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葬禮
女孩的葬禮安排在一個星期後，深秋的清晨，社團的大部分人都去了，彷彿是為了配合眾人悲傷的情緒，天空還飄起了密集的小雨來，清歡默默地在她墓前獻上一支白色的菊花，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就和蘇靜一起往停車的方向走去，經過一個山坡的時候，她看見前方不遠處的樹下有個熟悉的身影，佇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個人正是瓊。
「蘇，你能去車上等我一下嗎？我有幾句話想和瓊說。」清歡低頭對蘇靜說了一句。
蘇靜看了瓊一眼，又看了看她，最後還是點點頭，一個人朝著前面去了。
清歡緩步朝瓊走了過去，然後站在她的身旁，發現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那個女孩的墓碑。
「為什麼一個人站在這裡，為什麼不過去呢？」清歡看著前方，聲音很輕地問。
瓊的神色略微有些僵硬，她沒有說話，仍然眺望著遠方，眼裡極快的閃過一抹不明的情緒。
「是因為覺得無法面對嗎？」清歡側過頭，緊緊地盯著她，稍微提高了些音量，「就因為你們的那種惡趣味，為了彰顯出你們所謂的那種優越感，這個女孩就這樣永遠地躺在這裡了，這下你們高興了？開心了？以後是不是甚至可以對外鼓吹有人為了入會連命都不要了？這樣會不會更凸顯出加入這個社團的難度？明年的門檻會不會因此提的更高？」
一連串的質問讓瓊的臉色突然蒼白了起來，身體也開始有些抑制不住地顫抖，「不是，沒有人會希望發生這種事情，那天晚上也沒有人強迫她，這只是一個意外……」
「意外？多麼冠冕堂皇的借口。」清歡突然冷笑了一聲，「你敢說你們在強迫新人做出那些事情的時候，就沒有考慮到過這種情況嗎？你知道嗎？在我看來，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意外，這是謀殺，而你們一個個都是兇手！」
「不……」瓊的眼眶裡突然就噙滿淚水，無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不，我不是故意的。」
「你這句話應該到那個女孩的墓前去說，去告訴她你不是故意的，去告訴她的父母這只是一個意外，看一看他們是不是能理解你，原諒你，而不是像個懦夫似地躲在這裡！」清歡的情緒忽然就激動起來，她逼上前兩步，尖銳地朝瓊叫喊著。
瓊的臉上閃過驚慌失措的表情，她看著清歡，下意識地搖著頭。
「夠了，溫迪，你太過分了。」這時突然一個人影閃了出來，將瓊拉到自己的身後，然後皺起眉看向清歡，臉上是不贊同的神色。
這個人正是同樣來參加葬禮的弗蘭克，他獻了花後路過這裡，聽見動靜后就走了過來，剛好聽到清歡逼問瓊的那些話，於是就上前來護住了瓊。
「過分？我這樣就算過分嗎？那躺在那裡的女孩又算什麼？你們對她做的事情就不過分嗎？」清歡聽見他這樣說后覺得心裡的怒氣再次咆哮起來，她狠狠的握緊身側的拳頭，緊得微微顫抖，抬起頭詰問道。
瓊忽然一下就捂著臉蹲在了地上，哭出了聲來。
弗蘭克看了一眼仍然帶著怒意的清歡，又看了一眼哭得無法自已的瓊，無奈地嘆了口氣，將瓊從地上扶了起來，「瓊，別哭了，你聽我說，你現在先回去休息好嗎？過兩天我們再好好地談一談，好嗎？」
瓊抽抽噎噎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點了點頭，轉身就朝山坡下走去。
「好了，溫迪，現在該我們來談一談了。」瓊離開后，弗蘭克就側頭看著清歡，微微蹩著眉，「你不覺得自己不該那樣對瓊嗎？出了這樣的事情，她也很難過，而且你心裡應該很清楚，這件事的責任並不在她。」
「可她是會長不是嗎？她明明可以阻止這一切的發生的。」清歡垂著頭，忍無可忍地低低喊道，「如果她不同意，那些人怎麼會那麼肆無忌憚？」
「你以為她是會長就可以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嗎？你知不知道這個社團在學校里已經有多少年的歷史了？每個能毫髮無損地成功入會的人身後都代表著一種勢力和背景，他們尊重傳統，也樂於維護傳統，你以為這些東西是區區一個會長能左右的？你捫心自問一下，自己把責任都推在瓊的身上，這樣對她公平嗎？」
清歡聽他一串說下來后臉皮有些微微發僵，她剋制地閉上眼睛，心裡還是感到一陣刺痛，說不清楚是為什麼，只是忽然對這個世界很失望，很失望很失望，失望到心痛。
有些東西你明知道是錯的，卻沒有辦法去改變，沒有能力去糾正，這種無助的感覺真的會讓人覺得崩潰。
「你知道嗎？像這個女孩出的這種事情並不罕見，在很多學校甚至每年都會發生，在我們社團，瓊任會長的這兩年他們算是比較克制的了，她也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你不該怪她。」弗蘭克看著她，聲音低沉地說。
清歡站在那裡數次深呼吸，終於還是按耐不住地說：「就是因為覺得無法改變，所以你們就都選擇了袖手旁觀對嗎？只要有這種情況發生了，你們就會在一旁竭力安撫自己，告訴自己這是意外，並且還不是你們直接造成的意外，所以你們就該對此坦然，該無動於衷嗎？」
弗蘭克聞言臉色變了變，「那麼你覺得你自己能改變什麼嗎？你知道為什麼鬧出了這麼多事情，但是連學校都從來沒有出面來干涉過？因為他們知道沒有用，不管做什麼都不會對這些社團產生任何影響，他們也不敢去得罪這些社團背後的關係和資源，因為這裡面的一些人背後的關係是你難以想象的，他們從來不怕也不會掉下金字塔的頂端，所以，你認為就憑著個人的力量，能做出什麼改變嗎？」
雨漸漸地下大了，滿山都是風聲雨聲，這個小山坡很快就被蒙蒙的水霧籠罩起來，地上騰起一層細白的水汽，不一會兒衣服就全濕透了，清歡放在身側的雙拳握住又張開，然後又用力地握住，力氣之大連手背看得到看得到隱隱的青筋，她低著頭，長長的眼睫毛覆著，彷彿枝葉叢生的灌木，卻有晶瑩的雨珠，也或許是眼淚，似墜未墜。
「溫迪，雖然發生了這樣讓人不愉快的事情，但是社團能帶給你的資源和機會也是你想象不到的，你好不容易才入了會，也扛過了最難過的那一關，就好好地享受這個結果，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你要學會接受，也要學會忘記，這樣才能讓自己過得不那麼的辛苦。」弗蘭克看著她緊繃的側臉，嘆了口氣，輕聲地勸道。
「你以為我還會心安理得地繼續在這個醜陋的地方待下去？」清歡抬起頭，忍不住嗤笑了一聲，「等明天上課的時候我就會正式提出退會。」
「你又何必意氣用事呢？就因為這一時的衝動？你的目標和夢想都不要了嗎？」弗蘭克皺起眉，搖了搖頭說。
「我想要實現我的目標和夢想的方法有很多，並不是只有這條路吧？」清歡的情緒慢慢地平靜了下來，眼睛望向了遠方，「弗蘭克，你不明白，我們不是一類人，所以我做不到你們那樣的不為所動，當然，我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可能就像你說的，我是無法去撼動或是改變些什麼，但是起碼有一點是我可以做的，那就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去獲得機會，等真的走進自己的夢想之地的時候，我會回過頭告訴那些依舊在社團門口徘徊，不惜一切想進入的人，你看，成功的方式並不只有這種，機會也並不是一定要你放下自尊，受盡侮辱才能得來。」
弗蘭克一下就怔住了，愣愣地看著她，只見她本來沉寂的眼睛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光亮，竟是那樣的飛揚奪目。
「清歡……」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蘇靜打著傘站在不遠處，有些戒備地看了一眼弗蘭克，然後急步走了過來，「我看你那麼久都沒有下來，雨又大了，就上來看看，怎麼樣，沒人為難你吧？」
清歡搖搖頭，朝她笑了一下，「沒事兒，我們走吧。」說著就和蘇靜一起打著傘離開。
剛走了幾步，就聽見弗蘭克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溫迪，我希望你今後都不會為自己今天的決定後悔。」
清歡的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過了幾秒，又繼續堅定地朝前走去。
弗蘭克看著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久久都沒有回過神來，其實他本該嘲笑她的，嘲笑她的自不量力，還有異想天開，可是不知為什麼，聽見她說出那番話的時候，他竟然沒有那樣做，心裡反而升起了一股說不出來的情緒，對於自己這樣的反應，他微微皺了皺眉，眼裡閃過一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