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怒懟東林士子
更有一些醉醺醺的佩劍士子,若非看這少年氣度不凡,怡然自得,絲毫無懼,都想上前揍他一頓了。
??掌櫃的為了緩解氣氛,便現學現賣,將昨日聽來的那曲新詞吟唱了出來,還不如得意地說道:“此曲,名叫《遼東的森林》。”
??頓時,嘲諷連連,更有甚者大笑道:“我說掌櫃的,您這也叫詩詞?快別丟人現眼了,快滾下樓去撥打您的如意算盤吧。”
??在同桌人哄笑著的附和聲中,掌櫃很聽話地回到了櫃台,笑吟吟地將這桌人的酒錢提升了少許。
??直到黃重真等人從內廳出來的時候,他才親自迎上去,引著眾人複又回到二樓,尋找座位。
??滿堂士子立刻便對這個看似諂媚,實則高傲得一塌糊塗,此時卻由骨子裏散發著一股諂媚之意的狗腿掌櫃,投以鄙夷的斜睨。
??但當看清他所引著之人,隻不過是些身著粗布麻衣,配著闊刀鐵劍,像極了江湖遊俠的年輕人時,便又驚訝好奇,禁不住在心內猜測起他們的實際身份來。
??正巧有一人背對樓梯,腳踩樓板頭頂房梁,麵向窗外並不十分劇烈的風雪,使勁兒伸展手臂作擁抱狀,意氣風發地做著流傳千古的詩句:“下他三年何妨?”
??吳三桂實在是被這一路行來的迂腐酸儒給憋壞了,發根一豎便怒而接口道:“放你娘的狗屁!”
??“放屁!”
??“好膽!”
??“有種你就報上名來!”
??此言尚未引得隨行的關寧少年撫掌大讚“好詩好詩”,立刻便如巨石投入威風蕩漾的池塘水中,滿堂士子當即大怒,如法炮製著口水仗,想以此讓這個一看便知不太好惹,卻又大放厥詞的可惡家夥知難而退。
??吳三桂豈會怕他們,隻是冷笑連連,還作勢擄擄衣袖,一副好膽你就來的囂張氣焰。
??袁七祖寬等人也都對著這些穿著士子袍,便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少年們怒目而視,便連周吉都堅定地站在了他的身後。
??吳三桂感受到了堅強的後盾,便索性絲毫無懼地自報家門道:“某家關寧軍守備吳三桂是也,所謂君子動手不動口,有種就跟某從窗口一躍而下,在這前門大街的鬧市之中,手底下見個真章。”
??“這……你……你這有辱斯文的丘八,簡直欺人太甚……”
??“你說誰是丘八?”
??“這……某……某說得就是你,怎麽著吧?”
??“爺爺真想抽你,真想教你怎樣做人。”
??“你……這……簡直有辱斯文。那你倒是過來啊。”
??吳三桂真想衝上去,將這蹦躂得最厲害的家夥扔到窗外,去與雪花共舞。
??但畢竟對方人多啊,又把握不住這廝有恃無恐,會否是貴人家的公子,於是便猶豫了一下。
??也正是這絲微不可查的猶疑,當即便被鼻子比二狗還敏銳的士子們捕捉到了,立刻便得寸進尺,囂張得不可一世。
??更有甚者還咄咄迫人,步步緊迫,直到重真鏗鏘一聲抽出大鐵劍,唰唰挽出幾個劍花,然後又迅速地還劍入鞘,微笑著安然落座,穩重得像是一頭笑麵虎。
??卻立刻便將士子們的激憤群情,硬生生地掐滅了,呐呐地回到了座位上。
??尤其是兩個離得近的,感受到了撲麵而來的淩厲劍風,嚇得當即便縮著腦袋坐回去,端起酒杯喝酒壓驚,簡直噤若寒蟬。
??——沒辦法,這家夥不按常理出牌啊。咱們佩劍都隻是為了好看裝個樣子,可這家夥似乎是為了殺人?
??而且,大家的佩劍都隻是裝飾用的細細長長,代表君子的正直修長。
??可他的倒好,又黑又粗又長,這就有點兒欺負人了啊。
??吳三桂這次倒沒有因為被重真搶去了風頭而生氣,畢竟關寧軍能夠重巒疊嶂般立在山海關與遼東之間,憑借的就是不管內部有著多少派係,但凡遇到外敵便團結一致共同禦敵。
??他冷哼一聲,趾高氣揚地招呼著袍澤兄弟們端坐了下來。
??雪天飲酒,他不香麽?為何要將寶貴的時間口舌,浪費在一群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明明胸無大才還自我感覺良好的酸儒身上呢?
??於是,兩撥截然不同的人,竟在江南飯店的二樓,涇渭分明地飲酒賞雪起來。
??不過,黃重真等人雖然動作粗俗,與這文華了兩百年的京師氣質略有些格格不入,卻顯然是有著心理優勢的。
??不為別的,就因為我們的酒,比你們的更醇,更香,更烈,更辣,還不上頭,這才應該是男人喝的酒。
??在一片羨慕嫉妒恨以及不服氣之中,有士子認出了躲在八個高大少年中間裝低調的盧象觀,見挫不敗這些糙漢的威風,便轉而對他冷嘲熱諷。
??同為北漂士子的盧象觀,本不想與這些同類把關係鬧僵,卻實在聽不下去了,便怒而起身,將三句詩冷冷地甩了過去——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種田很辛苦,農夫辛苦耕作,在所有可耕的土地上都種了糧食,卻還是有餓死或者凍死的……
??這自古皆有並且人盡皆知的社會現象,本應叫人足夠悲傷,可是大多數人於大多數的時候,都在刻意回避,都在視而不見,都在粉飾太平。
??然而現在,這家夥卻將這個傷疤揭了開來,血淋淋地展示在大家麵前。
??從而顯示出我們這群喝酒吃肉,還特麽大放厥詞“下他三年何妨”的所謂士子,如此諷刺,似乎連“粒粒皆辛苦”的道理都不懂。
??於是,滿堂皆驚,卻又無法用言語反駁,隻得讓這口怒氣堵在心裏。
??盧象觀落座的時候,吳三桂朝他挑挑大拇指,前者卻絲毫沒有勝利的喜悅,慨然一歎,一仰頭便往嘴裏悶了好大一杯烈酒。
??吳三桂卻立刻很狗腿地為之斟滿,前者端起來便又是一飲而盡。
??後者又斟滿,前者又一口悶。
??後者還斟滿,前者怒視,無聲怒罵:“你他媽的……”
??然而不可否認,整個世界都似乎因為盧象觀那三句犀利的前人之詩,從而陷入了沉寂,隻聽得窗外的雪花撲簌簌地落在屋頂的瓦片上,落在簷下的大街上。
??黃重真其實是個很感性的男人,想起正在關寧錦防線上緊張備戰的袍澤們,替大明苦苦戍邊於馬蘭峪的叫花子一般的同胞們。
??便忍不住還想往這些不知民間疾苦,甚至“何不食肉糜”的士子們的傷口上撒點兒鹽,於是便道:“京師的雪都如此之大,何況九邊乎?
??別說下他三年,便是再下三天,草原上的遊牧民族便會跨上飼養了一年的戰馬,成群結隊地來我大明打草穀。
??腹地士子錦衣玉食,更無切膚之痛,自然是永遠無法理解邊關百姓與戍邊將士心中的那種祈盼,驚慌,與抵觸的。
??這就是個處處充滿了爭端的大爭之世,哪有什麽歲月靜好,隻是有人在替我們負重前行罷了。”
??這番見地有感而發,邏輯清晰,高深傷感而又符合實際情形。
??盧象觀與角落裏的那名少年,欽佩地朝重真拱拱手,卻都沒有說話。
??便連最喜起哄的吳三桂祖寬,也都心有戚戚焉——負重前行者,不就是我們這群可憐而又可悲,還不被理解的丘八麽?
??士子之間卻炸開了鍋——這就是在諷刺我等隻知高談闊論,卻眼高手低,非但不知農事,便連大明最基本的兵家常識都不知道咯?
??於是,立刻便有自詡孫武趙雲之才的士子站了出來,沉聲質問道:“閣下何出此言,吾大明既有長城萬裏,又有九邊重鎮,雄兵百萬。
??兩百年來驅除北元,五征蒙古,設奴兒幹都司,犁庭掃穴,便連奴酋都差點飲恨寧遠城下,最終抑疽病發而亡,區區韃靼殘部,又有何懼哉?”
??黃重真頭也沒回地說道:“如你所說,這些輝煌的往事距今已有兩百年了,然而近十年以來,吾大明在遼東接連戰敗,奴兒幹都司早已不複存在,對於遼東的統治,也僅剩由袁帥統帥之下的關寧軍,所苦苦守衛的遼西走廊了。”
??“你……怎的盡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難道覺得大明已然不行了麽?”
??這帽子可真夠大的,便連桀驁的吳三桂都聽得嚇了一跳,怒吼一聲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們啥時候說過這句話了!”
??黃重真卻平靜地欣賞著掌櫃專門奉送的精美酒盞,微微一笑道:“若某等擁有這樣的瘋狂想法,還會以血肉之軀修堡築城,將遼西走廊打造得猶如銅牆鐵壁一般麽?
??某隻是覺得,空談誤國,實幹興邦。與其在此縱古論今臧否天下英雄,以吸引他人眼球,乃至幻想被伯樂相中,為自己尋找一條出仕之路。
??還不如親往邊關走上一遭,待認清現實之後,再回來埋首務實,做一些有利於大明以及華夏百姓的事情,來得更加有意義。”
??“你……誰跟你說這些?某與你探討的,是吾大明地大物博,內有千萬百姓,外有長城九邊,又有百萬雄兵鎮守各處,又何懼加起來都不過數十萬人口的建奴與蒙古?
??便是……便是兩者聯起手來也是不懼的,何況蒙古諸部向來一盤散沙。建奴建奴,也隻是建州女真而已,更遙遠的海西女真乃至野人女真,都尚在老林子裏鑽山溝呢。”
??“這廝也太愚蠢了吧?為了博人眼球,竟連如此狂妄的悖論都敢說出口?”黃重真終於還是忍不住轉過身來,看傻子一般投去充滿鄙夷與不屑的一眼,見那士子相貌堂堂,儀表非凡,好一副欺騙眾生的好皮囊,不禁搖頭失笑。
??這士子見了立刻大怒道:“汝何故搖頭?又何故發笑?是自知詞窮,說不過某麽?”
??“既無知,更無恥。無恥之人讀過書之後往往會變得更加無恥,說得就是你這種人。”
??“你……你怎麽罵人?簡直有辱斯文。”
??“爺爺本來就是一介粗人,何來有辱斯文之說?倒是你……無賴不可怕,卻怕無賴長得好,還特麽有文化。”
??重真每說出一番妙語,吳三桂等人便會唯恐天下不亂地鼓掌叫好,以為聲援。
??反觀那士子,雖然情感上受到同伴的認同,奈何說出來的話實在太過驚世駭俗,更有不經過大腦之嫌,因此竟無一人幫腔。
??然而盡管勢單力薄,這張狂士子仍奮力地張開雙臂,勃然嗤笑道:“諸位且看,這廝說不過某,便開始罵人了。沒文化到底是沒文化,丘八到底是丘八。”
??稀稀拉拉地響起了一些附和,更多的士子卻隻顧低頭盯著杯中的濁酒發呆,也有斜眼看他的,因為大家都為這廝的強詞奪理而感到丟人。
??黃重真被也被這家夥的不要臉行為給逗樂了,道:“某若在與你行這口舌之爭,便是拉低自己的智商,淪為了與你一般的層次。”
??“你……”
??“這樣吧,我問你幾個問題,若你對答得當,某便甘拜下風,就此結束這毫無意義的口舌之爭。”
??“好,你說,某時光亨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曉人和,你盡管放馬過來吧。”
??“原來你便是時光亨?真是久仰久仰。”
??重真微微一怔,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朝他拱了拱手,便又不顧眾人的詫異,問道:“強如戰國燕趙,卻為何要與胡人接壤的邊地之上,修築長城?”
??時光亨輕笑道:“這還用問?趙國為了北禦匈奴,燕國大破東胡拓五郡之地後,為了防止東胡殘部的侵擾,便在遼東等地修築長城,以保邊民。”
??“那麽秦皇一統天下之後,以強秦之威武,又為何要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將這些長城連接起來呢?”
??時光亨斜睨著重真道:“這又算得什麽問題?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裏。此乃秦皇壯舉也,每念及此,某都心向往之,恨不能生在始皇的年代。”
??“穿越這種高難度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勝任的。那麽以漢高祖劉邦威加海內的榮耀,也為何要不斷地加固長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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