓她和男生一起玩?


  整天就知道告訴自己好好學習,拍起戲來幾個月都不回一次家,偌大的房子里只有自己和一個處於更年期的保姆,她怨他,恨他,跟他吵架,說很多尖酸刻薄的話刺激他。


  當他打算把薛宇介紹給自己的時候,卻不知道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他們兩人的關係她早就看懂了,但她還是故意大發脾氣,說同性戀最噁心了,不要讓她再見到薛宇!

  他不知道的是,她並不是覺得自己的哥哥噁心,而是看到了薛宇和姜思竣不同尋常的親密,她與哥哥之間的關係漸行漸遠,早沒了兒時那份親密無間,就算她說,他也只會覺得她是刁蠻任性而已,不如直接鬧開,把他們鬧得分手。


  她沒想到的是,他們非但沒分手,哥哥還搬出了他們兩兄妹住了近十年的公寓,與薛宇雙宿雙飛去了,哥哥走後,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哭了很久,保姆來敲門叫她吃飯,袁桃桃就咬著嘴唇哭,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委屈得驚天動地,她想,她終於是失去哥哥了。


  於是更加叛逆,故意向著他希望的反方向走,兄妹兩個見面就吵架,似乎成了既定的模式,後期她想改,也改不了——已經成了習慣,可怕的習慣。


  直到他死了,一場車禍,那個煩人、專治,卻也寵著她的哥哥,就這麼沒了,她作為唯一的親人,繼承了他所有的財產,才知道原來哥哥不是想象中那麼富有,幾個失敗的投資,像是填不滿的大坑,吸著他的血,自己奢侈的花銷,在他那裡似乎也不是不疼不癢的九牛一毛。


  怪不得他總是常年在外拍戲,怪不得他總是回到家就累得不願意多說一句話,親身到了片場實習,袁桃桃才發現,原來做演員不只是表面上那麼光鮮,為了拍一場戲,污泥里打滾,吊十幾小時威亞,都是常有的事情。


  怪不得他那些年裡總是受傷,失去哥哥之後,她愈發地總是想起他的好處,哥哥卻再也回不來了。嘮叨又怎麼樣,同性戀又怎麼樣?只要他能回來……


  多少次在夢中,她聽到他溫柔地叫自己「小不點」,就像小時候一樣,後來程嘉牧出現了,他長得竟然那麼像他,甚至比他還要英俊兩分,更年輕,更陽光,可是程嘉牧太像他了,她不敢讓自己多跟他接觸,她不敢讓自己總是想起他。


  可是程嘉牧竟然輕易地得到了孔樂潛老師的賞識,並且邀請自己去石長安的導演的劇組,有機會親眼見一見偶像,甚至可以跟他學習,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不是沒想過程嘉牧是不是對自己有意思,可經過多少次的接觸,她覺得他只是跟自己親,就像哥哥一樣,並沒有別的意思。這本身就夠奇怪了,不是嗎?


  她早該想到的。


  只是這種事太玄幻、太不合常理,她從沒往那方面想,可一旦想到了,那很多事就都得到了解釋。


  醫生說病人沒有生命危險的時候,袁桃桃又一次淚如雨下,趁著眾人都在聽醫生說病情,說注意事項,她一溜煙溜進了病房,不顧淑女儀態,用袖子擦了把臉,順便揩了把鼻涕,眼前的世界總算是清明了一些。


  程嘉牧還在昏迷,袁桃桃看著他熟睡般安靜的臉,心中百感交集,緊緊握著他的手不肯鬆開。


  「你幹什麼!」身後是霍逸猶帶著怒氣的聲音,「都是你害的,你……」看清了袁桃桃仍然在流淚的眼睛,霍逸突然住口了,他不想繼續罵她,她的眼淚難過太真實,讓他覺得她的眼淚太刺眼。


  半晌,霍逸才冷冷地說:「你出去吧。」


  袁桃桃更加用力地握住程嘉牧的手,生怕對方將自己強行驅逐一樣,沙啞著嗓子問:「我……他,他怎麼樣?醫生怎麼說的?」


  霍逸深深呼了一口氣,說:「左小臂骨折,輕微腦震蕩,沒有生命危險。」袁桃桃點了點頭,霍逸又補充道:「如果踩踏的位置再偏離一點,他的手就廢了。」


  袁桃桃下意識地鬆開了她握著的手,其實她握的是右手,左手臂早被一層厚厚的石膏包裹嚴實了。這時候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為什麼已經換了馬具,那匹馬還是受驚了?」


  霍逸沒有回答她,卻對這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有了一點刮目相看,竟然這麼快就注意到了問題,可現他不願意與她廢話,甚至不願意多看她一眼,尤其是她和程嘉牧一起的畫面。


  霍逸冷冷說:「還不走?」


  袁桃桃愣住了,霍逸感到自己的耐心在飛速消失,處於爆發的邊緣,袁桃桃卻站起身來,說:「那麻煩你照顧他了。」說罷轉身就出了病房。


  走得這樣乾淨利落,霍逸有些意外,卻也沒有理會,他佔據了袁桃桃剛剛的位置,拿起床邊的毛巾,給安靜躺在病床上的青年擦了擦額頭細密的汗珠。


  你是在疼嗎?昏迷中也這樣疼,卻還要奮不顧身地扮英雄嗎?


  「她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嗎?」霍逸低聲問他,醫生說程嘉牧由於輕微腦震蕩,加上麻藥的作用,一時半刻醒不過來,霍逸大膽地、輕輕地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個吻。


  唇瓣非常柔軟,和看起來一樣美味。霍逸看著他和袁牧七八分相似的臉,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心疼誰,有很多時候,他直接將兩個人重合在一起,可他明知,那是不可能的。


  他輕輕地在他耳邊呢喃:「程嘉牧,小牧,阿牧。」


  另一邊,袁桃桃出了病房,就看到守在門口的趙康樂,趙康樂見她出來了,大大鬆了一口氣,「姑奶奶,我真怕你跟老闆吵起來。」他和袁桃桃也算熟了,特別不希望在她被老闆遷怒。


  趙康樂又叮囑說:「小牧住在哪家醫院,包括老闆看望他的事,你都不要往外說,千萬別說,知道嗎?」


  袁桃桃鎮定地點點頭,又抹了一把眼淚,說:「害他的人找到了嗎?」


  趙康樂一愣,而後很快明白了,低聲對她說:「這事兒你不用管了。」袁桃桃倔強地看著他,趙康樂:「已經查到了,不過霍總會處理,你不會想著要親自替他報仇吧?」


  袁桃桃:「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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