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叄拾壹】白面閻羅
手術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林知夏在那條短短的走廊上來來回回走了不下百次,最終頹然坐在手術室外的木凳上。
「林司令,你也別太憂心了,身體要緊。」一個副官壯著膽子上前。
「有煙么?」林知夏抬起頭,肩膀垂的低低的。
那副官一愣,這是第一次,他發現林司令原來不只是那個高高在上,冷血無情的白面閻羅,而也是一個剛剛過了二十歲生日的,會喜會悲,有血有肉的單薄而鮮活的年輕人。
副官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盒皺巴巴的香煙盒,在手上磕了半天,一支同樣皺皺巴巴委委屈屈的煙才從煙盒裡掉了出來。
因為這支不體面的煙,副官顯得有些局促:「就一支了,不是什麼好煙。」
「給我吧。」林知夏朝著這個年紀足以做他父親的男人伸出了手。
副官頓了頓,面前這個清瘦的年輕人看上去疲憊極了,將手中的香煙遞了過去。
林知夏將煙嘴含在口中,有些口齒不清的問道:「有火么?」
副官將皺巴巴的煙盒塞回兜里,摸索了一陣子,掏出一盒火柴盒子。
「嗤啦」一聲,橘色的火苗從紅色的火柴頭上燃了起來,林知夏含著煙湊了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緩緩的吐出一個煙圈。
「醫院不許抽煙!」帶著口罩的小護士飛奔了過來,雖然看不清模樣,但一雙眼睛卻瞪得滾圓。
「你知道他是誰么?」副官攔在林知夏前面。
「誰都不許抽煙!」小護士不依不饒,狠狠的瞪了林知夏一眼。
副官還想再說什麼,林知夏卻「唰」的一下站了起來,狠狠的將煙頭摁滅在窗戶邊的垃圾桶上。
「不好意思。」看著林知夏的薄唇一張一合,副官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小護士滿意的一扭身,朝著遠處的病房走去。
林知夏看著腕上的手錶,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報告司令,伏擊的人已經抓住了。」一個列兵前來彙報。
「打斷雙腿,關起來,等我回去審。」林知夏沒有絲毫的斟酌猶豫,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刺耳的一聲,「吱嘎」,讓林知夏像一隻驚弓的鳥一般,「嗖」的一聲竄到了門邊。
「他怎麼樣了?」林知夏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裡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搶救的及時,現在沒什麼大礙了,觀察幾日,好好調養著,一兩個月就又能蹦能跳的了。」
林知夏一口氣頓時一松,腿也跟著一軟,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還好副官眼明手快的一把扶住他。
「我可以去看看他么?」林知夏問的小心翼翼,生怕被醫生拒絕。
「病人現在還很虛弱,盡量保持安靜,讓他多休息,探視時間不要太長。」
失血過多的林西陸躺在床上,呼吸輕淺,像一隻折了翅的蝴蝶,虛弱的過分美麗。刺眼而醒目的白色紗布緊緊地裹在他的肩頭,他像是極不舒服一般,輕輕的呻吟了一下,濃密的睫毛隨著呻吟小幅度的抖動著。
「西陸,你怎樣了?」林知夏怕驚擾了他一般,輕言輕語的問道。
林西陸沒有回答,舒展開了眉頭,又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可以出去了,上了麻藥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小護士開始往外趕人了。
副官又想要說什麼,被林知夏攔了下來,低聲囑咐道:「安排一直精銳守在門口,醫院門口也派上人。我要他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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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重的血腥氣讓林知夏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他看著癱倒在地上被打的血肉模糊的人,冷著臉說道:「弄醒。」
「唰」的一盆冷鹽水潑了過去。
「啊!」的一聲慘叫回蕩在整個牢房中,血跡後面的眼睛緩緩地睜開了。
「說吧,還能讓你痛快些。」林知夏的臉被光影分割成兩個部分,陰暗中的半張臉透露著對生命的不屑一顧。
地上的人瑟瑟發抖:「我,我收了錢,說只要傷了您就可以,不用取您性命……」
「是誰?」林知夏的鹿眼眼睛半眯了起來,危險從其中溢了出來。
「我……我不知道……」
「哦?」一個輕巧的尾音帶著上揚的音調。
獄卒對這個尾音再熟悉不過了,知道這是林司令發怒的前兆,於是急忙揚起站了辣椒水的鞭子,狠狠的一鞭甩了下去。
又是一聲慘叫,慘叫之後,帶著重重的哭腔:「我真的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啊!每次接頭都是他聯繫我,把錢和信息放在指定的位置,我只要去拿就可以了,從來沒有見過對方的樣子。」
「關好了,別讓他自殺,每天一頓飯就可以了。」林知夏頭也不回的踏出了牢房。
「查,從副官開始一級級的往下查,明天日落前將名單交到我手上。」林知夏對著身後副官說道。
副官一頭冷汗,自己也是副官之一,自己查自己,這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可把自己擇出去,被發現了更是難交代。
掙扎半天最終也只能敬了個標準的軍禮,朗聲說道:「是,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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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西陸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朦朦朧朧的月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他揉了揉眼睛,努力適應著黑暗。
在模糊之中,似乎看到床沿上半爬著一個人,像睡著了一般,他想要湊過去看個仔細,肩頭卻因為這個細小的動作傳來一陣劇痛,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驚醒了床邊的人。
「怎麼了?是又口渴了嗎?」林知夏睡眼朦朧,可手上已經將水杯端了過來,湊到了林西陸唇邊。
「沒事,我就是,睡醒了。」林西陸就著林知夏手上的杯子喝了兩口,「你守了我一夜?」
「也沒有,」林知夏徹底的醒了過來,似乎是睡渴了,拿著林西陸喝過的杯子,咕咚咕咚的猛灌了幾口,「我傍晚才來的。」
「那邊有沙發,怎麼不過去躺著?」林西陸指了指床尾的長沙發,上面足夠一個成年男子伸展開來了。
「前半夜你總是睡不安穩,傷口還疼么?」林知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還好,死不了就行。」林西陸咧嘴一笑,「倒是你,仇人不少啊。」
「小爺名聲在外,戰功赫赫,自然是有不少人羨慕的,」林知夏也笑了,故意誇耀道,「怎麼樣?你怕了沒?」
「怕,」林西陸沒了笑容,「今天如果不是我,射中的,就是你這裡了。」
他抬起手,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林知夏的胸口。
林知夏僵了一下,本是一句玩笑話,沒料到林西陸卻認真了,他像個做錯事被抓現行的孩子:「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會小心的。」
「下次?」林西陸揚了揚眉。
「保證沒有下次了。」林知夏立刻改口,同時豎起了右手的三根手指。
「饒了你。」林西陸的口氣終於不再硬邦邦了,林知夏悄悄的鬆了一口氣。
「喝點粥吧,醫生說等你醒了只能喝這些。」林知夏從柜子里拿出一個鋁製飯盒,摸上去還有些溫熱,軟糯的米香引得林西陸食指大動。
林知夏一勺一勺的喂著,一句話在喉頭滾了千百次,終於還是下定決心要說:「你今天,太冒險了。」
林西陸吃的正歡,想都沒想,脫口而出:「若換了你是我,會這麼做么?」
「當然。」林知夏沒有一秒鐘的猶豫,話音才落,自己就笑了,是啊,他們之間,再勸也是無用的。
「查出來了么?」林西陸將整整一個飯盒的粥都喝了個乾淨。
「差不多了。」想到身邊藏著這樣一支毒針,林知夏的神色不由自主的陰冷了起來。
「跟我說說唄,好歹受傷的是我。」林西陸指了指自己肩上的傷口。
「家賊難防,」林知夏嘆了一口氣,「平日里我雖然嚴厲,但捫心自問,對他們是賞罰分明的,沒有半分對不住他們的地方。這虛無的東西追逐起來,真是能加快人自取滅亡的速度。」
林西陸不知道該怎麼接這話,對他而言,現在身處的整個世界都是不那麼真實,會隨時隨風而逝的,包括眼前這位林知夏的溫柔和情誼。
「唐樓那邊……」林西陸想到那三把鑰匙,有些不安,萬一弄丟了,就如同前功盡棄了。
「我已經派人去通知過了,馮掌柜的晚上也來過了,那時你正好睡了。」林知夏將飯盒收了起來,「再睡一會兒吧,多休息才能好得快些。」
「你也快去睡吧,明天肯定一堆事情等著你呢。」林西陸又朝著沙發那邊指了指。
「好好好,我過去睡。」林知夏拗不過他,只能從柜子里拿出床毯子,和衣而眠。
林知夏真的是太累了,剛沾枕頭不到半刻鐘,沉重的呼吸聲就傳來了,林西陸這才小心翼翼的睜開了眼睛,默念咒法,一道藍光閃過,一張符咒出現在指尖。
「去唐樓,看緊那三把鑰匙。」
那張黃符在一瞬間化作像得了生命一般,一分為二,二變為四,最終,變作六隻靈巧的蝴蝶從窗戶縫裡借著風勢朝唐樓的方向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