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拾捌】少年望舒
春去秋來,幾易寒暑,五年的時光就這麼過去了。唐樓九侍如今尚算齊全,侍地者俞廣白,侍神者方海,侍佛者雁桑,侍魔者沈紹青,侍仙者林西陸,侍妖者林知夏,侍鬼者蘇南星,九侍之中的侍天者一直由馮掌柜和俞廣白聯絡,唐樓中人均未見過。
至於,第九侍——精怪侍者,一直懸而未決。九侍的替補也訓練了許多年,卻從未見過有任何一個人嘗試那侍精怪的職位。
這五年來,林西陸與林知夏二人不分寒暑,只要不出任務的日子,晝夜都在苦練法術。十四歲的林西陸已經可以喚出六位分身了,而林知夏的侍妖鏡更是煉化到可以融進五感,虛化實鏡。
這春季里日頭正好,不冷不熱的三月,東北三省戰事吃緊,可在這山城中卻還是一片太平景象。這多虧了包司令,他手底下的兵,軍紀嚴明,大到每日定時定點巡城護衛那叫一個盡職盡責,小到去茶館喝茶吃飯沒有一個會賒賬賴賬。
明面上大家都說是包司令治兵有方,其實山城百姓都知道,這真正做主的,是那位孫副官,是他每日去軍營點兵,對軍士們噓寒問暖,也是他每日走街串巷,對能幫一把的百姓絕對施以援手。而包司令本人,收了踏雲館的雲姑娘做姨太之後,踏雲館去的就更勤了,基本上夜夜留宿在那裡,他那七八房的姨太太倒是也樂得清閑,沒事就在司令部搓搓麻將,出來看看電影。
又是一個月圓夜,林知夏召出幻神,開始加強侍妖鏡的五感虛化,所謂五感虛化,就是將侍妖鏡的靈氣分散到人類的聽覺,嗅覺,味覺,視覺,觸覺這五感之中,讓侍妖鏡有形變無形。現在的林知夏,五感中已經蘊含了侍妖鏡的靈力,並能在不喚出侍妖鏡實體的狀態下,發現並識破妖物的真身。
還記得侍妖鏡剛煉化成時,馮掌柜嘖嘖稱奇:「上一個能把侍妖鏡煉化到這般境地的侍妖者,已經是兩百年前了。」
林知夏聽了吐吐舌頭:「馮掌柜我知道你歲數大,沒想到真的是比人瑞還人瑞啊!」
「淘氣!今晚的蛋糕沒你的份!」這幾年下來,馮掌柜吃透了林知夏的弱點——貪嘴好吃。
果真,林知夏拉著馮掌柜的袖子開始撒嬌:「我的好掌柜,你就當我童言無忌嘛,二爺難得買了蛋糕,你不給我吃也太殘忍了吧。」
這股懂得察言觀色的機靈勁兒,唐樓里林知夏可是第一位的,二爺一向穿西裝打領帶,整個人一副西洋做派,這唐樓中會買蛋糕的,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
「還童言無忌呢,過了今年十一月,你就十三歲了,要是放在還留辮子的時候,你都應該已經訂了親了……」眼見馮掌柜又要開始念叨過去的舊事,林知夏趕緊腳底抹油,溜了。
林知夏雙目輕闔,口中念念有詞,幾道熒光順著他的心脈流遍全身,等他再睜開眼時,雙目中精光乍現,幾個幻神被他輕易識破。起符,畫陣,收妖,幾個步驟如行雲流水般利落完成。待他要收回法力時,忽有一把短劍從身後攻來,林知夏措不及防,回身出招,但對方出掌極快,未待劍鋒收回,掌風卻已經帶至他心口,林知夏避無可避,只好挨了這一掌。
「小五爺好身手,竟然不睡覺,半夜跑來偷襲我。」林知夏拍拍身上的灰,站了起來。
「說笑了,七弟,我看你練得專心,忍不住來助你一臂之力,卻沒想到你功夫還沒練到家。馮掌柜總說是你修法奇才,想來也不過如是嘛。」沈紹青嬉皮笑臉的一抱拳。
「哦,想來小五爺的侍魔鏡是煉化的爐火純青了,那我與知夏就一起領教領教,如何?」林西陸朗聲問道。
「夜深了,我有些乏了,改日吧。」沈紹青見林西陸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趕緊給自己找個台階下。這幾年唐樓中的人都知道,這小六爺練起功來可是出了名的認真拚命,跟他過招有時候比誅妖還兇險。
見沈紹青離去,林知夏狠狠的瞪了他的背影幾眼。
「還愣著,跟我上藥去吧。」林西陸拉著林知夏的手往回走。
月色,將兩個小少年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
看著林知夏胸口的一片紫紅,「他真是下了重手!」林西陸咬著牙說道。
「這點傷,沒事兒,擦點藥酒就好了。」林知夏安撫道。
「以後……以後訓練的時候別再受傷了。」林西陸眉頭緊緊的皺著,手上卻是格外輕柔的替林知夏擦著藥酒。
「知道啦!」林知夏嘻嘻一笑,眼神中一片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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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了?」
「恩,開始吧。」
說話的是雁桑和林西陸,這五年來,他們每個月圓之夜都會潛入林知夏的房間,替為他守著邪識的拜言施凈咒。
一襲白衣的拜言在清冷的月色中宛如謫仙,長長的羽睫在臉上留下了陰影,因為常年耗損靈力牽制邪識,拜言的唇色略顯慘白。
得到凈化之後,拜言緩緩睜開雙眼:「小六爺,四爺。」嗓音還是一如既往的輕緩柔和,讓人如沐春風。
「你辛苦了。」對拜言,林西陸心中始終是存著份感激的,雖然拜言只是無腸公子的分身,但當年若拜言不是真心實意的願意守著林知夏,也不會與林知夏的肉身契合的如此之好,這些年來一次排斥反噬都沒出現過。
「小六爺客氣了,拜言不過是區區靈體,能讓你達成心中所願,是我的職責,也是我存在的意義。」拜言淡淡一笑,滿室生輝。
雁桑安靜的坐在一旁,一言未發。五年了,每次拜言的出現總會讓她心跳加速,二十齣頭的她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只是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對一個靈體動情呢……所以,每次她面對拜言的時候,都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從不說話。
「四爺可是有事要吩咐?」拜言望向雁桑。
每一年都是如此,這位四爺只是施法念咒,並不與自己說話,但卻總是直直的看著自己。拜言常常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或是這位四爺對自己有所託。
雁桑搖搖頭,對著拜言淺淺一笑。林西陸看看鐘,時間差不多了,於是收了陣法,拜言隨著一道藍光回到林知夏體內,一切恢復如初,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翌日,唐樓中來了個少年,是由二爺親自帶回來的,同那少年一起來的,還有個兩三歲的小女娃。那少年姓陸,名望舒。馮掌柜沒有多問,收下了少年。
林知夏打聽到,這少年與自己同歲,卻是進來做九侍替補的。
「西陸,十三歲做替補,對於九侍來說,已經錯過了最合適的年紀,身子骨基本定型,想在技法上有進步是難上加難了,馮掌柜怎麼會同意他入樓?」林知夏嘴裡塞滿了核桃糕。
「既然馮掌柜和二爺都同意收下他,想必他自然是有過人之處的。」林西陸倒了杯熱茶,放在嘴邊吹了吹,遞給知夏,「你慢些吃,又沒人跟你搶,小心噎著。」
陸望舒的話很少,自打進了唐樓,他每日里就是練功吃飯,陪妹妹,吃飯練功,陪妹妹睡覺。馮掌柜甚至並未讓任何人帶著他修習法術。
難得休息的時候,他就獨自一人坐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什麼,背影透著落寞和孤單。林知夏是個見不得有人落單的熱鬧人兒,想當年他自己進唐樓時,一切都是陌生,明明是該揣著小心怯生生的過日子的,但他偏偏不一樣,他見著誰都是笑眯眯的,一雙大眼睛彎成新月,新月里還泛著波光。
於是,他每每見到陸望舒時總會湊上去跟他搭話,問問這,問問那的,說說笑話,講講樓里的熱鬧事兒。起先,陸望舒也不接話,也不打斷他,就這樣靜靜的聽著,後來次數多了,講到好笑處,陸望舒也會跟著淺笑起來,林知夏發現,他一笑起來唇邊就漾起兩朵梨渦,特別好看,是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的那種好看。
幾個月過去了,唐樓中能跟陸望舒搭得上話的,也只有林知夏一人。
「你怎麼總去逗他說話?」林西陸望著遠處練功的陸望舒,忍不住問道。
「其實我也不知道,只是他一個人的時候,好像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我覺得這樣太安靜太孤單了。」林知夏撓撓頭,「我想這個世界上,並沒有誰是真正的想一個人呆著的吧。」
「既然他是你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林西陸對著林知夏燦爛一笑,兩個雪白的虎牙露了出來。
「望舒,練完了么?來吃西瓜!」林知夏捧著半個西瓜,上面插了三把勺子。
陸望舒停下來點點頭,他練功時的拚命程度跟林西陸不相上下。整個人都被汗水浸透,汗珠順著他的發梢一滴一滴墜落下來,滑過菱角分明的臉頰,也滑過剛剛發育起來的喉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