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程嘉牧道:「好的,那麻煩尹哥了。」
這就是答應了。
反正只是去試鏡,宋臣這樣的大導演,肯不肯真的啟用一個新人還不一定呢。
又過了兩個星期,程嘉牧胳膊上的石膏也拆掉了,其實為了讓骨頭徹底長好,本來應該再多固定一段時間,可是時間不等人,劇組一旦開機,設備、人員、場地哪一樣不要錢,實實在在的時間就是軟妹幣。
這點傷在程嘉牧看來不算嚴重,從前從威亞下摔下來,骨折的次數也不少,若不是霍逸不准他出院,早在半個月前,他就回去拍戲了。反正嵇康是個風流不羈的文官,騎馬打仗吊威亞什麼的高難動作一概沒有。
回到劇組之後,小夥伴們都撲上來好好問候了一番,都十分激動,終於見到真人了,而石長安見到他著實鬆了一口氣,程嘉牧卻預感到,接下來的日子,他要變成連軸轉的主角了。
之前主要跳過的都是嵇康的戲份,不過他現在回組,發現進度已經拍到了中間,按著時間軸來算,此時是嵇康的最後一場戲:刑場殞命。
石長安盯著程嘉牧的胳膊看了看,問:「可以拿東西嗎?」程嘉牧老實道:「左手暫時不能提重物,不過右手沒問題。」石長安點點頭,說:「過來我給你說說戲吧,先跟著進度拍,之前的戲不行最後補拍,跟你有對手戲的懷瑾和田甜都說沒問題。」
程嘉牧聞言,感激地沖他們倆笑了笑,現在飾演司馬昭的已經換了演員,若不是自己受傷出事,佟懷瑾現在應該已經殺青回去休息了。
劇本他早已看過了,簡單說了下戲,石長安便試著讓他開始演,並沒有存著一次過的心思,畢竟他已經離開了一個月,而且這是最難也是最出彩的一場戲。
刑場布置完畢,一身白色囚衣的程嘉牧跪坐在東市刑場高台上,神情不變,眼神是看破生死的淡然,監斬官面對這位大儒,亦不敢怠慢,就算他馬上就要成為刀下亡魂。
此時的「嵇康」已經三十九歲,化妝師在他的臉上用了深一個色號的粉底液,顯得臉頰更加深邃立體,倒是更像袁牧了,他散亂著的頭髮中有幾縷白色,看著有些狼狽,面色卻堅定淡然,像是並不把這一切放在眼裡。
忽然,大批的年輕人涌了進來,歷史上應該是「三千太學生」,不過三千大概也是大致數量,現場的群眾演員雖沒有三千人,卻也有幾百人之多,影視城裡每天蹲守在劇組門外的群演一抓一大把,每個導演手裡都有幾個相熟的「群頭」,集齊演員不在話下。
但這樣的大場面,人工費、服裝費又是一大筆,一天拍不完,第二天就要另外算錢,石長安雖然花著投資商的錢一點不心疼,卻也希望一切順利,早點拍完當然更好。
程嘉牧看到這麼多太學生湧入刑場,神色終於變了,有了一絲屬於活人的生氣,感動、震驚,等等許多情緒混雜在一起,要用一個短短的特寫表達出來。
石長安盯著監視器,暗暗叫好,沒想到程嘉牧年紀輕輕,表演的張力這樣嫻熟而專業,嵇康這個角色年齡跨度也算比較大的,但總不能每一個角色都要用兩個演員飾演,容易臉盲的觀眾非瘋了不可。
年輕恣意放浪形骸的那個青年嵇康,他演起來得心應手,這個瀕臨死亡,卻看淡一切,不畏權貴的成熟了些的嵇康,他依舊詮釋得非常到位。
第一個鏡頭順利通過。
群演中有幾個是有台詞的,他們紛紛請求監斬官放了嵇康,並要拜嵇康為師,然後當然被駁回,將太學生們鎮壓下去。
這一段拍了三次,石長安才摸著下巴,勉強通過了。
然後便是監斬官問嵇康還有什麼要求,一般都是要求喝酒吃肉等等,程嘉牧朗聲笑了一聲,道:「我要好酒。」田甜飾演的長樂亭主把早已準備好的酒罈遞了上去。
程嘉牧伸手摸了摸她垂到腰跡的青絲,語調十分眷戀,不再是那個看破生死的大儒,此刻只是一個即將要與摯愛妻子永別的丈夫,他的眼睛里蘊含了太多情感,田甜望著他,一下子就入戲了,程嘉牧說:「對不起。」
田甜原本非常擔心這個鏡頭,生怕拿捏不好,可是看他的眼睛,忽然就心疼起來,怨恨、不舍、心疼,種種情緒一下子湧上了心頭,順理成章地淚如雨下,台詞本來立時就念出來的,卻張了幾次口都發不出聲音。
副導演連忙看向石長安,只見對方也皺著眉盯著監視器,卻沒有喊停的意思,副導演只好也靜觀其變,田甜終於發出了聲音,哽咽著說:「夫君,你且把酒喝了,這是你最愛的梨花春。」
青瓷蓮花尊里的酒至清至醇,嵇康一飲而盡,連飲三尊,贊了一聲:「好酒!」而後對田甜溫言道:「夫人,我走了,紹兒就託付給你了。」
此時「時辰已到」的唱和聲響起,監斬官催促道:「嵇中散,時辰不早,您……」
嵇康點點頭,田甜被官兵們攙扶下去,田甜怒而摔袖,官兵不敢妄動,只是緊緊跟著她一路護送,嵇康卻突然說:「我還有一個心愿。」監斬官有些不耐煩,說:「嵇中散,早晚的事兒,再多留一時半刻也終歸……」
下面的太學生們馬上不幹了,紛紛大聲呼喊,場面一度失控,監斬官連忙道:「嵇中散,您還要什麼心愿,下官給您辦了就是。」
程嘉牧朗聲道:「拿我的琴來!」
片刻后,便有人遞上一把華麗的古琴,這就是要開始演奏廣陵散了,這是嵇康死前的絕唱,石長安本來打算遠遠地拍幾個鏡頭,然後替身演員特寫手的動作,後期再配音,可程嘉牧說他可以試試。
如果演員本身會彈奏古琴當然最好,他這可是高水準的歷史劇,並不想今後被火眼金睛的網友們弄一個穿幫合集,嘲笑他們連指法都不對,一看就是後期合成等等。
但對一個演員要求不能太多,總不能既要求人家情緒到位,又要求演員琴棋書畫什麼都會。本來程嘉牧說要試試,石長安也只是想試試就算了,能成功更好,不能的話,後期合成好好做一下,大不了刪減些鏡頭。
可鏡頭一開始,程嘉牧手下的琴音就緩緩流淌出來,正是那首古曲如今流傳最廣的版本,略散亂的長發微微飄揚,因牢獄之災略顯狼狽,可那張傾世絕俗的俊臉卻與琴音交相輝映,相得益彰。
不是說彈奏得有多麼專業,而是那氣場,渾然天成,如同謫仙一般的人物,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被他吸引了,這不是在拍戲,而是穿越千年,直接欣賞古人風骨。
一曲終了,全場寂靜。
石長安也慢了半拍,才喊了聲「咔」,而後開啟擴音喇叭,說:「再拍一條。」
眾人把目光都投向了石長安,這都不行?還要怎麼樣啊導演?我們知道你要求高,可是這都不行那就太過分了吧!場記覺得自己肯定是聽錯了,又重複一遍:「石導?您說的是再來一條?」
石長安堅定道:「對。」
隨即補充:「再拍一條,給那把古琴加麥,現場收聲。」
眾人這才明白了導演的意思,原來他是想放棄後期合成這個計劃,連忙按著吩咐將道具準備好,程嘉牧又從頭演了一遍,這次依舊是一遍過。
今天應該只有他一場戲,程嘉牧卸了妝,周圍都是一片驚嘆演技和詢問傷勢的聲音,現在開始也有不少小演員有事沒事來找他搭訕了,這就是捧高踩低的娛樂圈,大部分人都是世俗的,但這也證明了,他程嘉牧真的開始紅了。
而片刻之後,程嘉牧去洗臉的工夫,周圍的聲音卻又詭異地安靜了下來,程嘉牧臉上還掛著水珠,抬眼一看,原來是霍逸不知什麼時候來了,難怪,能把眾人嚇成這樣,除了霍逸他也想不到別人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程嘉牧問。
霍逸:「有一會兒了,沒敢打擾你,琴彈得不錯。」
程嘉牧有點心虛,原主可是不會彈琴的,不過霍逸跟原主又不熟,他包養了原主之後沒多久,自己這個老靈魂就把他的「芯」給換了,於是隨口胡謅,說:「小時候學過,彈得不好,基本指法而已。」
霍逸沉默了,程嘉牧以為自己是不是說得太多,穿幫了,有些緊張,霍逸卻拽過他的左手,動作堪稱輕柔,將他沒來得及換下的古裝囚衣,向上褪去,露出一些白嫩的胳膊。
程嘉牧:「……」
霍逸皺眉:「就算把石膏拆了,也要帶上夾板,不然有可能會變形。」
這嗔怪的語氣,是在關心他?
程嘉牧乖乖把包里的夾板拿出來,自己搗鼓了半天,霍逸卻也不會弄,此時袁桃桃不知道從哪裡躥了出來,笑著說:「笨死了,我來幫你弄吧。」
一時間氣壓變得很低。
袁桃桃卻渾然不覺似的,熟練地托起了程嘉牧的胳膊,三兩下就把他的胳膊重新包紮好了。
霍逸眼睛里簡直要噴火,程嘉牧直覺不妙,人形藏獒要變身,今時不同往日,霍逸已經快一年沒有拍戲了,隱隱有玩膩了要退出娛樂圈的架勢,似乎也不打算維持他美好的公眾形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