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老實孩子
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杜若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朝窗外看了一眼,將畫具收拾好,畫紙一張張收起來。
她打開門對外面的一個僧人道:「請叫你們主持來一趟!」
那僧人轉身去了,杜若轉身回到室內坐下來,拿出一張白紙鋪好,拿筆寫了個欠條。
等真羅來了,她讓真羅看了一遍,「真羅師傅,我想了想,酬金咱們先不結算了,寫個欠條,回頭您一次結算給我,如何?」
「施主怎麼方便怎麼來,酬金是不會少付的。」
真羅看了看欠條,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又用朱墨按下手印。
杜若將欠條疊起來收好,仍舊坐在蒲團上未動,想了想,道:「真羅師傅,我知道你們信佛之人不相信靈魂的存在,只道緣起緣滅,可是我的存在卻有違這一說法。現在的我,只是寄托在這副身體里的靈魂,與杜氏的肉體合二為一,她自身的靈魂或許與尋常死人的靈魂去了同一個地方了。」
真羅神情平和的望著她,就像是一位令人信服的領路人,但對於杜若的這一說法,他聞所未聞。
「我也沒處去說這些,只能說給你聽了,在另一個世界上的我,大概也已經死了。」杜若嘆息道。
「施主,這些……貧僧無法為你解答。」真羅誠摯的道。
杜若站起來,笑著道:「我就是隨便問問,對了,真羅師傅,今後我來寺院做了什麼事兒,若是有人打聽,還萬望為我保密才是。」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回去的路上,杜若掏出欠條看了看,又揣在身上。
她得攢點錢,想辦法逃離這裡,而且逃之前還要被這些人拋棄,自願放棄她,畢竟杜氏戶籍在這裡,她貿然跑了,成為黑戶,以後不僅沒有立足之處,麻煩事兒恐怕也會接二連三。
回來的早,離天黑遠了些,她沒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田裡。
田裡種的小麥剛發芽,天氣要再這麼熱下去,需要汲水澆地。不過田裡的雜草倒是比別家少,自從小麥播種后,她沒少來地里。
認認真真的把田裡的草又拔個乾淨,她才直起腰看了一眼紅彤彤的夕陽,朝家的方向走去。
走在回村的小路上,看到村裡炊煙裊裊,家家戶戶開始做晚飯了,村莊處處種著樹,鬱鬱蔥蔥,在夕陽的映射下格外寧靜好看。
杜若抬腳跨進家門,就聽到堂屋裡傳來說話的聲音,聞到了熱騰騰的飯香,還有肉味兒,蔡氏天天指望著她做飯,沒想到今日她沒等自己回來自己做了。
她走進堂屋,卻發現蔡氏與宋居安正坐在那兒吃飯,桌子上擺著一盤青菜炒肉,一盤腌黃瓜,兩碗稀飯,筐子里剩一個白饅頭。
吃飯竟然不等她,彷彿她是一個外人,杜若即便不在乎,心卻有些寒。
見她進來,蔡氏眼皮子掀了一下,繼續吃飯,當沒看見她似的。
宋居安看她一眼,道:「回來了?吃飯吧!」
杜若洗了手,去廚房看了一眼,什麼都沒有,回堂屋裡,桌子上只有兩碗稀飯。她坐下來拿起筷子,正準備拿饅頭,卻看見蔡氏將筐子里僅剩的一個饅頭拿走了,關切的朝宋居安遞去,「居安,你累了一整天了,多吃點!」
杜若驚愕的看著蔡氏,不明白她為什麼對自己這樣苛刻,難道她就沒幹活么?
宋居安看杜若一眼,將饅頭接走,又朝她遞過來,「吃吧!」他道。
杜若不客氣的接了過來,也不理會蔡氏戳死人的視線,夾菜吃飯。
剛夾了幾筷子肉,蔡氏就看不過去了,一面拿眼瞪她,一面站起來端起盤子將裡頭的菜隔著桌子都扒到宋居安的碗里去,依然關懷的道:「多吃點,吃完它!給你留的,我和你爹都吃過了。」
杜若手中的筷子舉在半空中,又默默地縮回胳膊。
想了那麼幾秒,她將筷子『啪』的往桌子上一拍,伸手端起宋居安面前的那碗稀飯。
「賤蹄子!你找打啊!那是居安的飯,吃什麼都要搶!」蔡氏怒聲罵道,說著拿起竹筷往她手上敲來。
杜若端起碗站起來躲過去,望著宋居安冷聲道:「家裡想把我餓死不成?!再這樣我就找村長說個明白!娘做的你都看到了吧?」
宋居安整個人波瀾不驚,放下手中筷子,望著蔡氏道:「娘,今晚做的稀飯少了,就給她喝吧,我不怎麼餓。」
杜若冷哼一聲,端著碗走到院子里。
屋裡蔡氏恨恨的道:「你讓著那蹄子做什麼?!別看她在田裡待了一天,說不定在外頭睡大覺呢!你還不知道她嗎?!好吃好喝的伺候著,肚子到現在都沒個動靜!韓良送來那點肉,全讓那賤人端出去吃了!我和你爹都沒捨得吃!」
「娘,杜氏近來幹了不少活,您就消消氣,別與她一般見識。」宋居安道。
「我早就說讓你把她給休了!你不忍心!她就是來咱們老宋家討債的!你爹年紀大了,又病的厲害,恐怕死了也抱不上孫子!神婆給的那些草藥喝完了沒有?怎麼不見她熬藥?不會是糊弄我吧……」
杜若聽蔡氏在屋裡喋喋不休,便端著飯碗走遠了一些。
坐在院子里一邊吃一邊腦子裡構圖,假如明日沒什麼事兒,她依然去青陽寺畫畫。
這時外面有人在拍門。
杜若心道,這麼晚了,還有誰上門來?難道是王婆子?
她將飯碗放下來走過去打開門,卻發現是趙三兩的媳婦兒戚氏以及他們的二兒子趙進寶!
戚氏本來臉色就不好看,見到開門的杜若,更是臉一沉,拽著趙進寶邁進來,又對杜若道:「你這個女人,正經事兒不做,整天勾引男人到處發騷!我家進寶是個老實孩子!你成天作弄他幹什麼?!」
屋裡的蔡氏與宋居安聽見外頭說話,也連忙走了出來。
「怎麼了?進寶他娘?」蔡氏問,又瞪了一眼杜若。
宋居安眉頭微皺,看了一眼杜若,又對戚氏道:「嬸娘你先別生氣,如蘭做了什麼了你與我說說。」
趙進寶笑著指了指杜若,「如蘭欺負我!」
杜若:「誰欺負你了?你毀了我的綉樣我還沒找你算賬呢!」她又看向戚氏,嘴角譏笑:「這天底下的老實孩子可不多,你們家趙進寶可不是!」
「你聽聽!居安他娘!你聽聽!這女人嘴皮子越發利索了!今兒吃過早飯,大白天的我家進寶跑回家嚇得直哭,說是杜如蘭欺負人,嚇了他,咱們都是鄰居,我也不想說什麼難聽的話,你叫杜如蘭陪個罪認個錯,我也就不找她了!」
蔡氏早就忍不住了,指著她罵道:「好好地你又惹什麼事兒?!一天不幹點壞事兒皮癢是吧?!」
看著面前這幾個人,杜若只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難道杜氏就這麼討人嫌嗎?一天天的不論什麼人都能欺負到她的頭上!
她要是以後循規蹈矩安於現狀才真的是對不起他們!
「他今兒撕了我一副綉樣,怎麼賠吧?一文錢!給錢!」杜若伸手去要。
戚氏嗤了一聲,「你把我家進寶嚇成那樣,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杜若看趙進寶那一臉傻笑的樣兒,便走到宋居安的身旁,對戚氏道:「我就是在他耳朵邊吹了口氣,這就嚇到他了?我做給你看!」
說完,她踮起腳尖,伸手捏住宋居安的耳廓輕輕地吹了一口氣,問趙進寶:「是不是這個樣子?」
宋居安整個人一滯,心頭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但見杜若神色自若,他眸中反倒是暗流洶湧。
趙進寶撓撓頭,又點點頭,「你還對著我耳朵說話了!」
「對呀,我說你再撕我的綉樣,我跟你沒完!」杜若神色自若的道。
戚氏立刻質問自己兒子:「是不是這麼說的?!」
趙進寶抓抓頭髮,努力的想,想了半天點點頭。
「那你回家鬼哭狼嚎的幹什麼?!我以為這賤人打你了!」戚氏不滿的道,面子上有點過不去,抓著趙進寶的胳膊回家去了。
杜若厭煩的回到房間里,將今兒早上未完成的綉樣繼續剪下去,又用黑炭小心翼翼細緻的描了幾下。
最近這些天,村裡不少人來找她買綉樣,雖然賺的錢少,費功夫,但閑著也是閑著。她現在最需要的是錢。
宋居安掀開帘子進來了,往杜若身上看一眼,見杜若專註的低頭裁剪東西,他轉身踱步到書架旁,準備伸手從上面拿書,卻猛地想起上面沒擱書。
宋居安拿出席子鋪蓋在地上鋪好,又將裝書的箱子打開,從裡面拿出兩本書來,放在桌子上。
杜若拿著綉樣瞧了半天,才滿意的放進針線筐里,熟能生巧,她現在裁剪東西越發熟練了,等哪日有時間,她再去周寧婆婆那兒坐坐。
就在倆人各做各的事兒時,蔡氏的說話聲從堂屋裡出來。
「今兒是不是又沒熬藥喝?!我怎麼一點藥味兒都沒聞見?」蔡氏一邊朝西屋走一邊道。
杜若連忙看向宋居安。
宋居安迅速起身將地上的鋪蓋捲起來放在門后,接著轉身朝杜若走去。
蔡氏一把掀開西屋帘子,與此同時宋居安也在床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