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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拾叄】三問素易

  「這曲是好曲,詞是好詞,只是這唱曲之人欠了許多……」林西陸慢悠悠的放下手中那顆把玩了許久的櫻桃,抬起眼看著素易,「唱曲說戲離不開『字兒』、『氣兒』、『勁兒』和『味兒』這四大基本,這四大基本講究的都是個細字,吐納得細,咬字得細,眼神身段用力的地方得細之又細,這韻味更得是平日里細細揣摩,多觀察,方才能在台上顯出真功夫的了。而你,欠就欠在了這一『味兒』上,想來平日里也是個性子糙的。」


  素易不服氣,問道:「何以見得?」


  「不服氣?」林西陸笑了,「那我且來考你一考,你可敢?」


  馬人傑心中警鈴大作,這林西陸明裡暗裡都是國主的人,此次來到武伶館本就是可疑之極,而今似乎又尋著由頭想要從素易口中打探出什麼,讓他不得不小心提防。


  他剛想開口回絕,哪只這素易似乎是個經不起激的,一口應承了下來:「有何不敢,道長儘管問就是。」


  看著馬人傑那副又毀又怒的神情,林西陸覺得有些好笑:馮掌柜,你可知在知夏的執念中竟是如此編排你的。


  「好,那我就問你三問,免得旁人說我欺負你。但這三個問題的答案,你都得如實相告,來不得半點弄虛作假。這君子協定,你可敢做?」林西陸說著,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朝著馬人傑瞟了一眼。


  「這是自然。」素易答的爽快,想來也是個心直口快的耿直之人。


  「這第一問,問的是天,這天即是君,這君即是王,我們不議今王,就說說先皇吧。」林西陸遞給素易一杯水酒,「人人都道『唐皇好武伶,天下無白丁。』這說的就是先皇,當年先皇無別的嗜好,就愛聽伶人唱曲練打,以至於芙蓉城中的好些男子都不願意考取功名,只想通過成為伶人來飛黃騰達,結果那幾年朝中無甚有學之士為官,宮中倒是有不少伶人往來不斷。此行有悖天道,先皇也是大病時才有所感悟,終是對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有所懊悔,這才減了對武伶人的寵幸。這寵幸雖說是減了,但並未斷根,我就問問你,你可還記得,先皇大行前,最寵愛的伶人都有哪幾位?」


  陸望舒聽得林西陸的這席話,心道:好小子,你這一問,相當於在問武伶館究竟是誰最後見了先皇,究竟是誰有可能拿到芙蓉城的鑰匙。且看這素易如何回答。


  素易雖然耿直,但並不呆傻,他也聽出了這林西陸的弦外之音,可這君子協定已落,若自己說了謊話,豈不是違背了自己的諾言和良心。思及此處,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馬人傑,只見馬人傑腦袋上汗津津亮鋥鋥的,不停的向素易使著眼色。素易木著臉看了馬人傑好一會兒,然後下定決心般的說道:「武伶館內盛傳,唐皇病重之時,曾屢次傳召三位伶人進宮,一位琴倌,一位優伶,一位無雙公子。」


  馬人傑心頭的大石稍稍往下落了一點兒,還好,這素易沒說出什麼出格的話。


  三位伶人,三個等級,這三人之中必有一人拿走了芙蓉城的鑰匙!


  「第二問,問的是地。」林西陸不疾不徐道,「地乃土也,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那我就問問這皇城之內的事情。」


  素易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緊張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道長請問。」


  「那三位先皇看中的伶人,眼下在這皇土何處?」林西陸也不廢話,單刀直入。


  馬人傑急忙跳了出來:「這種事,他一個優伶如何能知,林道長真是抬舉他了。」


  「是么?」林西陸不理馬人傑,反倒是看著素易,「這第二問,你是能答不能答?」


  素易看著很是為難,可骨子裡那股書生特有的耿直和執拗讓他不願意違背承諾:「這三位,一位早已入土,一位仍在宮內,還有一位,從未離開。」他也只能言盡於此了。


  馬人傑急的恨不得將素易打暈了拖下去,這傢伙,怎麼嘴巴上像是沒個把門的,這林西陸一問,他怎麼就能全說了!

  能得到這種程度的答案,已經出乎林西陸的意料了,這素易,他果真沒有看錯,的確是個有風骨的。


  「接下來,是這最後一問了。」林西陸認真的看著素易,眼神中早就沒了先前的調侃,多了幾分欽佩。


  素易的面色有些難看,林西陸的問題一道比一道直接,而這些問題,他本是不該答,也不能答的,奈何自己許下了承諾,不得不答,這樣的矛盾,讓他的內心很是痛苦,他緊緊地閉著眼睛,聲音從牙縫中擠出:「道長……請問。」


  「既然天地都已問過,這最後一問,自然問的是人!」林西陸看素易的眼神一凜。


  「林道長……」馬人傑「哐當」一聲跪倒在林西陸和陸望舒面前,「咚咚咚」的磕了幾個響頭。林西陸和陸望舒哪裡受過這樣的大禮,都嚇了一跳,急忙摻起馬人傑。


  「馬管事,你這是做什麼?」陸望舒問道。


  「還請放我們一條生路啊!」馬人傑哪裡肯起來,依舊死死的跪倒在地上,不依不饒道。


  林西陸失笑:「馬管事你何出此言,我與左相不過是閑來無事,過來聽聽曲,看看戲罷了,這要人性命的事,今天是不會做的。」


  「馬管事,你起來吧,既然素易已經答應了林道長,就絕不會食言。」一直沒吭聲的青衣小哥此時開了口,語氣中已沒有了剛唱戲時的挑躂活潑,隱隱地透著幾分痛苦和無奈。


  「林道長,這第三問,請問吧。」此時素易睜開了雙眼,無比堅定地凝視著林西陸,竟生出一種毅然赴死的氣勢來。


  「好!素易兄果然是個痛快人!」林西陸對著素易已經是十分欣賞了,甚至冒出想要結交的念頭,可一想到這素易的身份,自嘲式的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這第三問,我想問的是,不知素易兄可有見過一人,此人膚白,鹿眼,身形挺拔,說話時帶著點薄荷音,還有……」林西陸頓了頓,溫柔的笑了,「此人有些貪吃,尤愛小龍蝦和溫鼎。若素易兄見過此人,還請告知他的所在。」


  馬人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還以為這林西陸會直接問鑰匙在誰手裡,沒想到居然是尋這麼一個看上去不相關的人。


  素易和青衣小哥則是感激的望向林西陸,素易微微一笑道:「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聽到這句話,林西陸心中一緊,只覺得又是激動又是緊張,激動的是終於找到林知夏了,緊張的是,不知道在這虛鏡中的林知夏究竟記不記得自己,願不願意從他的執念中醒來。


  「知夏,看來這林道長尋的是你。」素易望向身後的一排琴倌,說道。


  只見一個青年從琴倌的隊伍里站了出來,懷中仍是緊緊的抱著那把木琴,手指的關節不知道是不是要因為緊張而用力的有些泛白。


  那青年面上仍覆著面具,看不清容貌,只見他向著林西陸和陸望舒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聲音有些發緊,道:「琴倌知夏,見過林道長,見過左相。」


  「知夏……」林西陸胸口莫名有些發熱,鼻子也有些微酸,「知夏,當真是你么?」


  「知夏區區一個賤民,想來是沒有人會想要冒名頂替的。」林知夏的語氣中除了恭敬還有再明顯不過的厭惡。


  陸望舒和林西陸都被他的態度嚇到了,莫不是過去這左相和林道長與知夏有些齟齬……


  「知夏,不得無禮!」馬人傑狠狠的剜了林知夏一眼,「見到林道長和左相還不除去面具!」


  知夏明顯不願意,但還是依言摘下了臉上的面具,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林知夏的元魂!林西陸和陸望舒按耐住激動,當務之急是要弄清知夏的執念,才能離開這重虛鏡。


  見林西陸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的臉,林知夏心生不快,眉頭也攏到了一起:「林道長找我這一賤民所謂何事?」


  「我要帶你走。」林西陸斬釘截鐵的說道。


  林知夏聽了,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撫掌大笑了起來,這笑越來越厲害,甚至連淚花都笑了出來。馬人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望著林知夏,不曉得這三等的琴倌是抽了什麼瘋,竟敢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林西陸面前如此放肆。


  林西陸也不打斷林知夏,就任由他笑,半晌,等林知夏終於笑夠了,停了下來,他接著問道:「你可願意?」


  林知夏掀起身上的長衫,露出自己雪白的小腿和雙足,這雙足之上,分別帶了一串銀鈴,這銀鈴倒是精巧,每個銀鈴有花生仁大小,細細一排,約莫一串有十來個。只是這掛鈴鐺的鏈條,讓林西陸看的皺起了眉頭,這鏈條不知道是什麼金屬做的,上面有著斑斑血跡,而知夏的腳腕上也有著大大小小的傷痕,有些傷痕已經淡化,應該是好了有些時日;有點傷痕剛剛結痂;還有的,一看就是剛剛弄傷的,隱隱的露出皮下的嫩肉來。而這些傷口,細細一看,竟能與鏈條上的血跡一一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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