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冷水洗澡
驀然被人抱起來,杜若慌亂之下驚呼出聲,仰頭撞進了宋居安蘊笑的眼眸中去,那一片瀲灧眸光中不知發自多少真心,亦不知歡愉有幾何。
有些人天生長得好看便佔了不少便宜,更可恨的是這種人對著你一笑,似乎所有的過錯剎那間都能抹去似的。
杜若愣怔的望著他,心底騰地升起了無端恐慌。
他橫抱著她從外面小心翼翼跨進門檻,走到院中才彎腰將她放下來,認認真真的瞧著她。
杜若低了頭,一轉身進了屋。
宋居安只當她是害羞了,笑望著木門,彎腰將衣裳上的褶皺撫平。
屋裡,杜若撿了本書坐在凳子上,面容雖然及其平靜,但事實上極度心煩意亂。
她嘩嘩快速翻看幾頁,又氣的將書本扔到桌子上。
晚上睡前要洗澡,她從井裡頭打了涼水,站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樹後面擦拭身體,蔡氏與宋居安都在屋裡,一般晚上這個時候她在洗澡,他們是不會出來的。
現在天還溫熱,她來的時候也是夏天,等過些陣子天冷了,她就不得不進屋洗澡了。
杜若憤憤的將毛巾上的水擰乾搭在一邊,彎腰提起才剛從井裡打的半桶水一股腦的倒在頭上,涼沁沁的水頓時順著頭髮流下來,她身體一個激靈,連忙用毛巾將身上的水擦乾,又迅速穿上了衣裳。
還嫌不夠,她又找了個凳子坐在院子里,將雙腳泡在涼水裡,泡了大半天。
被舒爽涼沁的井水一刺激,杜若覺得月事還能再延長個兩三天。
回到屋裡,宋居安見她頭髮濕漉漉的披散在肩上,疑道:「臨睡前洗頭做什麼?」
「我有點熱。」杜若道。
他點頭,朝房門望了一眼,「今兒晚上是有點熱。」
宋居安接著在學生作業上寫評語,寫完了和之前品評過的作業摞到一起,這麼大半天時間已經摞的高高的了。
杜若將頭髮梳了梳,又去鋪床。
蔡氏忽然站在外面叫人,「居安!居安你過來看看你爹,我想給他翻身,也沒什麼力氣!」
宋居安便放下筆,起身走了出去。
杜若見他出去了,想著他為宋老爹擦洗一遍身子,自己再洗個澡,至少要大半天時間才回這屋來,便走到他書桌前坐下,從下面找出一張白紙,拿了他的筆蘸墨寫信。
依舊是寫給孟修文的回信,來信她在回來的路上已經看過並撕掉了。
有幾日沒見他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淘氣或是不聽話,有沒有在別人面前傷心哭鼻子。
明瑟總說他最近很是淘氣,但杜若覺得這樣才好,小孩子太過陰鬱乖巧了也不行。
先是寫了大半張關心囑咐的話,杜若心裡頭想了想,又寫了《詩經》裡頭的幾句詩,《論語》已經告一段落了,《詩經》才開了個頭。
她將整張信紙看了一眼,正準備將筆放回原處,就聽到面前有人道:「給誰寫的信?」接著一隻手按在了信紙的一頭。
杜若猛地抬頭,不知道宋居安是什麼時候進屋來的,悄無聲息的站在了她面前多久了!
她連忙用手摁住信紙這頭,與他對視。
宋居安捏住信紙想要拿走,杜若卻不肯鬆手。
他的心一瞬間沉了下去。有些時候知道裝作不知道,一切都好說,若是什麼都開誠布公,事情反而難辦。
杜若緩緩鬆開了手,任由他將信紙拿走。
為娘?!兒子?!
宋居安拿起來迅速看了一遍,眉頭深深蹙起,質問她:「這是怎麼回事兒?」
杜若無奈的解釋:「是綉庄的小少爺孟修文,從小沒了娘,孟家人又不肯讓他知道孟夫人已經去世了,便叫人寫信騙他,說他娘親不久就回去了。」
他眉毛微抬,仍舊質疑:「為何是你寫?」還有,她的字什麼時候這樣好了?
「寫信這樣的餿主意是我出的,我原也沒想到孟家的人會讓我來寫,說是綉庄女工很少有識字的。」杜若道。
他拿著信紙朝前走了幾步,回頭看她一眼,又看向信紙,心中疑竇叢生。
她……
孟家……
小少爺……
他斂去眸底的波瀾,轉身將信紙遞給她,「寫好了,就早些休息吧。」
「嗯。」杜若將信紙裝進信封,又在一角寫了棠梨兩個字。
宋居安又轉身出去了。
即便頭髮沒幹,她仍躺在了床上,翻了幾遍身,她又下床將西屋的窗戶打開,興許要下雨了,屋裡頭很是悶熱,將她剛才在外面洗涼水澡激起的冷意很快一掃而光了。
她仰面躺著,腦子裡回想著這些天以來做的事兒。
過了一會兒心裡又想魯哥有沒有給她打聽到租房的,又或者她進城去。
腦子裡不停的閃過認識的那些人,漸漸地亂成了漿糊,她乾脆閉上眼睛不再去想。
房門被人推開了,宋居安從外面走進來對她道:「傘在門后,今夜許是有雨,你明日要去綉庄,若是天亮雨停也就不會耽誤事了。」
「嗯。」杜若應了一聲,經他提醒,心裡頭也頗為擔憂。
別再像上次那樣,暴雨下的像是發了大水,路過泥濘的地方馬車也難行。濕衣裳貼在身上很是難受。那次宋居安還莫名其妙的發瘋發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大雨。
「頭髮不是還未乾么?怎麼睡下了?」他望向床帳問道。
「我就想躺一會兒。」她閉著眼睛道,今日腦子裡想太多人太疲憊了。
「你熱不熱?」他又問。
「嗯。」
過了一會兒,杜若察覺身邊有人坐下來且對著她扇風。
她睜開眼睛,發現宋居安靠坐在床邊上,一手拿書閱覽,一手拿了把蒲扇,一下一下的輕輕的對著她扇。
他神色平靜,落在書上的目光亦是柔和,這樣的情形,彷彿慣常之事一般。
杜若盯著他的面容看了片刻,『謝』字在嘴邊轉了個圈,還是沒說出口,便又默默閉上了眼睛。
躺著躺著,便漸漸進入了夢鄉。
又過了片刻,宋居安目光從書上移開,看向躺在床上的人。她睡的很是沉穩。
他合上書,口中喃喃道:「孟家……」
下了床,他從門口取出一把傘,又朝床上看了看,輕輕推開門朝外面走去。
也不知道什麼昨晚她是時候睡著的,連夜裡暴雨打雷聲都沒能吵醒她,一覺睡到了天亮,外面依舊在瀝瀝淅淅下著雨。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吃完飯,宋居安這回將她送到了村口,看著她坐上馬車離去,才舉著傘轉身回村。
杜若先去了縱橫書齋,黃老闆見她今日這樣的天氣也準時無誤的前來,不由得道:「杜娘子真是辛苦!快進來喝點薑湯!你這樣的人賺錢也是應當的!」
「我不來你這兒,也是要去綉庄的。」杜若收了傘笑道。
小乞丐給她端了碗薑湯過來,看著她喝了半碗,仍舊沒走,笑嘻嘻的對她道:「老闆給我取了個名字!」
「哦?叫什麼?」杜若問。
黃老闆瞥了小乞丐一眼,怪他多嘴,又不好意思的對杜若笑道:「叫桓乾。」
杜若口中默念兩遍:「還錢……還錢……」
「他撞散了幾本書可不得叫他還錢么!」黃老闆理所應當的道。
小乞丐見兩人笑,摸著頭道:「我的名字好笑么?」
「木字桓,乾坤的乾。」黃老闆又道。
「名字太大了鎮不住,不如該做謙和的謙。」杜若道。
黃老闆想了想,對小乞丐道:「等會兒我重新教你寫一遍,改成謙吧,安生點!」
小乞丐點點頭,「謝謝杜娘子!謝謝老闆!」說完拿著托盤走開了去。
黃老闆從身上掏出鑰匙,將身後的櫃門打開,從裡面拎出來一個布袋子,對杜若道:「書全運過去了,雲水綉庄那邊把銀子也都結了。」
「那是再好不過了!」杜若高興道。
黃老闆又十分不解的道:「你道如何,那日你走後,我越想越是不對勁兒,原以為雲水綉庄那邊只是消遣我,根本不會買這些書,況且我還拿孟遠舟開涮,得罪了綉庄也不是什麼小事兒,雖說明面上他們不理不問,但暗地裡搗鬼也未可知。可來取貨的管事像是不知道一般,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這麼運走了,多的一句話都沒有!」
想不明白,真叫人想不明白!
「那不是很好?」
「是啊!很好!極好!」黃老闆解開布袋子,將裡頭的銀子都倒了出來。
看著桌面上的那些銀子,杜若也將合同從身上取出來,指給他看:「怎樣分賬,合同上都寫的清楚了,這回結清了,下回咱們的合作更水到渠成了!」
「那是那是!商家下的單子越大,成本越小……我來算一算……」黃老闆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算盤,噼里啪啦算了起來,杜若坐在一旁看著他算賬。
過不多久,各自拿了各自的那份兒銀子,杜若心滿意足的站起來,對他拱手道:「我先走了,還要去綉庄。」
「杜娘子慢走,書還在賣,杜娘子過些日子再來分利。」
「好。」
她撐著傘走出去,覺得這雨聲甚是悅耳。懷揣著十七兩銀子,心裡頭別提多踏實了。