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叄】人面如舊
馮掌柜說這話是懷著一番心思的,想要看看這麼些年來,林知夏的心裡是不是還有著侍妖者的位置。四年前,馮掌柜雖在議事廳疾言厲色的說過要尋人來接著侍妖鏡,可心中始終是惦念著林知夏的,期間縱然有幾個資質還不錯的候選,但總是差那麼一口氣的感覺。
眼下,林知夏回來了,可他的這個反應,讓馮掌柜卻很是沒底:「既然如此,那……」馮掌柜略一思索,「此番就由四爺陪你去看看可好?」
林知夏笑道:「馮掌柜安排的,自然是好的。不知四爺何時可以動身?」
「我這就去通知四爺,還請林司令稍等片刻。」馮掌柜沖著林西陸和俞廣白微微一點頭,起身離開了前廳。
「林司令,我還有點事,就先不陪坐了。你自便。」俞廣白揚了揚手中的香煙,也瀟洒的離去了。
俞廣白這一走,林西陸見廳中只剩下他和林知夏二人,也有些坐不住了。
「你也有事要走?」像是看穿了似得,林知夏故意問道。
「我走或是留,與司令又有什麼關係呢?」林西陸終於恢復了平日里的鎮靜。
林知夏深深看了一眼林西陸,輕輕的笑了,食指和中指併攏了微微彎曲,不停的敲打在手邊的小案上,半晌沒有吭聲。
林西陸也不吭聲,繼續坐在原位喝茶,一盅茶眼看就要見底,他正考慮著是不是要去添點水,卻聽到一聲微響,順勢抬眼,林知夏的臉就這樣毫無防備的出現在自己眼前。
兩個人的距離不過咫尺,林西陸都能感到林知夏溫熱的鼻息,他看著林知夏那雙帶著點微微琥珀色的雙眸,脫口而出:「為什麼?」
林知夏神色明顯一愣,嘴角旋即掛上一抹笑意,可雙眸卻緊緊的盯著林西陸:「我倒是特別在意你。」
林西陸不知所措的看著林知夏,腦子裡「嗡」了一下,亂作一團,心臟也開始劇烈的跳動,砰砰作響,憋了半天,最終只說了個:「你……」
林知夏眼神一暗,自嘲式的輕笑了一聲,鬆開了撐住林西陸雙臂的手掌,眼中閃過淡淡的慌亂:「失禮了。」
看著林知夏這客氣疏離的模樣,林西陸只覺得那苦澀到讓他呼吸困難的感覺又回來了,一把黃蓮撒到心尖,順著血脈走遍全身,這心尖上的一點至苦,是怎麼都忽略不掉的。
「失禮?」林西陸帶著苦笑反覆咀嚼著這兩個字,如果字能有型,這兩個字怕是早就變成渣滓散落一地了。
細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林知夏坐回原位,眼神卻還是落在了林西陸身上。是馮掌柜領著雁桑來了。
「知夏,你個混小子!」雁桑見到林知夏的那瞬間,平日里的溫婉嫻靜都消失了,她狠狠地給了林知夏一個頭皮。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馮掌柜和林西陸瞬間愣住了。
「四爺……」馮掌柜訥訥道,「這……這是林司令啊……」
「司令又怎麼樣,難道就不是林知夏了么!」雁桑的語氣中竟帶著一絲哭腔。
「四姐!你可是比以前凶多了!當心嫁不出去。」林知夏邊笑著邊揉了揉頭皮。
這聲「四姐」還是甜甜糯糯的,雁桑一把勒住林知夏的脖子:「你個小子,出門在外那麼久,就不知道打了電話來封信么,你不知道大家有多擔心!」
林知夏只覺得後頸一陣濕熱,雁桑的眼淚全數滾落至他的頸間,又順著脖子滑到了前胸,「四姐,你怎麼哭了啊,哎呦,你可別哭啊!」
林知夏拙手笨腳抻起袖子幫雁桑擦眼淚,嘴裡還不停地道著歉:「我知道錯了,四姐,我真知道了,你別哭了,成不?」
林西陸看著面前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林知夏,心中湧起一陣溫熱,真好,還是像小時候的他。
「要我不生氣了也行,你得搬回來住一陣子。」雁桑止了眼淚,還是氣呼呼的。
「這……」林知夏有些為難。
「四爺,如今不比從前,林司令在司令府中一定是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的。」馮掌柜小聲的勸著雁桑。
「不耽誤你的正事,你什麼時候忙完了,什麼時候來住就行,只是睡個覺,在哪兒不是睡啊。怎麼?司令部你睡得,這唐樓你就睡不得了?」雁桑用眼角掃了一眼馮掌柜,對著林知夏說道。
「好好好,我回來住,可是只能住幾天,過幾日我還得出趟遠門。」林知夏表示投降,可心裡卻是有幾分喜滋滋的。
「馮掌柜你聽到了,這可是知夏自願的,怎麼的,山城之主要住唐樓,你不願意么?」雁桑親親熱熱的挽著林知夏的手臂。
「願意願意,我這就去收拾房間。」馮掌柜樂呵呵的走了。
「四姐,那司令府的案子,我們現在去看一趟吧。畢竟我不是唐樓中人了,法力也都被封了,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林知夏認真的說道。
「好,我們現在就去。」雁桑也不含糊,沖著林西陸眨眨眼,「西陸,你下午也沒什麼事,陪四姐走這一趟如何?」
「好。」林西陸一口答應了,速度快到令他自己也有些咋舌。
三人一同坐上了停在唐樓外的小汽車上,雁桑怕擠,就坐了副駕駛的位置,林知夏和林西陸並排坐在後座。
剛上車,就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車子忽然猛地一轉彎,林西陸毫無防備的隨著慣性被甩向林知夏的那側,林知夏見林西陸猛然間靠了過來,知道他沒坐穩,及時的一把將他攬住,省的他的腦袋撞向前排後座。
「司令,不好意思啊,這雨下的有些突然,街上好多人沒帶傘,都跑的急急惶惶的。剛一個女子忽然躥了出來,我這才轉彎轉急了。」司機向林知夏解釋道。
「沒事,雨大,你慢些開。」林知夏的懷中有著林西陸的體溫,他對此很是滿意,絲毫沒有責怪司機的意思。
林西陸輕咳一聲,從林知夏懷中掙脫開來,坐回自己的座位,低聲說了句:「多謝。」也不敢再看他,就這樣側著臉一直望向窗外,可心中卻總是回想起林知夏在前廳說的那句話。
「我倒是特別在意你。」
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這麼多年沒見了,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他到底想幹什麼?走的時候連聲招呼都沒打,現在回來了,卻這樣隨意撩撥著自己,這算什麼!林西陸越想越氣,連自己用了「撩撥」這樣的字眼都沒注意到。
林知夏一直用眼角的餘光偷瞄著林西陸,看著他從滿臉通紅到平靜又到現在氣呼呼的樣子,有些摸不著頭腦,怎麼說生氣就生氣了呢。
三人下了車,幾個勤務兵過來撐了傘將他們一路護送進樓。大門一推開,就有僕人送上了擦手的熱毛巾,林知夏將用過的毛巾隨手一放,那僕人接過去,悄悄的退下了。
「坐,我們先休息片刻,就去看屍體。」林知夏指了指廳中那擦的發亮的黑色真皮大沙發。
屁股剛挨著,就又進來了三四個僕人,手中端著各色瓜果和茶點。其中一個年紀偏大的男子應該是管家,親自為林知夏遞上一盅熱茶:「司令,法醫送來的報告已經送到您的辦公室了。」
「知道了,你們下去吧,沒我的命令誰也別來打擾。」林知夏的語氣中不帶任何的感情,神色也是冷冰冰的。
原來林知夏對手底下說話的時候,是這幅模樣啊,跟剛才在唐樓里被雁桑弄的手足無措的人真是天壤之別啊。
「四姐,你想吃點什麼不?我讓人給你煮。」林知夏笑眯眯的問雁桑,眼睛里的冰冷一掃而光,眸中的那片星光彷彿又升了起來。
「桌子上這麼多東西,夠我們吃的了,別再叫人做了。」雁桑連連擺手,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神一凜,「你這幾年是不是都這麼過的?什麼時候學的這麼奢侈浪費了?」
「哎呦,四姐,你可真的冤枉死我了。」林知夏雖已成年,可臉盤還是小小巧巧的,像個姑娘,「我這幾年到處打仗,別說換著花樣吃東西了,有時候連飯都吃不上。這不是你來了,我才想著要給你弄點好吃的么。」
林西陸怔了一下:「這幾年,你打了很多仗?」
聽得林西陸這樣正經的問自己,林知夏收了那副跟雁桑撒嬌的架勢,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也還好啦,多少有幾次。」
「唉……你這孩子什麼時候也開始報喜不報憂了啊。」雁桑憐愛的摸了摸林知夏的頭,還是柔柔順順的棕色短髮,就像小時候一樣。
林知夏卻有些不自在了,畢竟是二十歲的人了,被姑娘家這麼摸頭,還是這些年來的頭一遭:「四姐,那個……我已經二十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雁桑這才意識到有些不妥,趕忙收回了手:「是四姐不好。總以為你和西陸還是兩個會吵架鬥嘴的小娃娃,一轉眼,你都二十了啊,還當上了司令。」
「不管我長得多大,變成什麼身份,你都是我的四姐。」林知夏凝視著雁桑,一板一眼的認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